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谁都知道,京城最有权势的当数文、武、仁三府。
自从三贤辅佐崇德帝巩固帝位,崇德帝对三贤是言听计从,因而说,三府掌控着天下也不为过。
然,神武天朝自古有天阙宫以监视者的身份守护,确保天朝按照运命延续下去,如有人违天而行,必遭诛杀。
虽然没人知道天阙宫在哪,但从无人质疑它的存在,因为天朝百姓心目中的英雄离天就曾是天阙宫宫主。
他为天下苍生,逆天而行,出世战红尘。虽英年早逝,却是百姓心中如神的存在。
三贤曾是离天副将,自是深知天阙宫的实力,因而,即便现今他们早已权倾天下,也不敢妄动篡位之念,取而代之。
只是,随着皇上年事渐高,继位之事成了三贤的一块心病。
三府之间看似和睦,实则各有私心。
三贤皆希望继位的新皇如崇德帝一般容易控制,更希望新皇能够只受自己一个人控制。
于是,明里暗里各自较劲,皇储的位子也就悬虚至今。
说起崇德帝的几个儿子,除了大皇子湛耀承袭了他贪恋美色的恶习,成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其他的皇子倒是各有所长,难分轩辕。
只不过,文贤秦孝天是三皇子怵通的外公,武贤封千里是六皇子韬鹜的舅父,有了这层血亲关系,怵通和韬骛便成了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这些年,仁贤段成风始终未曾表态,也从未插手此事,不过可以肯定他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于是乎,樊京城内的皇储之争,悄然拉开了战幕。
***
夜黑风高,无人街道。
一青一白两人骑马走过。
青衣人在前,剑眉星眸,熠熠生辉,薄唇紧抿。此人面目和蔼,温润若谦,风姿洒脱,若富家公子一般,只不过眼神中透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而白衣人面目俊逸风雅,若谦谦君子,眉眼带笑,一看就知是个知书达理的书生。
这两人正自走着,突然面前从天而降一伙蒙面人。
“阁下可是四皇子苍昊?”领头的问道。
青衣人淡笑。“是,又怎样?”
“留下你的命!”说罢,招呼兄弟齐上。
苍昊未动佩剑,空手与他们过招,边打边觉得好笑。“韬鹜竟派你们这样的三流杀手来,该不是惊雷殿无人了吧?”
“少废话!”
听这蒙面人如是说,苍昊更觉荒唐,一掌扫去,打散人阵,策马扬鞭,对后面那白衣人说:“铭轩,我在前面等你,这些人交给你了。”
铭轩本悠然自得的处于战事之外,想看场好戏,谁知四爷自己落跑,把麻烦丢给了他。“哎呀,我这命苦的,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说着,从腰中抽出一把折扇,凌空腾起,拦在蒙面人前。“真是,这试探的游戏六爷玩了这么多年还不腻,啧啧,就不能换个新花样?”
蒙面人见他阻拦,冲上前来,却见他灵巧闪避,竟是连衣脚都碰不到。
铭轩潇洒的飞转落地,展开折扇,笑道:“快快散去吧,今儿我新换的衣服,可不想弄脏了。”
蒙面人互相一看。一个文弱书生也敢说大话,今天非教训他不可!
铭轩见他们又冲过来,叹了一声。“我可是提醒过了哦。”说着,折扇合起,带笑的眼里泛起精光。
***
这六皇子韬鹜也不知怎地,打小就看四爷不顺眼,不知背地里使过多少回坏。这些年,四爷尽敛锋芒、韬光养晦,韬鹜仍是不放过他。暗杀,参奏,陷害……能用的损招全用遍了,幸而四爷涵养深厚,从不与他计较。
这次他们刚从外头回来,韬鹜就送上这么份厚礼,还真是客气。
铭轩正想着,忽听前方传来打斗声,定睛一看,苍昊被四个人围攻,且四人功夫不弱,苍昊渐露不敌之势。
糟,调虎离山!
