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还在暗自做着努力,虽然表面上一副泰然处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会难过的吧。或许从一开始就让他躲着我好了,那么最后也不会弄成如此的结局。
黄昏的天空是暖洋洋的色彩,好像可以拥抱它一样。我的脚步在走进院子的时候停住了,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状态。眼前的那一树红得像是火像是血一样的花,开得绚烂到了极致,却仿佛还不满足一样地想要让自己变得更鲜艳热烈。
半夜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有明亮的光透进房间,落在地上,像是一地的月光。悠扬的琴声混合着光线摇曳靠近。我不禁被吸引住,再也没有睡意,套上一件衣服就推开了房门。
该要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眼前这一幕带给我的惊喜。满天的火红的花瓣在无风的夜里飞舞,四周的灯笼亮着,围成一个圈,将那正含笑抚琴的白衣男人围在了中间。有些诡秘的美丽被夜空中闪烁的星衬托着,显得愈发梦幻起来。我缓缓迈开脚步,慢慢靠近,却又在距离他两三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凌浔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随即乐声一转,从那双修长手指下滑出的竟然是《无凭谁听》!
“你怎么会这首曲子?”待最后一个音符落地,我才悠悠回过神来,不无惊讶地开口问道。
“那一日在落红馆听到,甚是欢喜,因而就记下了。”凌浔含笑看着我,目光深邃,透着温柔。
仅仅是听一遍就会了么?我暗自赞叹,要知道当年我虽然努力练习,但熟练弹奏也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而他只是听了一遍而已。
“其实本想弹的是另一首,只是总觉得与古琴不合,因而放弃了。”凌浔依旧不以为意的表情,“就是那一日遭遇埋伏前你曾经哼唱过的歌。”
“嗯。”我点点头,“那是千年后的曲子,难免和古典乐器有些冲突感。”而《无凭谁听》本就是古风的作品,也倒没什么矛盾之处。只是……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深更半夜,把院子布置成这样,又有飞花,又有琴声,这是为什么?”
凌浔闻言笑了,有些孩子气地撇撇嘴,“其实本不该如此。”
“那该是怎样?”虽然不明白他这句话说的是什么不该如此,但我还是条件反射似的沿着这句话问道。
“夏悦。”凌浔绕过琴桌,走到我的面前,一伸手,握住一片念花花瓣,“还记得念花的典故么?”
“嗯。”我点点头。站在花树下的女子若拂去同站在树下的男子肩头的念花花瓣,那么就说明她愿意视他为自己一生的伴侣,嫁与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当时你还不知道这个典故,所以我告诉自己,这是一个误会。后来你明明知道,却还是如此,我又对自己说,是因为我刚拒绝了你,你只是在任性。”凌浔看着那片花瓣,回忆着从前,“但现在想来,原来我们误打误撞地错过了那么多时光。”他说着,细长的眉眼看向我,“夏悦,这一次就由我来问你,你可愿嫁与我,成为我的妻,此生唯一的伴侣?”
我感觉自己的视线随着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直到温热的液体顺着面颊滑下,我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哭了。“可是我们只剩下了七天。”
“七天时间难道还不够么?”凌浔微笑看着我,动作轻柔地抹去我的泪水,“你不是说过么,无论如何都要嫁给我的。总之我是放在了心上,是怎么都不会忘记或者当做没有听过了。”
那一句在云楚繁婚礼上说的话,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他竟然还这么清楚地记得。让我本就已经感动得乱七八糟的心又填塞进了不少甜蜜。
“所以,我是非答应你不可了?”我笑着抬起头看着他。凌浔的眼睛很明亮,四周依旧有花瓣飞舞,橙色的烛光将整个院子都烘托得像是个梦境一般。
“若你不答应也可。”凌浔想了想,说,“我不介意逼婚。”
“哼,你敢娶我就敢嫁!”我说着一头扑进他怀里,“我要能赖你多久就多久,你休想丢下我。”
“不丢不丢。”凌浔笑着搂住我,手臂渐渐收紧,好像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一般,“你是我一生的妻,无可替代,不失不忘。”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明媚的阳光洒进来,让我有一阵恍惚。
记忆里发生的一切,是梦么?
我坐在床上,披散着的长发落在被褥上,登时遮盖了被面上不少的鲜艳色彩。就像是这短短的七天,被近在咫尺的离别烘托得悲伤而绚烂。
“夏姑娘?”柳霜的声音传来,我一愣,“什么事?”
我话音刚落,就见柳霜随着端着水盆的遥杏推开门走了进来,“陛下特命我来国师府,这几天可有的忙了,怕国师府人手不够。”
我一边洗脸一边听她说着,末了抬起头问,“忙什么?”
