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悦？”来人容颜有些疲累，有些惊讶于我的出现。
“看到我很惊讶么？”我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好久不见，唐穆。”
“好久不见，”唐穆点点头，“你怎么会回来？”
“如果我说想你了，你信不信？”我调皮地侧着头，眨眨眼，问。被问的人显然一怔，随即有些尴尬地笑了，“不信。”
“切——你真没意思。”我佯装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也许我说的是真的呢？”
“这个世界没有也许，夏悦。”唐穆说着靠近了几步，仔细打量着我，神色欣慰，“这么说来凌浔也回来了？”
“嗯。”
“正好，朕有事要找他。”唐穆说着朝我伸出手，“一起上去么？”
“好。”我说着把手放进了他手里，一道往国师府而去。一路上唐穆都在问着我这些日子的生活，语言关切，带着释怀后的轻松。退回到适当的距离，我们真的只是朋友了。唐穆，在这个世界里，除了凌浔和沐禾，我放不下的人还有你。
是夜，我依旧住在从前住过的书房对面的房间，凌浔则和青缅、唐穆一道在自己的院落里讨论着什，从下午到此刻，这三个人都未曾露过面，好在我也乐得清闲，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之后就坐在念花树下吹着难得清爽的风。在国师府时认识的侍女遥杏在此刻走了过来。
“夏姑娘。有一个人要见你。”
“谁？”我好奇地问。
“我。”碧瑶说着从遥杏身后走出，朝我微微一笑。我站起身来，用目光示意遥杏离开后开口，“你知道我会回来？”
“我知道你会回来。”碧瑶点点头，“你不会放下那么多的人的生死于不顾。”
“我还没有做最终决定呢，你也别太自信了。”我说着翻了个白眼，对于被猜中心思这件事情总归有些不悦，“不过我也很奇怪，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一走了之么？这样的话这土地上的生命不是依旧会化为乌有，这与你所说的圣女一族的血脉耗尽之后会带来的覆灭不是一样么？”
“你错了。”碧瑶摇了摇头，“术法带来的灾难在最终结束后还可重来，而血脉耗尽之灾则不行。若你实在不愿意，那也无甚关系，不过是过个百年，等待土地元气渐渐恢复即可。”她说出这一句话的表情冷漠至极，命在她眼里好像只是蝼蚁，甚至连蝼蚁都不如，只是沙土一捧罢了。
“你可真是冷静。”我啧啧几声，皱着眉头看着她，一脸的不认同。
碧瑶笑了，“当你看惯了血腥之后，这些都只是皮毛了。况且若你一走了之，不是比我还要残酷么？”
话音一落，沉默的人换成了我。碧瑶也不着急，只是保持着一贯似有若无的笑意看着我。
“碧瑶，活祭是怎么一回事？”我问。虽然答应了决定了，可是关于这个话题的所有内容都被我自动屏蔽了，心里想着能过一天是一天。但是今日碧瑶说的这一番话显然像是一剂催化剂，把我推到了残酷离别与牺牲的面前。
“以你的魂灵与身体为祭献品，施以咒法，封印住术法的能量，直至千年之后封印才会消失，你的灵魂方能重获自由。”
碧瑶的话让我突然想起了博物馆里的那一具木乃伊。所以其实我看到的是千年之后的自己？
这样的一个结论让我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莫非，这就是云楚袖所说的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这就是我所寻找的？
这就是——劫数。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离了，顿时只剩下了一具躯壳。直到一阵有些慌乱的脚步声走来，我才慢慢回过了神。
“夏悦。”唐穆的身影最先出现，随后是青缅与凌浔。我朝三人微笑，却突然发现碧瑶不见了。随即又看了眼唐穆，也就明白了她离开的原因。
“讨论完了？”我看着凌浔问，后者点了点头。“结果如何？”
“夏悦。”尚未待得凌浔回答，唐穆就插话了，“这真的是你的意愿么？”
我看着那神情无比认真严肃的眼眸，缓慢而坚定地点头，“是。”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其实你本无责任和义务这么做的。”
