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穆走了之后，我重新回到院子里晒月亮，他临走前的那句话一直盘旋在我的心头。是的，我想我必须承认，我对他确实有一些防备，只因为君心难测。况且由于我和云沛曾经的关系，今天如果秦烈来找我，必定会说起他。那么唐穆很可能能从中听到些对他有利的信息。封建君主专制有一个最大的弊病，就是君王的思想决定一切，因而，找到君王的弱点，就可以打倒一个国家。我不希望唐穆进攻夔国最有力的武器竟然是从我这里获得的。
“贵妃。”大约又过了三刻钟时间，才听到一声极轻的落地声，然后是秦烈久违的声音和称呼。
“贵妃？”我迅速站起身，随即四下张望，最后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没有贵妃啊。你又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云贵妃，您无需再装了，属下已经认出您了。”秦烈单膝跪地，行了个礼。
“这位大人，我想您误会了。这青王宫里只有一个贵妃，姓蓝，不姓云。另外，奴婢与大人您素昧平生，恐怕您是认错人了。”
“不，也许容貌可以改变，但是声音是不会变的。您就是夔国的贵妃，云楚袖。”秦烈固执地跪着，一脸倔强。没想到一年多不见，他还是老样子。
“大人，想必您是夔国来的使节吧？”我微笑着说，“夔国的妃子应当去夔国的宫廷找，您到青王宫来闹什么？奴婢十岁起就在陛下身边服侍，如今已有七个年头，请问奴婢如何去夔国当个贵妃？”
“既然您不是云贵妃，又为何要鲛绡蒙面，不让人目睹真容？”
“奴婢容貌丑陋，自然不能吓到了宫里的各位主子，故此才用面纱遮住。”
“属下不信。”秦烈站起身来，“除非您将面纱揭下，让属下看个明白。”
“你这大人好生无礼。”我装作生气的样子后退一步，“难道夔国人都是这般野蛮的么？”
“既然姑娘你并未撒谎，那验证一下也无妨。”秦烈一脸的信心满满。
“看就看。”我说着取下面纱，只见面前的男子神色由自信变成了惊讶，随后是怜惜。“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他问？
“宫中琐事，无须大人操心，既然已经证明奴婢不是贵国的妃子，大人也该放心了吧。时候不早了，大人请回。”我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把面纱戴上，伸手指了指门的方向。也不管他是走还是不走，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我不知道秦烈是什么时候走的，总之早上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我想，他应该是不会再来了。可是谁知十多天后我带着子衿往蓝湄如的伊水阁而去的路上，又遇到了他。
“夏姑娘。”大庭广众之下，秦烈朝我点点头。
“使节大人。”我见状朝他福了一福，正欲走开，却听到他把我叫住了，“夏姑娘请留步。”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秦某今日就要走了，在走之前有几句话想对夏姑娘说，不知姑娘可否移步？”
我看了秦烈一眼，随即回过身朝子衿说，“子衿，你先和晴鹭一起去伊水阁，姐姐很快就来。”
望着子衿慢慢走远，我才望着秦烈，“走吧。”
“其实秦某主要是想要向姑娘道歉，那一夜是秦某鲁莽了。”拐进一条小路，秦烈谦恭地说。
我侧了侧身，“秦大人无需致歉，奴婢能理解大人急于寻得贵妃的心情。”
“其实，一心想寻回贵妃的，不是秦某，而是夔王。”秦烈话中有话，我这下才明白过来他其实并没有放弃，只是换了种方法而已。“夔王与贵妃间有些误会，贵妃一气之下就离宫出走，如今音信全无，陛下日日思念，生怕贵妃在外过得不好，在全国上下都派了人寻找，结果一无所获。”
“奴婢以为既然已经找不到了，那就索性不要找了，也许是贵妃并不愿意再回去呢？”
“不，其实贵妃误会了陛下，若她知道了前因后果，一定会原谅陛下的，所以吾等才如此尽心寻找，只可惜至今未果。”秦烈望着我的眼神里有丝丝的恳求，我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心，唯有避开他的目光。
“有些事，有则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了，若能找到，是幸，若找不到，也未必是不幸，还望夔王和大人都能看开些。”
