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午,李东如往常一样吃了午饭就准备午睡。忽然听得小厮李六来报:“少爷,门外来了一个老头子,看样子来头不小。”
“哦,干吗的?”
“不知道,只一进门就要见老爷。”
“去看看。”
当下赶紧换了衣服就跑到正厅去。
一进正厅,李东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正厅外,站立着两排装束威严的士兵,院子里停着一抬八抬大轿。李家所有的人都跟着站在一侧,大气不敢喘。
父亲跪在那老者跟前,老泪纵横。那老者弯腰扶紧紧抓着父亲的手,也是唏嘘不已。就听得父亲说道:“苏将军,李某以为此生再见不到您老人家了。”
“李将军快快起身,苏某何尝不是这样认为。”
说着,李西起身,两人一并坐到正座。
“世人都说李将军已经病逝,老夫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啊。直到上个月,老夫以前的一个手下,回乡省亲,在这见到了你,回报老夫说这里有个人很像已故的李将军。老夫才找到这里。”
“苏将军这番到舍下,实在太突然,李某一点准备都没有。未能远迎……”
“这些繁文缛节讲究他做甚。你我好久不见,老夫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说呀。”说着老者和李西开始从当日他们分别之时谈起,这些年来的沧桑变化。
寞寂听到外面人声鼎沸,不知觉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门口有家丁把守,从大门出去是行不通了,不过,区区一间小屋岂能阻拦得了他。寞寂的身形如鸿雁一般轻盈地从窗户飞出去。“通”一声,落到李东身后。
李东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竟是寞寂,惊得就要喊出声来。
这和尚,几个家丁看住他都被他跑了出来,当真把李府视若无人了。当下就要拔剑抓了他去。
不过寞寂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客厅里面。李东被他一指,也忍下心来,毕竟他的好奇心也如滔滔江水一般,不可收拾,还是先听了八卦再说。
就听见那老者问道:“李将军何时迁到此地的?”
“昭帝驾崩,为臣痛心疾首。当日我在匈奴,昭帝大赦天下,特派故人招降李某。这份恩情,李某此生不敢忘。李某这一生,最痛心的事就是不能再回大汉。每每思念起故乡,都是愁情万千。后来,李某在匈奴娶的妻,也就是现在的内人,替李某向单于求情,特准李某回故里。单于见我决心归汉,便答应了,只是,要我发誓不再用以前的名字,不再涉足汉室朝廷,否则他日兵戎相见,他不想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婿。”
“那之后,李某带了财帛无数,一家人长途跋涉到这个偏僻的小县城,虽然隐姓埋名,毕竟我的脚下踩着的是大汉的土地,李某已经万分满足,不敢奢求了。而单于则对外人宣称李某病逝,从此世间再无李陵。
“原来如此,李将军如当日肯随任立政回汉,必能再替朝廷立功。”
“罢了罢了,李陵已经死了,世间只有李西,再无李陵。”
李东和寞寂闻言大惊,原来这李西不是别人,正是汉朝名将李陵。说起李陵,最让人敬佩的莫过于当日以五千兵马抵抗匈奴几万大军而不败的英雄事迹,只可惜,后来被手下出卖,被迫投降。一夜之间,从英雄变成遭人唾弃的降将。
那老者又劝将了几句,李西执意归隐,便不再力劝,两人只谈了一些家常。老者便起身告辞。
待老者一走,李东终于憋不住了,赶紧上前询问父亲:“那位老者是……”
“他便是苏武中郎将啊。”
“怪不得虽然年迈仍然气宇不凡。父亲大人竟是名将李陵?”
李西长叹一声:“什么名将,我只不过是一个降将而已。”
“以爹一心要归汉朝的心思,爹决不可能是贪生怕死的降将,爹当日那般决策必定是有难言之隐。”
李西朝李东凄然一笑:“知父莫若子。你爹我当时被迫投降匈奴,实在是家国不能两顾。那时你奶奶还在,她老人家一辈子受苦,你爷爷在我还没出世就已经过世了。她生下当时是遗腹子的我,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尚未能尽孝道。而且在你之前,爹曾有过一个儿子……还是个无知婴孩。为人子,未能尽孝,为人父,未能尽责。我岂能一死了之?所以我投降了匈奴。权做缓兵之计。一心等着有找一日能重返汉室。谁想,那日公孙敖来匈奴接我,误听谗言,说我帮助匈奴练兵对付汉军。武帝盛怒,李家惨遭灭门,你的奶奶,和你那当时还年幼的哥哥,无一幸免……”
说到这里,李西泪如雨下,他心底深藏的秘密被再次掀开,犹如结了痂的伤口再次被硬生生地揭开来。
“我恨汉朝,恨武帝,但是心有不甘,直到后来汉朝又遣使者访匈奴,我才问其了原因,帮助匈奴练兵的哪里是我啊,分明是李绪。当时我还年轻,怒气发泄不到武帝身上,就迁怒到李绪那,拿着一把刀冲进李绪帐房就杀了他!”
“大阏氏盛怒,下令要杀了我,单于救我到漠北。直到大阏氏死后,才再回匈奴。我感谢单于的收留和器重,便投身于他,娶了他的女儿,也就是你的母亲。”
“谁知,若干年后昭帝登基,大赦天下,又派了人来接我回汉,我如何回来?大汉我已无一个亲人,而匈奴那有我的妻儿和器重我的君主……”
李西开始“嘤嘤”地哭将起来,神情间万分痛苦。
李夫人也赶到了正厅,看见李西这般模样,赶紧上前扶住李西,呵斥李东:“不要再问了,你非要提你父亲的伤心作甚!还不快退下去!”
李东忙劝父亲放宽心,眼有不舍地离开了正厅。走出门口,顺便拖了寞寂。
寞寂当他又要把自己拖回房间,也不挣扎,拖去就拖去吧,反正该听到的也听到的。只是被拖着走的时候,看见柱子后面藏着的一张熟悉的脸,正对着他偷偷地笑。
寞寂心中一动,那不正是静绵么。当下只得回了一个笑容给她。
李东取了弓箭,又把寞寂拖到马厩,自己骑上一匹,叫寞寂选一匹。寞寂连忙摆手:“我不会骑马。”
寞寂从小就在寺里长大,所有的行路工具就是一双脚。从来没有接触过马。
“笨死了,大男人不会骑马!”说着李东帮他挑了一匹,费了好大一番尽把寞寂弄上马去,叫寞寂抓牢了,一拍马屁股,那马嘶叫一声,飞奔了去。
寞寂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往后仰。好在寞寂轻功甚好,很快维持住了平衡,一半骑在马上,一半飘在空中,只等熟悉了马的性子才敢放心屈驾它。
李东随后追了上来。两人一起飞奔进林子里。
把林子里的大动物小动物们吓得撒腿就跑。
只见李东从身后取下三只箭,“嗖嗖嗖”三声,便见一只鹿两只兔应声倒地。”
寞寂还是第一次亲眼见他杀生,口中直念道:“阿弥陀佛。”
李东没有去捡那三只猎物,只是将马停住,问寞寂:“我的剑法相较先祖李广如何?”
“李广将军能将箭射入石虎深处,自然比你高百倍。”
“是啊,我是李广的后代,居然在这里碌碌无为。”李东喃喃地说道。
“阿弥陀佛。”
“我是李广的后代!我是李陵的儿子!”
李东的声音回响在树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