“唐穆。”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深吸一口气，“你是我的朋友，很重要的那一种。而凌浔，是我最爱的人。你们一个是青王，一个曾经是国师，对于这个国家这片土地都肩负着最沉重的责任，难道我应该看着你们日夜奔忙憔悴担忧自己却依旧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么？虽然我也自私也希望能专心自己的小日子，我也试过离开，可是越是走得远，心里的愧疚和折磨就越强烈，与其如此，倒不如完成了我的使命，也省得余生懊恼了。你说呢？”
“你真是个傻姑娘。”唐穆凝视着我的眼睛，安静了许久，末了无奈而苦涩地笑了，揉了揉我的头发，转而朝凌浔道，“既然如此，一切就按你说的吧。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这个外人还能说什么呢。”说完他朝我微微一笑，“有空的时候回来看看，子衿也很想你呢。”
“好。”我用力点点头，努力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看着他与青缅一前一后离开。
“碧瑶来过了。”我吸了吸鼻子，朝凌浔道。后者一派意料之中的模样，点点头，“我知道。”
“刚才唐穆说的一切按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凌浔皱了皱眉头，“关于祭祀的事情。”
“具体点，我可是当事人。”我说着重又走到念花树下坐下，抬起头看着他，“而且我早晚要知道，早知道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祭祀的最佳时刻在七日之后的拂晓时分。”凌浔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把这一句话说完，随即又沉默了。
“没事的。”我低着头，轻声地说，“只要有你在，我就不害怕。而且，我们还有七天时间。”
“嗯。”凌浔点点头。
“你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么？”我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那一天啊我和我最要好的朋友去博物馆看展览，其中最重要的展品就是从云南楚雄挖掘出来的一具朱砂色的木乃伊。当我站在那具木乃伊前的时候我就失去意识了，醒过来之后就成了云楚袖。其实那个展出的木乃伊应该就是千年后的我呢。所以，我总觉得到时候我也会在那个时侯醒过来。你说呢？”我抬起头看着他，凌浔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好像看到了什么希望，却又不那么肯定，带着生怕失落的担忧。“你怎么了？““嗯？”凌浔回过神看着我，过了一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我。“你没事吧？”我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站起身走上前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体温正常。
“随我来。”凌浔说着一把拉起我的手往国师府深处跑去。
“这里是哪里？”我站在杂草丛生显然已经被荒废掉的院落里，看着面前那扇生锈了的铁门，不禁想到一些恐怖片的片段。
凌浔感觉到我的恐慌，忙握住了我的手，“这里是国师府的藏书库，由于大部分的书籍都被搬走，因而这里也就不怎么用了，久而久之就荒废了。”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随着凌浔打开了门，我们走在漆黑的走道上，全部的光线的来源都是他手里擎着的那一个烛台。
“找希望。”凌浔说着低下头看着我露出笑容，“找一个千年后我还能遇见你的希望。”
我闻言惊喜地长大了嘴，一时间都呆住了，连说话都成了上辈子才会的事情。“好了，别这么傻站着了，快过来随我找书，我记得曾经在这里看到过。”凌浔说着拉了拉我的手，我这才重新迈开了步伐。本来还在一遍遍提醒自己日后要过的将是又一次没有他的日子，可是突然间一个巨大的礼物从天而降，不傻才是不正常呢。
下了马车站在王宫门口，迎接我的依旧是柳霜。
“感觉真像是我刚来宫里的那一天呢。”随着柳霜走在宫墙之间，我不由感慨道，柳霜闻言也点点头，“奴婢一开始也有些恍惚。许是老了，最近竟总是想起从前在幽王府的事情。”
“呵呵，对了，蓝贵妃还好么？”不想把感伤和缅怀拉长，我果断地打住，转而问。
“如今蓝贵妃已经是王后了呢。”柳霜笑着看着我，“子衿也有了个弟弟，今年一岁，子衿竟比陛下还要欢喜和宝贝，俨然是个大人了。”