“夏姑娘莫不是自己忘了?还是不好意思对我们开口承认?”遥杏笑着和柳霜对视一眼,“凌国师可是一大早就进宫了,如今大家伙儿可都在忙着后日的婚事呢。”
原来,不是梦。
我不由得站在原地,四周的一切声响都被挡在了世界之外,只剩下了那一句“你是我一声的妻,无可替代,不失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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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是简单低调的,这不仅仅是我们的愿望,也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如今云南地区灾情严重,各种款项都被用到了赈灾之上,即便唐穆有多么想要将一切变得热闹而丰富,也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嫁给一个人。在遥远的时空中,独自一人,无父母亲朋可告知。穿着自己并不熟悉的红嫁衣,一层一层,像是对于未来生活的希望和期待。
红色的龙凤蜡烛在烛台上燃烧着,滴下滚烫的烛泪,我眼前的一片火红突然消失不见,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一手执秤,动作优雅地挑去了喜帕,微笑看着我,眼底是无限柔情。
听着喜娘说着一番祝语,喝了合卺酒,整个的仪式到了此刻才算是完结了。虽然已经是被删减了不少内容,可一圈下来还是有些累了。
“我再也不要结婚了。”看着凌浔送走了喜娘关上门,我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脖子。
“只可惜时日仓促,沐禾和阿繁他们都赶不过来,你可会介意?”凌浔回到床沿坐下,替我揉着被沉重的凤冠压得发酸的后颈,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歉意。
我听他说完,回过身看着他,身着红色新郎服的男人少了几分淡漠疏远,添了一些温和亲切。这个人就是我的丈夫,不仅仅在这短短的几日,更是在千年后我再次醒来之后的那一生。“我只会介意嫁的人不是你,其他的都不重要。”
“夏悦。”凌浔的神色里有着不舍和依恋,我们此刻比任何人都明白对方的心情。面对着别离,却努力要把最快乐的记忆留在脑海里,努力擦干每一滴眼泪。
红烛的光柔软摇曳,一对相望的人影投在了墙上,隔着一层纱帐,显得愈发朦胧飘渺。我看着那细长眉眼里的自己,暗自鼓起了勇气,探身上前轻轻吻住了他的双唇。
虽然曾经也有过浓烈绵长的亲吻,但是这样的主动却似乎是第一次。凌浔显然也怔忡了一下,随即一双手揽住了我,化被动为主动的吻里带着强烈的索取意味。直到我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刻就再也没有可供呼吸的氧气的时候,凌浔停下了亲吻。我趁此机会大口呼吸,怎知道还没有吐出气来,一双手就灵巧地摘取了我头上的发簪,伴随着金属落地的清脆声响,被盘起的长发滑落下来,有几丝覆在了脸上,惹起一阵若有似无的痒。
“夏悦。”凌浔似是呢喃一般地唤着我的名字,随即又一次吻上我的唇,然后是眼睑、额头、嘴角、下颚。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这细碎的、连绵的吻里慢慢被催眠,等到感觉肌肤直接接触到空气所带起的凉意,才惊觉自己早已仰卧在了床上,衣衫半褪,不由得脸颊滚烫,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一双修长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凌浔略有些迷离的眼神望着我,一抹好看的笑容挂在嘴角。我凝视着那笑容,连魂都像是要被勾了去似的,好不容易回来的神志又一次被驱赶了。所有的一切都依循着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从未设想过会遭遇的旖旎和欢悦席卷而来,一层一层,似乎没有尽头。
朦胧中只听得耳畔有人轻声地说,“夏悦,我会等你。”
醒过来的时候,被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身上清爽,意识迷离的时候记得有水声和温柔的擦拭。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却听到耳边有轻柔了声音响起,“日上三竿,还要睡么?”
我揉着惺忪睡眼,下意识的抬起头看着声音的来源。看着那微笑的人,昨夜的种种都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不由得有些发窘。凌浔嘴角的笑意在看到我的表情之后更甚了。“还难受么?”他把我抱紧了一些,不着寸缕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合,陌生却熟悉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人想要逃却又不舍。我几乎是要很努力才能忽视掉心里的羞涩,轻轻摇了摇头。
“可要再歇息一会儿?”他轻笑着问。
我又点点头。随即把脑袋埋得更低了一些。凌浔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这么搂着我,呼吸绵长悠远,直到永生一般。
这是我离开他的倒数第三天。
青国是个注重巫术的国度,其实在云南这一片地区,巫术和蛊毒之类都是十分常见的,而青国则是将巫术推到最高地位的首创者。国师山,青国国人皆认为它是以国师府而闻名。只有少数人知晓,国师府盖在这座山上完全是因为此山所处之地是术法力量能得到最完全发挥的一个穴口。加之后山半山腰有一个天然的缺口,高十米,宽广平坦,像是人工凿出一般,青国王族历代都将此处作为隐秘的祭坛。
当我随着凌浔一路穿过几乎快被荒草隐去的小径来到祭坛的时候,顿时被这大自然的杰作所震撼了。只是望着祭坛中间那一块刻着六芒星图案的大理石平台的时候,却是什么奇迹都无法吸引我的目光了。
那里,就是我与这一切的联系的终结。也许这是一个梦,醒来之后我还是那个碌碌无为的平凡的人。没有最爱的人,没有最单纯的感情,没有浩然的世界。
我望着凌浔,没有言语,我们都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是枉然,就如同今天早上他亲手替我挽的垂云髻,那一支金步摇被山间的风吹着,发出极轻的声响。
