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还是一如往时,临朝的人也还是同一些,只是所有的人心情都是不一般。有许多人颇有点看好戏的架势,看着燕王步入殿中,就不少人丢过了隔岸观火的眼神。
中秋佳宴闹腾得再晚,次日的早朝都是早早而来。因为今日会有一场好戏,也许那个有些让人害怕的人会就此失了势,换上一个好商量的人。这对于所有当官谋个前程的人来说,都是性命攸关之事。
燕王是硬着头皮而来,昨日彻夜未眠也不过是做出了如此一个决定。不管怎么样,童言总归是童言,童言无忌,有的时候也当不得真。只要自己一口气撑到底,父子终究是父子,就算是没有了储位,王爵依然还在,那他就还有翻牌的机会。
对于前后的议论,燕王选择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忍一时之气方能成就大事。只是唯一让他不明白的事情便是,平王仍旧是没有来。按理说,昨日一番试探,这立储之事便应该有了结果,按照他的设想,这事也不会拖沓。如果定下了立萧寅为储,没有理由不让他上朝。
这里面好像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底细,事情也没有那般简单。不过担心归担心,要面对的还必须要面对,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够气派。想起这些也不禁自嘲地笑起来,所有的教诲都还历历在目,没有一句遗忘,可是那心底的深情却是再也找寻不到。
不甚宏伟的大殿,几根简单的蟠龙石柱,却象征着不可侵犯的至高无上。天知道,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些,只是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承认,他是最强的,他想要做众人瞩目的对象。
等了许久,他要等的人没有来。所有的人都议论着,最终,姗姗来迟的只是两道令谕。第一道让所有昨日参加过中秋宴的人咋舌,让刚才态度不善的人害怕,因为太子终属燕王,没有人想得明白这是这么一回事。先前四年时间,都是留中不决,到了昨日,童言无忌的一番悖逆之话,竟又将储位给了他,真真稀奇。
而第二道令谕似乎又给出了那么一点点的解释——皇长孙,也就是燕王长子,入宫教养,赐居函辰殿。谁都知道,函辰殿自修建之日起便留作东宫,这番动作的意思也就再明显不过。燕王的太子位不过是幌子,皇帝真正中意的乃是长孙。
而长孙又是孟家的血脉,当年联姻之时早已定下的储君。摇摆了这么多年之后,最终的选择依然是,信守诺言。
只是堂下的人多少有点不快。燕王心中完全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是深深的绝望。以前是哥哥,现在是儿子,在他最珍视的那个人的眼中,为什么看见的总是他身边的人,而不是他?
将太子之位给了他,配下的礼仪却仍是亲王规矩,而用皇储的规矩对待自己的儿子,难道他不知道,这根本就是直接在大殿之上扇他几个耳光,让他颜面全无,威信扫地?就算他更喜欢他的哥哥,更疼爱他的儿子,也没有必要通过贬低他来实现对他们的好!
一个头磕下去,他不想抬起来,因为他怕一抬头眼泪就会止不住地留下。执礼太监不停地催促,他还要谢恩,还要替抢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的儿子谢恩!拼命地压制住自己的伤,努力让声音显得平静,接过两道圣旨的时候,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这么淡然地去祭太庙,授玺印。
走出殿外,依然没有一个人来搭理,于是嘴角浮现了一抹难明所以的微笑。这一生他就是如此的失败吗?无论文武,兵法谋略,他自认不输给哥哥,更不用提那个四岁的孩子了,也许他少的只是时运罢了。
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是这样,他现在也有了资本。想着手中两卷黄绢握得紧了,自是自在自信地往外走去,将一众窃窃私语的人抛之脑后。
议论着的众人看着燕王远去的身影,不少人为着自己以后的日子深深担忧。燕王是个记仇的人,人欠他一分他便要人十分偿还,也许是一个不善的眼神,一句不经意的话,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陛下英明,为何要将储位交给燕王?这日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了。”叹息一声,眼神迷离,方才殿中眼观鼻,鼻观心,算是没有得罪于他,只是谁能知道以后一个不小心,不知怎的就犯到了心胸狭窄的人手上。
眼角偷瞄着远去的背影:“皇上有皇上的顾虑,两道令谕,这番安排,对燕王的压制已是明显。立燕王为储,说到底还是摄于孟家势力。不说朝中大臣孟家人就占了三分之一,就那百万大军,皇上也不得不顾虑啊。”左右看着没有孟家的人,他才敢这么说。
“可是这样下去,孟家更是一家独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历来帝王忌讳结党,便是怕臣下势力过大,威胁到王权。而孟家留有如此能力,帝王怎会不忌讳?