“那我一定要好好看看，孩子是王后的？”
“嗯。”柳霜点点头，随即拐过一个弯，轩车殿的大门就在我面前。
一身蓝色衣衫的男孩听见声音，抬起头望过来，神情从一开始的茫然变为惊喜，随即撒开脚步跑了过来，猛地扑进了我的怀里，“夏姐姐！”
子衿长高了不少，许是做了哥哥的缘故，神色也安定了些许。由于一段时间的调理，亦不像从前那样瘦弱了。看着他越来越像个身心健康的孩子，我不由得感到骄傲自豪起来，毕竟这个孩子我也有份照顾过嘛。
“夏悦。”唐穆闻言也走了出来，“朕还以为你会晚些到呢。”
“来看子衿嘛，当然是要早点，否则呆一会儿就要走，就真成了‘看一看’了。对吧？”我捏了捏子衿的笑脸，笑着说。男孩万分认同的点点头，“嗯。”
“朕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子衿玩累后睡了，唐穆带着我沿着御花园中的人工湖沿岸散着步，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照了进来，地上是忽明忽暗的斑驳。
“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女人？”我用轻松的语气反问道。唐穆笑了，摇摇头，“朕只是以为你不会那么容易放下凌浔。”
“是放不下，可能永远都放不下。”我停下脚步，垂首望着脚边的一块阳光，旋即又抬起头看着他，“但是这和我这个决定毫无冲突。我依旧可以很爱他，即便是千年之后，也无法阻止或消弭。我们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相守而已。”
唐穆回过身望着我，沉默了半晌，这才勾起嘴角释然地笑了，“或许凌浔真的会更适合你。至少朕依旧无法想象若是朕，会否同意你这样的一个做法。”
“你会的。”我笑了，“因为你也是一个好人，一个以民为中心的君主。”
“听你这么评价，朕感觉日后想要荒废朝政都是不能了。不然千年之后不知要被你如何责骂了。”
“嘻嘻，知道就好。”我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很看好你哦”的表情。唐穆咧开了嘴笑了起来，随即迈开步伐重新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才听到他的声音传来，“朕定会让所有的史书都为朕记上无人能超越的辉煌一笔。千年之后，你想忘记朕都不行。”
唐穆。我望着那个沐浴在阳光里的背影，偷偷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无论到了何时，我都不会忘了你。绝对。不会。
回到国师府的时候只见一抹浅金色的身影从走廊闪过。我有些好奇地走近了一些，想看看究竟是谁竟能穿得如此妖艳，要知道国师府的总体感觉就是安静沉稳内敛。此刻突然间来了这么一抹色彩，倒还真是有些惊艳了。
“江若馥？”等我看到那个人的侧脸的时候不禁雀跃欣喜地唤道。
“夏姑娘。”江若馥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望着我，好看的桃花眼里露出真挚的笑意。
“来找青缅的？”我感觉自己笑得有些暧昧，连忙收敛了一下神色。
“不，是凌国师寻我来的。”
“凌浔？他找你有什么事情？”据我所知，这二人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要商讨的才对吧。
“因江氏祖上曾为青国境内所有大型藏书阁做过一次编写和摘录工作，凌国师说想看看能不能在先祖的记载中寻得一些线索，似乎很紧急的样子。”
江若馥的话让我一怔，随即微微一笑，“那你去吧，我可不能耽误了正经事。”说着，我朝他点头告别，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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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整个晚上我们都在藏书阁里翻阅着书籍，拍去积成书页一部分的灰尘，期待着能有一个希望。可是直到天色破晓，最后一本藏书被阖上，我们依旧一无所获，如同桌上那一截终于还是烧尽了的蜡烛，不得不面对摆在眼前的事实——这一别，就是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