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飞扬，万马齐奔，多少豪情融化在了一声声的号子之中。全军的最前，昂首的白马上，英姿之人背脊直挺，却没来由地感觉到背后而来的寒冷。
她做了主帅，出乎意料的是，副帅竟然是萧宏。现在两个副帅就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另一个是彭阿三，只是平静地眺望着前方。萧宏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完全不用担心他在凯旋之前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但为什么她会觉得有如此寒彻心扉的恐惧？
眼前就是泽林，曾经被孟家军攻下过一次，那一次她都没有这样好好看过它。其实，作为江南最为美丽的古城泽林，也不失宏伟壮观，至少城墙还称得上顶天立地。
只是这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城头上站的人也不再是一样的人。几分谍报回来，没有一份能说得清现在守城的人到底是谁。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于对手一无所知，这场仗，孟欣恬根本就不敢打。
硬攻，不管对手有多少人，她都有信心，但这一生她从来没有选择过这一个办法。不愿意做无谓的牺牲，攻三防一，就算守城的人再少，如此地方少说也有数千，强攻之下，我方又要损失上万人命，这不值得。
城墙还是新的，只是多了些坑坑洼洼。这座城墙是张云浩退守泽林之后才修建的吧，可怜不过短短数年之间，这里竟也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原来世界的年龄不在它经历了极度春秋，而是有多少腥风血雨曾经围绕着它。
叫阵的士兵已经换了三个，这第四个嗓子也快哑了，但城墙上面的人依然自顾地来回走着，似乎一切都和他们无关似的。索桥并没有收起，这也不是警备之象，这上面的人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彭阿三策马向前，问：“元帅，这么喊下去也不是办法，是不是将门撞开，直接攻进去？”后面萧宏也冷笑着上来，道：“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只乌龟壳，但彭副帅你怎么知道，这乌龟壳里面的一定是乌龟，而不是毒蛇？”
“你！”彭阿三也不是没想过其中会有诈，但如此干等却也不是办法，说出来不过是想问问主意而已，没想到却招来萧宏如此带刺的话，眉眼之中更是鄙夷。
彭阿三想要和萧宏辩驳，孟欣恬却是止住了他，抬头一看已经稍斜的日头，道：“此事的确蹊跷，不可莽撞行事。”彭阿三心中不平，却不对加于他人，对孟欣恬依旧是平和道：“那该如何？”
孟欣恬取过弓箭，对着城墙之上就放了一箭，只是故意射偏了，没有对着任何人。萧宏却白过一眼，道：“就算是要激人出来，也不应该故意射偏。”言下之意却像是在说她箭术不好。
孟欣恬却不作理会，只是下令道：“传令下去，准备迎战。”话语才落，城门轰然大开，涌出百来个手执长矛一身素白长袍的人。此番景象并不像是要交战，反而是像一群无知的人闯入了一个不应该闯入的远古部落。
这些有些奇怪的人只是摆着架势却不上前，这边孟欣恬没有下令进攻，也是全神准备着。许久，对面又走出两个人来，一个年轻人附在年长者身边仔细听着，而年长者手中拿的却不是长矛，像是部落首领所持的权杖。
那年轻人走到了军前，向着长者一指，然后问：“那位是我们的族长，不知各位有何事？”一边一个长矛白袍人将孟欣恬射出的箭呈给了那年长者，年长者对着箭琢磨了一番，也走了过来，到了年轻人的身侧。
彭阿三与萧宏均是愣住，孟欣恬却是如释重负般笑起来，对着那年轻人问：“不知道各位是从哪里来，在这里又是做什么事情？”想来，这些人竟是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话，也难怪会对刚才的叫阵孰若未闻。
这一年轻人像是能够听懂两边的话，而他们的样子看上去并不知道眼前这众多人的目的。孟欣恬有种感觉，这些人就像是从与世隔绝的地方出来，甚至对战争都是不甚了解。
那年轻的回答：“我们是从横断山南面来的，我们来是为了寻求中原丰美的物资和先进的文明。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们这么多人，带着武器是来做什么的。”