“秦某也如此劝过陛下，但陛下却一心牵挂着贵妃，白天还好，一到夜间空闲时，总在贵妃的宫中徘徊，看得吾等心有不忍，唯有继续找寻贵妃踪迹。”
“那奴婢就祝愿大人们能找到贵妃，好解了夔王的相思。”我说着，朝秦烈屈了屈膝，“时候不早了，奴婢该去伊水阁了，若被蓝贵妃知道，定要骂奴婢懒惰了。奴婢告退。”
说完，我径自转过身往回走，一心想要快些再快些，好躲开那些过往，可谁知一个不小心，就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我揉着额头往后退了一步，抬头一看，却是唐穆和几个使节，“奴婢鲁莽惊了圣驾，还望陛下责罚。”
“无碍。”唐穆淡然地笑了笑。我见状忙退到一旁，看着他们走过，这才快步往伊水阁而去。
青缅来宫中的时候，我正在陪浮月写功课。虽然好歹也是名牌高校本科毕业，但是放到古代，他们学的我不懂，我学的他们很莫名，所以也就只是能背几首诗罢了。因此对于正苦于抄书的浮月起不了一点作用。
“姐姐，上学馆好玩么？”子衿在一旁无聊了，又加上难得遇到年岁相近的玩伴，显得格外雀跃。
“一点儿都不好玩。”浮月皱着眉头说，“先生教的东西难死了。”
“啊——那以后子衿也不要去了。”
“不可以呢，父亲一定会让你去的。”
“不要不要不要，子衿一定不要去——”
“不要去哪里？”正在这时，柳霜的声音传了过来。
“咦，柳霜你怎么来了？”我好奇地问。
“陛下遣我来找夏姑娘，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延无殿书房呢。”
“哦，好，我马上就去，那这边……”
“由我来照顾。”柳霜微笑着说。
“嗯。”我点点头，一路出了轩车殿往延无殿而去，尚未拾级而上，就有宫人前来迎接，“夏姑娘，陛下已等候多时。”
“有劳了。”我微笑点点头，随即进了书房。
房中有两人，除了唐穆之外，还有一名气质淡然的年轻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身上有某种熟悉的味道——是国师府的薰香混合着药香，从前在凌浔身上也闻到过。这么说来，他是这一任的国师，青缅？
“夏悦，青缅已经找到了恢复你容貌的方法了。”唐穆一见我来，就一脸喜悦地说。
青缅点点头，“其实这是师父遍寻医术获得的，我也只是将它送了过来而已。”
“凌浔回来了？”我脱口而出，但随即又发现自己问的问题有些诡异。
“没有。”青缅温和地回答，“师父获悉姑娘你的事情之后，飞鸽传书回来的。”
原来没有回来。我突然间松了口气，若是被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我倒不如死了算了。
“这是师父的信，希望夏姑娘做个决定。”青缅说着把一封信递了过来。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随即低下头读信。其实信的内容也简单，不过就是说了药方还有服用以及辅助治疗的方法罢了，可是最后那一行字就吸引了我的注意——一旦服药，后果将无可扭转，三思。
“后果将无可扭转是什么意思？”我抬起头问青缅，后者摇摇头。
“难道过程会很痛苦？”
“理应不会。”
“我会有变得更丑的危险？”
“不会。”
“那会是什么？这个人也真是的，都不说清楚。”我有些无奈了，看着唐穆说，“你觉得呢？”
“既然凌浔这么说，定有他的道理……”
“如果是你，你会试试么？”我打断了他的话，问。
唐穆看着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会。”
“很好，”我笑了，“我也会。”
“那我这就去准备药材。”青缅闻言，说，“但是，这一味念花瓣却难以寻得。”
“国师府书房门前不是有么？”我问。
“自从夏姑娘走后，念花片刻间凋零，至今未再开过。”
一直，都没有再开么？我沉默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愿意相信它其实是为了我而不再开放。因为那一年的日日夜夜，是不会再有的时光。
“你先回去准备其它药材，念花一事，朕知道从何处寻得。”唐穆的神色间突然有些凄然，看得我有些难过。“是。”青缅行了个礼，随即走了出去。
“你没事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唐穆闻言摇摇头，“没事。”
“那你准备去哪里找念花？”