铭轩加快速度飞奔过去。
白扇抵挡剑刃,剑影刀光交错,铭轩使一巧妙虚招,冲入战圈,与苍昊背靠而战。两人默契十足,互守互攻,威力大增。
有铭轩加入战局,那四人见打不过,纷纷逃走。
两人也不追赶,拉扯缰绳,调整马姿。
“真是个不平静的夜。”铭轩笑容可掬的亮开扇子,轻摇,一身的淡定从容。
苍昊更似习以为常,淡道:“走吧。”
***
小山坡恢复寂静,两个白影无声无息的出现。
这是一男一女。
女的远望前方奔驰的马上之人,清亮空灵的声逸出。“看他的身手,你可有胜算?”
男的语气带一丝玩味。“不打过,怎么知道?”
女子回头睨了他一眼,继而露出莫测的笑。
之后,小山坡再度沉寂。
***
若是问京城百姓,最喜欢哪位皇子,他们一定告诉你,是九皇子川泉。
川泉是四皇子苍昊一母所生的亲弟弟。
他生性纯善,一副菩萨心肠,生长在这深宫之中能保有这份单纯,只能说苍昊把他保护的太好了。
苍昊年长川泉三岁,母亲生下川泉后便辞世,剩下兄弟俩相依为命。可以说,川泉是年少的苍昊混战宫廷的唯一理由,为了保护他,苍昊可以做任何事。
正因知道川泉是苍昊的软肋,韬鹜几次三番伤不到苍昊,便把矛头指向了川泉。
一纸圣喻,川泉身披战甲去了边关。
也正是这件事刺激了苍昊,让他兴起一争天下的念头。
只有站在顶端,他才能保护弟弟。
只有站在顶端,才能随心所欲的一展鸿图。
但,没有外力协助,想与三府一争高下,谈何容易!
***
铭轩急匆匆进宫,一脸严肃的进了栖云殿。
“四爷,岭南省丞送来的密函被六爷截去了。”
苍昊回身,挂在唇角的和煦笑容渐渐散去。“怎么回事?”
“岭南省丞上报振灾银两使用详情,结果送信的人半路被六爷杀了。”铭轩面露忧色。“四爷,若是六爷拿了密函参到皇上那儿去,咱们使计调官银振灾的事暴露,那可是死罪!”
苍昊沉吟,凝神思量。“确定密函在韬骛手上?”
“确定!”
苍昊微颔首,幽深的眸子散发冷冷光芒。
***
宫闱静处,苍昊独立于隐蔽的树后,昂然俊挺。
红色宫墙转角,走出一神色警惕的女子。她看见树后的人,飞也似的扑进他怀中,激动的唤道:“四爷。”
苍昊轻搂住她,浅笑着。
“四爷,紫儿想您。”女子依偎在他前胸,柔眸低回,眷恋不已。
苍昊笑的温柔,却并未回应她的思念。“紫儿,我有事要你办。”
紫儿抬头看他。
“韬骛手中有封密函,帮我偷出来。”苍昊边说,边轻柔的抚着她的发,举止间满是爱怜。
“密函?”紫儿痴迷的望着他,深眷着他似水的柔情。
“嗯,岭南省丞的密函。”
“四爷,紫儿偷了密函,是不是就可以回您身边?”蜜意浓情的娇颜满是天真的寄望。
苍昊微笑着,久久,久久的笑。
紫儿欣喜,当他默许。“那,紫儿这就去。”她欢喜的离开他的怀抱,匆匆跑去。
苍昊望着她的身影,漆黑的眸底一片清冷,笑意,却更深了。
***
烛火跳动,纸张遇着火,顿时燃烧,化为灰烬。
紫儿拿来的信蜡封完好,想必韬骛尚未来得及看。
苍昊捻散纸灰,笑容温文尔雅。
外面突起喧哗,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爷,六爷他……”
管家话未说完,韬骛便跨进门槛,与苍昊怒目而视。
“苍昊。”韬骛冷残一笑,揪出身后的女人,一把推到地上。
苍昊看着紫儿脸有淤青,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好整以暇的坐在堂上,笑道:“六弟所来何事?”
韬骛也不寒暄,直指着紫儿,狂妄的问:“这女人可还与你有牵连?”
“怎么可能呢?”
