孟欣恬急急地赶到奉天将军府,却见那儿早就乱作了一片。孟家军倒是依旧清闲地在外围守着,只是里面两拨人衣服一致,打得很混乱。你一刀我一剑,根本就不像曾经还是共事一主的,那副狠劲完全不亚于对付有血海深仇之人。
应云开看了一眼乱糟糟的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群架,也就没有了兴趣,直接朝孟欣恬走来。孟欣恬看着混战无奈地摇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降了吗?怎么这他们自己人又打起来了?”
“这属下也还闹不明白,方才一拨人开门说是要投诚的,可是还没说上几句话,后面又杀出一群人,不和我们动手,反而是和投降的那些人打了起来。这不,他们还没打完呢。”应云开嘴朝那边努努,这场好戏他已经看了好久,早已经没有了兴趣,现在只是等着被张云浩带回府里的皇帝出来说话了。
孟欣恬细细看着他们,忽然对着应云开道:“别管他们了,赶紧让人进府里找人,千万别让人给溜了。”
看他们的确是真刀真枪地在拼杀,也不停地有人倒下去,表面上看起来他们的确是起了内讧。一部分人要投降,另外的人气不过便和他们动手,只是唯一让人奇怪的是,这两边的势力也太均衡了些,打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一点点输赢的痕迹。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巧合,但,更有可能是拖延时间的计策。
应云开奇怪地问道:“整个将军府都已经被我们围住了,我们何必冒这个险进府呢?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机关。现在他们正好自相残杀,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人自然会出来。况且我们人手本来就不够,要是进去一部分人搜查,这外面可就围不住了。”
孟欣恬也知道应云开说的是实话,南下的本就不是精锐,当初也没有真的想到会到攻泽林这一步,虽然事事都已经计划好了,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力不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好在不久之前她能够有幸进得将军府,对其中也是有些了解。机关暗道之类的她没见过,不过那边奇怪的客房却是一个不错的藏身之地,活着是逃命的跳板。
孟欣恬回身对应云开道:“那你就专心守着,也别只顾着看戏,要防着有人突然突围,尤其是西侧墙边。至于里面,我一个人进去瞧瞧。”
应云开答应着,却是对着孟欣恬翻墙而入的背影说了声:“小心。”
孟欣恬见果然只有门口处有人交战,便直奔客房而去。几道侧门早有人把手,而她也只对客房那边了解多些,就算是要找人也是要从那边开始。一路快走着,却是异样的安静。若是放在常日里,天已经近亮,这地方早就应该忙碌起来,而现在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安宁如常的花花草草。
正恍惚思考间,猛然觉察到人气,孟欣恬一抬头就看见一人孤寂地站在院中,一袭白衣映着朦胧的晨色,黑发如泄飘散在身后,一刹那,心里一动,那竟是萧寅吗?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云姑娘,你果然来了。”那人转过身,依然安定的微笑却是那样的震撼人心。拢了拢衣袖,似乎是将什么东西藏在了里面,竟有些苦涩地说道:“也许,我应该称呼你孟姑娘才对。名闻天下的孟家少将军,只是,那样称呼,未免太煞风景。”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孟欣恬惊讶于以为被自己瞒住的张恒哲竟早就对自己有所了解,也没有去注意他手上的那一点点细微的小动作。
张恒哲将手背在了身后,微笑着:“你是谁?在我眼中,你告诉我你叫云忆,那么你就是姓云名忆。至于你身家如何,那是与别人有关的事儿,与我,并没有丝毫关系。”
人与人相交贵于知心,其实你是谁,我是谁,何必纠结于一个身份。孟欣恬走近几步,鼻息间闻见了些许血腥之味,眼睛四处打量着,嘴里却是问:“既然如此,那为何现在又要刻意去提起?”