“自是去那念花长开不败的地方。”唐穆苦笑着低下了头，声音近似呢喃，“你要不要随朕一起去？”
“啊？”我一愣，点点头，“好。”
我开始庆幸当初因为一时兴起而花了一大笔钱去学骑马了，如今穿越到这里，这一项技术还真是给我提供了不少方便。换上普通的衣衫，我与唐穆一人一匹马，一路往城外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日头西斜，我们才接近了目的地。“就是那里。”唐穆指着远远的一片火红。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念花？”我随着唐穆下了马，又把马拴在了树上，徐徐朝那一片念花林走去。
“因为，这里是佩蓉的墓地。”唐穆的眉头有化不开的忧伤。
“唐穆……”我有些不忍。“没什么的。”唐穆反过来安慰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说着率先往前走，“我也有很久没有来过了。”
看着那个背影，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让他去面对这样一个明显还未痊愈的伤口，不仅撒了盐，估计还有胡椒粉和辣椒粉。“怎么还愣在那儿，快过来——”唐穆回过头来对我说。“来了。”我说着，一路小跑到了他身边。
满眼的红色，让我的眼睛都要花了，二十多棵念花树围绕着墓碑与坟冢，像是天然的屏障，维持着死者的宁静。
“很多年了，自从你下葬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来过。”唐穆走到墓碑前坐下，依靠着冰凉的墓碑，低声说着，“我害怕你还在怪我……虽然你说你从来没有被迫做过什么，一切都是自愿的，但是，我还是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这里。”
“佩蓉……”唐穆伸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一笔一划，都像是要刻到心里，“是我错了……”
“唐穆……”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你还好么？”
过了片刻，他才点点头，“没事。”他说着站起身来，冲我笑了笑，说，“走，我们摘念花。”
“嗯。”我笑着应允。
“认识佩蓉的时候，我才只有十几岁。”唐穆抬头看着满眼的念花，絮絮说道，“那个时候她站在凌浔的身边，笑得很好看。她不像别人一样，对我恭恭敬敬，有时候生气了或者很高兴的时候还会打我的头。只有当她看着凌浔时，才会变得很温柔。当时我就知道，她喜欢凌浔。”
不知不觉间，念花瓣已经装了一小袋，唐穆还陷在回忆里，“那时候的凌浔已经是国师，深得父亲的信任，而我在别人的眼中只是一个有些小聪明的孩子而已。我心里很不服，总是把凌浔当作假想敌，一心想要超越他。因此我不顾一切地接近佩蓉，最后甚至娶了她。那时候我突然想，我终于赢了凌浔一回，我娶到了他心爱的人。”
“那你爱佩蓉么？”我问。我发现他提起佩蓉的时候用的是“我”而不是那个站在顶端的“朕”。
唐穆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神还有些迷离，“爱。”他说，“但现在想想，也许更多的是崇拜和意气用事。”
“佩蓉是一个好妻子，她还是会像以前那样打我的头，但是我能感觉到，她不像从前那么快乐了。直到她在生子衿难产而死，她都未曾真正地笑过。”
“唐穆……”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很感人，然后开始同情我所以决定当我的皇后了？”原本悲情的人突然间变得调皮，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顿了几秒后才回答，“切，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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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节预告“说不定要打仗了。”
“你是在怀疑朕出兵的目的对么？”
“那他为什么昨天不告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