直到不多久后唐穆、青缅和江若馥一脸沉重地走来,世界依旧是安静。
“到时间了?”我撑起一个微笑,看着唐穆。后者点点头,目光闪躲,似乎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他一样。我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最后亲了下凌浔的面颊,随后朝那三人挥挥手,回过身走到了平台之上。
目光不经意间望向祭坛进口处,一抹绿色的身影闪过,恍惚间会有人以为那是一旁的植物,而我则清楚的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终究她还是来道别了,虽然是用这样的形式。
我终于有幸见到自己的夫君在别人的描述中那英姿勃发气势逼人的模样。收回视线的时候只见凌浔手执银杖,目光冷漠,一旁的青缅作为副手,虽是现任国师,却还是显得格外渺小了。
所以——要开始了么?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那一个人,还有他目光深处的痛楚与爱意。
其实我不怕,真的呢,只消知道是你,我就不会害怕,即便是千年的黑暗。
因为我相信,自己我听到的并非是幻觉,那个在我耳边说着等待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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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舟湖上,波光粼粼。湖边的柳树随风飘荡。细碎的笑声怎么也断不掉。
漫步山中,落日余晖。执手相看夕阳西下,虽是近了黑夜,却依旧有繁星铺路。
念花树下,火红成片。花瓣飘散,似是一场轻歌曼舞。
读书泼茶,当时寻常。深呼吸,还能闻到指尖淡淡的茶香。
西窗剪烛,夜话天明。告诉你我的一切,哪怕是小时候偷偷藏起来的一张妹妹的书签。
……
这是我们最后的三日。伴随了我千年的回忆。一遍遍地回味,依旧清晰如昨。
我以为时间很短暂,于是数着日子,却怎么也望不到尽头。我以为时光很漫长,可是才收起一个回忆,就听到了细微的嘈杂声,然后慢慢变得清晰。
“噌”地一声,世界明亮了。一阵晕眩的光芒让我睁不开眼睛。“夏悦。”一把久违了的声音传来,我张了张嘴,过了半天才发出了一个音节,“云。云,楚袖。”
光暗了下去,变成最寻常的白天,我四下一看,竟是在博物馆里,只是四周的人都静止了,玻璃柜里的红色木乃伊依旧站在那里,如今她正睁开了眼睛对我微笑。“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云楚袖点点头,“但是你也要走了。”
她说话间,我看见又一个自己站在一旁,竟是半透明的。她闭着眼睛,显然失去了意识。
顿时,我清楚地知道当时和凌浔所说的自己的猜测就是真相——这是一个轮回,我穿越去那个世界,而结束了千年封印的我又回到了现代的这个身体里。无穷无尽。
“还记得我当时所说的么?”云楚袖的声音飘渺。
“我去那个世界的意义,”我点点头。
“但愿你找到了。”说完,她朝我微笑着挥手告别。我只感觉四周的一切又活动起来,而一阵极强的吸力将我拉回了自己原先的身体。当我与这身体合一的时候,博物馆也恢复了原样。
“哎呀,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就是评优嘛,早晚会挨到你的。走,我请你去吃冰激凌。”手突然被人挽了起来,一看。虽然隔了千年的记忆,但是我还是能认得自己在现代最好的朋友,竹子。
“嗯。”我笑着点点头,最后看了那朱砂色木乃伊一眼,转身往出口走去。只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又觉得心里有些牵挂一样,似乎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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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夏悦,今年二十六岁,职业是幼儿园老师。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爱好也与别人差不多,有不少缺点,认真找找也会有有点。想要做很多事情,最后却还是留在这个从出生开始就居住着的城市。
但是我有一个自己的秘密——我在等一个人,一个说会等我的人。哪怕千年。他是我的丈夫。我最爱的那个人。
这是一个谁也不会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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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夏天,我从好不容易可以休息的周末抽身出来,从地铁换乘公交去了自己的大学母校。今天是同学聚会的日子。虽然很不愿来,但是毕竟多年未见的好友们不断来短信、电话、MSN轰炸,想逃脱也不行。
走在大太阳下,两排的梧桐似乎又粗壮了不少。只听到包里的手机响起轻柔的吉他声,我停下脚步低下头在硕大的包里掏着手机,直到那首歌唱到了最后,我才捉到了这条总是逃出手心的“鱼”。
“呼——”我看着手机吐了口气,正要往前走,一抬头,却对上一双细长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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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名字叫做《每天都是新的练习》。”坐在火红的花树下的我仰着头看着凌浔。“能记住么?”
凌浔微笑着点点头。念花花瓣被风吹过,落了一地。
时光流落,岁月静好,你还没来,我怎么敢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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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是楚袖纪番外~番外都是免费的章节~希望大家能支持和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