“因为,今日我不得不求你一件事,我希望你不管是我认识的云忆,还是世人眼中的孟少将军,都能够答应我。”张恒哲也跟着孟欣恬的眼光停留在石桌上的那一块在迷茫中依旧红得刺眼的大红布。
那里面还渗出血丝,孟欣恬又开始紧张,就像是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感觉就是莫名其妙的害怕。张恒哲一手掀开了红布,赫然出现的是三个人头。虽然孟欣恬不认识这三个人,心里却因此涌上了莫名的恐惧。
“这应该就是孟家军最后想要的东西了。我可以把这些交给你,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孟欣恬听了他的话便明白,这几个人头是谁的,只是有个不可思议地想法闪过脑中,就连她自己都被吓到。指着那惊恐睁着的眼睛,看着张恒哲还那么坦然地看着,她问:“是你杀了他们,砍下了他们的头颅?”
“是。”张恒哲收回了眼,回答得很坚定。
“那门外那些人也是你安排,故意拖延时间的?”
“是。”
孟欣恬深吸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镇静,问:“你有什么条件,就直说吧,我能做到的,就一定答应你。”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这时候许下这样的诺言是多么的不应该。从来没有人能够让她真的这样从骨子里生出丝丝的寒气,直到不顾一切地答应对方的条件。
张恒哲安心地笑了,眼中朦胧闪出了氤氲水汽,道:“我还有一个异母的弟弟,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让人带他离开。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放过他,给我爹留下一点血脉。”
“本来就是无辜之人,我没有理由会去这么做。你没有必要用这样的条件来做交换,不值得。”孟欣恬不知道原来他的要求竟然是这么的简单,这样的事情即使他不说,她也是不会去做的,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罪?
“谢谢。”张恒哲笑着,手中不经意地扣上了腰间的软剑。也许是不值得,但是若有一天不管谁家得了天下,那么他今天所做就是值得。没有人能够容忍前朝旧人留存与世,还好风儿他并不是,也许他还有一丝生的希望。与其到时候死得屈辱,倒不如现在一了百了。
“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门口叮当混乱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少,想来时间也该到了吧,张恒哲竟然算得如此准确。
张恒哲伸出一只手,手中托着一只精巧的荷包。孟欣恬诧异,那就是她谎称被小贼偷走的东西。张恒哲道:“那日我心生怀疑,所以就……在下无礼了。”
看出她武艺不弱就多了一份戒备之心,试探之下果然发现她是在骗自己。也好在自己多了心眼才得到了今日这一个机会。
“你……为何不到军中?以你谋略定能风云一方。”莫不是张云浩担心他有什么危险而阻止他吗?其实不过是运筹帷幄,也不是前线拼杀,这白白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也的确可惜。
张恒哲突然回忆般:“你知道,我的母亲……她是常人眼里的那种……痴儿,所以,大家都以为我也是一样。我爹,怕我给他丢脸,所以就不让我碰军中之事。”
“所以,你提出的建议,他也根本不当回事?”如果张云浩不是不不把这个儿子当回事,也不会如此一败涂地。
所有的事情张恒哲都已经算计好了,只是他没有办法左右什么。现在等到他下定决心的时候,一切又都已经晚了,他能够做到的只是让他的亲人死得有尊严,让他的弟弟有一个活下去的可能。
“这是福坠,算是我最后的一点心意,还请孟姑娘收下。”孟欣恬接过荷包的时候发现,他的手中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坠子,似月牙般半弯着,中间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珠子。
孟欣恬没有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亏欠他张恒哲却是将它塞进了她手中,笑着说道:“这福坠可不是什么一般的东西,是舅父临终前交给我的。虽然慕容家的天下已经败了,但是慕容家的家臣还在,谁有这福坠,谁就是慕容家家臣的主子。”
