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宁如水，等宫中散了宴席，寻常人家早已经兴尽而眠。平整地石板路上，只有马蹄敲打地面的“哒哒”声和车轱辘承载着重量在地面滚动的声音。
马车车厢之内，三人无言而坐，燕王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直直瞪着阿遥。阿遥看得害怕，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情让父王如此生气。
向着娘亲的身后躲去，想要找到一个躲避暴风雨的港湾，只是王妃的身躯是僵硬的，任阿遥颤抖的手如何抓着她，都没有一丝的反应。
空气几乎凝固，这样的时间似乎特别的漫长。阿遥能听到的，只有父王愤怒的喘息声和自己紧张的心跳声。师父生气的时候也会害怕，但不会有如此几乎窒息的感觉。
马车在王府的某口停下，王妃一言不发径直跳下了车，往府门里面走去，门口的家丁对着一切装作视而不见，一心只赶过来伺候还在车上的王爷。
燕王踏着匍匐在地脊背稳稳地落了地，对着搀扶着他手臂的人冷冷吩咐道：“把他给我带书房去。”言毕，甩了袖子往里而去，上下仍是慢慢的怒气，吓得所有的人气儿都不管喘顺溜。
等着王爷消失在视野的时候，众人松了口气，却还不敢忘了王爷还曾交代下事情。于是，掀开帘子对着以往并没有当成主子的小主子，请他不要为难这些可怜的下人。
阿遥听到那一句冰冷没有温度的话，早吓得手脚不听了使唤，现在这些人儿这么对着他，他只能傻傻地愣住，不知该做什么好。
几个人见他不动，相看一眼终于决定，宁得罪他也不要得罪罗刹般的王爷。于是一人上前，拽着阿遥就是将人拖了下来，抱着就往书房去。
那动作谈不上轻柔，说是强硬倒不为过。阿遥只是一直楞着，没有挣扎哭喊，只是窝着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眼边的树木很快就闪过，阿遥知道抱着他的人走的很快，自己就如一只烫手的山芋。
蝉声鸣叫，让这夜显得意外的静谧，一阵微凉的风吹过，却也不能让人静下心来。阿遥很怕，怕他做了什么让父王伤心生气的事儿，真的怕父王更不喜欢他，以后就再也不会搭理他了。
书房的灯亮着，很亮，不是那种淡黄色，甚至白得耀眼，那一定是点了许多好蜡烛吧。推开门的瞬间，阿遥很是不习惯夜间的这种明亮，眼睛被刺痛，手挡在了眼前想要保护自己。
身子被放下，两脚着了地，那时候阿遥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那些无辜的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屋子里面就只剩下了阿遥和燕王。虽然空间大了许多，但阿遥却觉得比在马车上还要难受。
父王盯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要把自己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似的。于是，就有一种被人脱光了衣服扔在了白日里最为繁华的大街上，任人指点谈论的感觉。全身寒毛直竖，一切只能用毛骨悚然来形容。
窃窃地，拿开了手，还没有做出下一部动作的时候，也没看见父王是怎么动的，阿遥只知道自己整个人飞了起来，然后还没等脑子转过弯来，身子就撞到了很硬的东西，然后就直直地往地上掉。
掉到地上的时候，整个身子一震，然后就觉得天转地旋，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努力抬头，眼前也是模糊的，只看见有两只脚在眼前晃动。
后背上又是一紧，身子又是轻了，整个人被悬空拎了起来。阿遥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挣扎着，手脚胡乱的挥动只想要找个能够让他踏实的地方。到头来却是又来飞翔的感觉，又是撞到了硬的东西，摔到了地上。
这一次已经没有力气抬起头来，所有的气力都似被抽走了，手脚无力地搭在地面上。忽然，阿遥觉得很累，真想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睡去。想起来，小念阿姨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小念阿姨现在是不是已经睡下了呢？阿遥现在还不睡，小念阿姨又该生气了。
迷迷糊糊之间，阿遥感觉到一个熟悉的怀抱，可是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小念阿姨怎么会来呢？这里是书房，以前为了看书，他都要偷偷地溜进来，还要担心会不会被人发现。