“这么说来，你们只是来寻求物资和文明，并没有占领者座城池？”有些出乎意料般，横断山之南，也就是中原人所谓的夷地，那里地贫民穷，和中原是远远不能相比较的。如果他们真的只是为了带物资回去，替族民改善生活，那么泽林相当于一座没人管的空城。
年轻人回头对族长嘀咕了几句，族长又在他耳边说着，年轻人抬头道：“我们并没有占领这座城池，我们是因为没地方住，看着城楼能遮风避雨，才到了城楼上。如果你们是要这座城池，直接进去就是了，不过我们族长有一个条件。”
孟欣恬感觉到身后有人已经目瞪口呆，而另外一个却是有些不可思议般看着自己，但她只是对年轻人说：“族长可是要我送你们物资，传你们文明？这我答应你就是。”其实，就算是寻常时候，异族之人诚心相求，这样的要求也是没有理由拒绝，而现在以此换回一座城池，可谓是一本万利。
那年轻人又摆手道：“我们族长说了，这是一个条件，还有就是希望各位进城之后，能够好好守着这座城，不要再让别人夺去，也不要去抢老百姓的东西。”
对于这样的条件孟欣恬微微愣住，这时候泽林入了手，只怕是没有人再敢来夺了，这一次也不会像上一次一样，莫名其妙地撤军，留下一个烂摊子没人料理。至于抢东西这样的事儿，孟欣恬自然是不会让人去做。这是这一个族长竟将这些如此郑重的提出来，却是让她对其有几分钦佩，甚至生起了几分结交之意。
“好，我答应！”没有多说什么，两军阵前，干脆利落将事情解决才是正理，有些感慨的话大可以入城之后再说。
年轻人向族长转告之后，族长权杖高高举起，向后一挥，长矛白袍的人就退进了城门，年轻人对孟欣恬道：“各位请进城吧，我来领路。”说着在前面走着，孟欣恬下马牵着跟着他，身后萧宏和彭阿三互瞪一眼，也下马走着，士兵也只是跟着。
没有人欢呼，好像不知道他们已经兵不血刃拿下了一座城池，更不知道首战告捷乃是上天相助。也许早来几天，在这里的就不是这些夷族人，也许他们就会面临一场硬仗。
那个族长只是那么简单的几句话，一个淡如清水的眼神，却无端端地让人信任。而他也很简单，孟欣恬只是说了一句答应，事实上并不能说明什么，她要反悔便反悔了，那边几百个人根本就不足为惧，而他……
奉天将军府中，客房石桌上的一点酒菜，单调无味，月下是两个陌生的人，还带着一个替他们传话的。在年轻人的介绍下，孟欣恬知道了，族长叫阿加罗，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年轻人就是伐达，时常来往于夷地和中原之间，也算是有着些了解。
同样也是没有任何怀疑，一场邀请真的就孤身一人前来。孟欣恬问：“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难道你就不怕我是在骗你吗？”战场之下，握手言和之后就再不是敌人，也许，会是朋友。
阿加罗说：“在我们那儿没有骗人一回事，该是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就算是做坏事，也没有人会用欺骗的手段。因为在众人眼中，只要光明正大，即使是杀人放火，族里面的人没有人会讨厌他。但是如果他用了欺骗的手段，即使是善意的，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他。”
孟欣恬叹息一声，仰望着天上的半月，所谓的蛮荒之人，其实是更加纯真，一切都是人美好的本性，少了勾心斗角，人生也会变得简单。就像他们，一切只以武力说话，没有所谓的伦理道德，这也是一种生存方式，也许比所谓的文明世界，更加直接，更加正义。
阿加罗追问着，有很多事情他不明白，可是孟欣恬也不明白，有的时候她也喜欢简单，甚至都有点向往着夷族的生活。只是人总是活在追求之中，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美丽的。
“我也不知道……其实，你们那儿的生活也挺不错的。”阿加罗说，他想留下，甚至想要将他的族人也接出来，因为中原的生活比他们家乡要好，即使是在战乱之下。
孟欣恬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去说，也许中原的生活确实是要好些，但多了些勾心斗角，活着会更累些。但是阿加罗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他不知道那样的感觉。而孟欣恬更不愿意看到，存留着纯美天性的人也被这丑恶的世界给污染。
阿加罗沉默了，孟欣恬以为他认为自己是婉言的拒绝，但事实上，阿加罗是在给她时间考虑。可惜孟欣恬就算有再多的时间考虑，这件事也永远不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