“你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孟欣恬的手被张恒哲紧紧握住,手往前推推却是动弹不了。他这么做就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托付给了自己,真的就是完完全全相信了。
外面声音终于没有了,然后视线中出现很多人,很多都是不认识的人。张恒哲终于放开了孟欣恬的手,傻傻地笑着:“因为,我爱你。”
孟欣恬瞬时间愣住,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寻常人家的女孩子在这样的年纪只怕是早就做了几个孩子的母亲,而她却是在战场上跌打滚爬了这么多年。这时候她已经决定像个男儿一样扛起孟家的时候,却有一个这么优秀的人对她说,爱她。
可是,等到她回过神的那一霎那,眼前只是白光一闪,顿时站着的人身首异处,微笑着的脸就在地上翻滚着,身躯轰然倒坍的时候,孟欣恬的耳边还是回绕这那句话:“我希望你一生幸福。”
应云开走到的时候恰恰看到张恒哲自尽,眼看着一颗好端端的头颅竟然就被他自己硬生生地砍了下来,想他纵是久经沙场竟也是一时间傻了眼,只是呆呆地看着,只是等着孟欣恬吩咐着将人头好好收拾带回军中的时候才堪堪回过神来。
只是他还想要问些其他处置的时候孟欣恬却是一边落寞地离开,以为她是被吓着了也就只好吩咐着按她说的去做,自己则是跟了出去。孟欣恬一路走着,应云开就在数丈开外默默看着。
走了不远孟欣恬就停下,道:“既然跟着就出来吧,不用躲这么老远。”其实关心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样遮遮掩掩地跟着就有些不对劲了,张恒哲的一句话让她对自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对应云开一下子也能明白他的心思。
应云开几步走到孟欣恬身边,低下头道:“少将军,属下看你一个人出来不放心,所以就跟来看看,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应叔,你多心了。这么多年刀里来箭里去的都过来了,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现在人手不够,大家都要忙,我只是还有事所以要一个人先离开。”孟欣恬道,应云开可是和父亲同辈相称的人,怎的他竟也会有那样的心思。
以前以为她和两个姐姐差远了,只怕是没有人会对她这样的丫头动心,现在看来魅力还是不小,而且被吸引的人实在是有点悲情。现在她的确是有事,雪乔应该还是等着她,那样的地方她呆不住。
应云开似乎听出了些苗头,那一句应叔喊得他脸红起来。本来还想要解释说只是作为长辈的关心,只是心思剔透如她的只怕是越抹越黑,越解释反而是越糟糕。
这时候那守着雪乔的小兵却是在人的搀扶之下一瘸一拐地朝这边着急地走来,脸上还打着白白的药膏。孟欣恬本来还想要回应云开几句话,看着他一个人走过来却是将不打紧的事情给忘到了一边,先是迎了过去。
“怎么回事?”孟欣恬问得却是一边搀扶着的人,小兵收了伤,又是他一个人过来,那就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甚至要他自己说,也未必能够说得清楚。
小兵却是挣开了搀扶着他的手臂,规规矩矩地站好,道:“我怕那位姑娘见到伤兵会被吓到,所以就没让她进屋内。我们在外面却有一群人来偷袭,他们打伤了我,把那位姑娘给带走了。”
突然出现的人,小兵挡在了前面也是无济于事,明明知道这是营寨所在的地方,却有如此的胆量上前抢人,孟欣恬对出手的人也是了然。在这地方有如此实力的也就只有皇家暗卫和青龙堡的飞龙卫,而这时候飞龙卫应该是急着护着堡里面的生意,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情来管一个女人。
而如果是皇家暗卫……孟欣恬心中却是一动,只怕这又是张恒哲的主意吧。听到他最后说的那一句“希望你一生幸福”,莫不是他早就看出她喜欢的人,所以他才要选择自尽,还要同时除去牵扯着萧寅的雪乔?
“算了,被人劫走就劫走了,现在不是管她的时候。”看着小兵有几分紧张,一边还是紧紧抓着防身兵械,孟欣恬也算是安慰他。
既然如此,她不如随缘而去吧。人是被带走的,那就是还有其他目的,雪乔的生命倒是不会有危险,至于是什么目的,孟欣恬现在也不想去细究,军中的事情就已经够纷乱了,她真的不想再让无关紧要的人影响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