被翻转过来的时候，对上小念阿姨那双以前很好看，但现在不好看的眼神，阿遥安心地睡去了。等到阿遥再次醒来的时候，小念阿姨的脸都不好看了，枯黄枯黄的，让他想到了一个词——黄脸婆，这还是以前听府里那些婆婆妈妈吵架的时候，偷听来的。
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用到了小念阿姨身上，才发现原来是这样的情况，其实看到小念阿姨这样，他很心疼的。看她现在就这样趴在床沿睡着了，一定很辛苦。阿遥伸出手去拉了拉小念的衣袖。
小念立即就醒了过来，看着苍白的笑脸正对着自己，一时间错愕，许久才想起来要问：“你看什么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笑着抱起他的时候，一口鲜血喷到了脸上，那时候小念整个都吓傻了。
听到下人说，王爷回府了，小念便满心欢喜地等着，只是阿遥却迟迟不见踪影，她这才着急了，询问之下就急急地往书房赶去。
小念到的时候，听到的是一声惨叫，稚嫩的声音，让她顾不得一切就直接冲了进去。撞开门，看见阿遥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那一刻血液仿如凝固。王爷又向他逼近的时候，小念只是死死地将他抱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所有的危险。
飞起的一脚没有落到小念的身上，王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书房里安静下来，小念才记得要看看被自己紧抱的人。刹白的脸色，嘴角的血丝，小念也顾不得自己一脸的鲜血，只是抱起他死命往自己屋里跑。
到了安全的小窝，将阿遥放下的时候，阿遥不自觉地动了动，小念的心才放下。一边打水将自己脸上的血渍洗去，也给阿遥擦去了汗。
本来还担心着他有什么事儿，就想守着，只是在床边坐着坐着，也就睡着了。睡了也就什么事儿都不知道，等阿遥拽着衣袖扯的时候，才朦胧醒来。
阿遥乖巧地往床里面挪了挪，说：“小念阿姨，我没事的。这么趴着睡累，你上来睡吧。”说出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像是那一声尖叫让他受了伤。
小念心里凄苦，小小的孩子都被打得吐了血了，怎么能没事呢？只是夜色深重，他又醒了过来，也只等明日里再去找个郎中瞧瞧了。
坐上了床，拉过了被子躺下，两个人就脸对着脸。这儿只有一张床，也只能将就了，小念真的担心，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阿遥长大了该怎么办呢？也许拜师，住到师父那去是个不错的选择。
“阿遥，老实告诉小念阿姨，你父王为什么打你？”小念很想知道，一直不闻不问的人，不过是一起出去一趟，怎的会生那么大的气，下死手打自己的亲生儿子。
阿遥却是眼神逃避着，也许是自己和爷爷说的话让父王生气了，可是那些话是要帮父王的呀。父王整天忙里忙外的，不就是为了要做太子吗？而且伯父整年闲居着，不是因为不想做太子吗？
将这些话告诉了小念阿姨，小念却是叹息一声。阿遥窃窃地问：“是不是阿遥做的不对？”小念手抚摸着阿遥的脸，说：“你这么说，会给你父王带来很大的麻烦的。”
难怪王爷要生气，只怕这么一说，王爷的储位就无望了。这些官场上的事儿，就连小念也不懂，阿遥不过才四岁，他怎么能明白？这件事怎么能怪他？
阿遥似懂非懂，听小念这么一说又是紧张起来，小念问：“怎么了？”阿遥说：“都是我不好，惹父王生气了。我没用，不只不能帮父王的忙，还给父王添乱了。”说着又是难过起来。
“你不恨王爷打你吗？”小念心疼，揪揪地疼着，这时候竟还想的是这些。
阿遥认真道：“不恨。今天本来就是我的错，父王打我说明他关心我，我真的很开心。再说了，就算是父王因为别的事儿生气，打我只是为了出气，那也是我们是一家人啊。”
小念听着，眼泪禁不住流下。这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应该说的话吗？如此乖巧懂事，甚至是明理孝顺，只怕是谁见了都会喜欢的吧，可是他的生身父母为何要如此？
阿遥看着小念的泪水，忙伸着手在小念的脸颊上蹭，想要替她擦去，一边还说：“小念阿姨不要难过，阿遥以后一定会好好的，做个乖孩子，不让阿姨难过。”
只是如此，小念的泪涌得更厉害，阿遥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一只手僵硬在那里，嘴里面念叨着：“小念阿姨，你是不是生气了？你生气了，也打阿遥出气吧，我们也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