“话也不能这么说,长孙殿下便是孟家继任家主,只要孟家大权掌控于家主之手,那孟家还不就是等于皇家吗?”众人叹息而去,昔日南云北孟两家制衡,到头来孟家起兵,终倒坍了王朝,如今只剩一家独大,这法子虽然冒险,却也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简陋的下人房,王爷驾临乃是天大的喜事儿。所有的人都兴奋着,寄希望于天上掉的馅饼砸到自己头上。只是看着那并不十分好看的脸色时,能躲开的人都躲开了。
燕王一脚踹进了小念的屋子,小念正在给阿遥缝补着衣服,阿遥则是靠在小念的腿上休息着。一声巨响使得小念的手一抖,尖锐的针刺破了手指,一滴血滴到了衣服上。十指连心,小念将手指放在嘴中吮吸,疼得眉头直皱。
阿遥不知道哪里有惹了父王生气,只是站着窃窃地叫了声父王,两条腿却是发抖着不敢上前。燕王一言不发,只是将诏书往桌上一扔便摔门而去。随着那“砰”的一声,阿遥竟是抖动了一下。
看在眼里,小念疼在心里,孩子是怕了他的父王了吧。伸手拿起丢在桌上的东西,打开一看心里悲喜交加。也许这就意味着,阿遥熬出了头吧。只是这一去,宫中自有宫女太监伺候着,自己只能留在这儿,以后两人俱是相见时难。
四年一千多个日夜,朝夕相伴,多少也是有感情的,小念真不舍得。“小念阿姨,这是什么呀?”阿遥早已经走过来,抬着头好奇地问着。小念将圣旨递过去,道:“你和师父学习,看你能不能自己把这看懂了。”
阿遥接过,看着看着,竟是难过起来。小念对于这样的反应始料未及,就算是他看不懂,也不应该是如此模样,于是担心地询问:“你怎么了?”阿遥只是猛摇着头,泪水啪嗒啪嗒地就掉起来。
“爷爷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子父王会伤心的。”渐渐地就变成了抽噎,哭得很伤心。小念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是心疼地将他抱在了怀里,柔声安慰着。
“好了,阿遥别哭了,哭鼻子的孩子没人要的。”小念点着他的鼻子,逗着他。慢慢的阿遥终于止住了抽泣,小念笑着说:“傻孩子,你的父王怎么能伤心呢?他应该替你高兴才是呀。”
“不是的!不是的!”阿遥摇着头,“那个函辰殿是东宫,是太子住的地方,爷爷让我住那里,而不让父王住,爷爷疼阿遥不疼父王,父王一定会难过的。”还有,父王一直很想做太子的。
“你怎么知道函辰殿就是东宫了?”小念狐疑,这样的事情,他者孩子是怎么想到的。阿遥却说,昨天师父让他看史鉴的时候,他看见的。小念只能摇着他,说:“小傻瓜,那是前朝的事,现在不一样了。”
阿遥不说了话,却知道小念阿姨只是在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内疚,可是这些事情他真的明白了,虽然是孩子,虽然还很小,也没人告诉过他,但是他却知道,这些事情他自己明白。
“小念阿姨,你会陪我一起去吗?”真的舍不得,这么多年来陪着自己的一直是小念阿姨,就像自己的娘亲一样,疼他爱他。
小念只能瘪嘴笑着:“宫里面有太监宫女,小念阿姨跟着去做什么呢?”
“小念阿姨也可以作宫女的呀?”阿遥扑闪着眼睛,黑亮的眸子因为刚才泪水的洗涤显得更加剔透。小念瞪起了眼,嗔道:“我才不要做宫女,做宫女就不能嫁人了,一辈子老死宫里,你小子忍心让小念阿姨这么可怜吗?”
阿遥歪着头,是啊,小念阿姨也才十九岁呢,是个大姑娘,以后还要嫁人呢。于是赶紧摇手道:“那不要了。”以后多想想小念阿姨,有空的时候多来看看小念阿姨就好了,阿遥天真地想着。
小念却只是笑着,终于她的笑也让人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