冷漠的沉声夹杂着嘲讽笑意。
苍昊此言一出,紫儿愕然的抬头望他。
苍昊支着下巴,笑意盎然,目光却森冷如冰。“既已送给六弟,我怎会与她还有牵连?”
紫儿一抖,不敢置信的盯着苍昊,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韬骛见苍昊不承认,怒极反笑。“既然如此……”韬骛拉起紫儿,手指发力,硬生生捏断了她的骨头。
钻心的痛猛袭而来,紫儿惨叫,哭着哀求。
韬骛故意去看苍昊的表情,谁知他全无所觉,依然从容而笑。
恶意乍起,韬骛招来随从。“拖到外面去,给我打死这个贱人。”
紫儿瘫软的身体,被抬到院中,几个人按住她,另有二个人挥着木杖,用力打下。
紫儿痛的死去活来,渴求的泪眸仍深深锁住屋里那个冷情的男人。
惨叫声,尖锐刺耳,在幽静如画的院中,更显凄厉。
苍昊始终闲适而坐,浅笑的看着,似只是在看一出戏,一出无聊的戏。
哭喊声断断续续,直至,安静。
半天没再有声音,韬骛走过去,踢了紫儿两脚。
已是不动。
“啧,真不禁打。”他坏笑,回身对苍昊说:“皇兄,这贱人的尸首就劳烦你处理了。”
说完,他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管家去查看紫儿的尸体,心痛道:“爷,紫儿姑娘……”
“找个地方埋了。”苍昊淡淡说道,深邃的眸子连半分情绪都没有。
“可是,爷……”她好歹曾是爷的侍妾啊。
苍昊淡扫一眼。“没听到么?埋了,不然就扔出去。”
管家倒抽一口凉气,低头应道:“是。”
***
湖波粼粼,杨柳依依。
辽阔的平原上,两匹骏马在旷野奔驰。
轻风徐送,马上之人衣襟飘扬,更显玉树临风,卓绝不凡。
晴空万里,芳草萋萋。
樊京四季如春,不论何时都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苍昊与铭轩一前一后,行至草原尽头,苍昊立于高崖之上,定身遥望。望着春色郁郁,风光怡人的原野,苍昊远眺的眸中存着化不开的冷肃。
铭轩偷瞄他一眼,心知他为何事烦忧。
六皇子倚仗武贤之势,一再挑衅,如今已嚣张到在四爷府上打死四爷以前的女人……也怪不得四爷发怒。
六皇子动不得,武贤更动不得,他们虽可以在京城做些小动作,却无大伤,真正想要撼动三贤地位,必须相等的势力为后盾,而这个后盾……
“父皇只见樊京太平,便以为天下太平,何等愚蠢!”苍昊低叹。
北方战乱不息,西方天灾不断,樊京之外处处荒凉,民不聊生。而父皇只知寻欢作乐,放任三贤把持朝政,兵权,政权,国库,均落于臣子掌控,这江山,哪里还是天子的天下?
“四爷胸怀天下,体念百姓,臣相信上天不会让四爷无施展抱负的机会。”
苍昊站在崖边,脸上流露出远谋的深思。“三府之势根深蒂固,非你我之力可以铲平,而储君之位是制约三府唯一的希望……即使不牺一切我都要得到它!”
“四爷的意思是……”铭轩眼中亮起精光。“与仁贤联手?”
夺嫡之争目前唯一可依的势力便是仁贤。
文贤、武贤各支持三爷、六爷互争多年,仁贤虽一向不插手皇储之争,但是只要挑起三府间的嫌隙,让他们互相猜疑,不难使仁贤兴起制衡三府的意图,到时他必然也须寻一位适合的皇子参与夺嫡。
“四爷这些年不露锋芒,的确是极好的操控对象。”铭轩顿了一下,又说:“但是臣以为,仁贤的人选并不止有四爷。”
苍昊看他一眼,未作声。
“若臣站在仁贤的位置,定会选大皇子。”
贪恋美色,多么容易受控的弱点!
苍昊未语置评,反倒提起另外一件心事。“早朝父皇令典礼司大办选妃大典,算算离选妃的日子没有多久了。”
铭轩跟随其后,闲闲的摇着扇子。
历年的选妃大典,成了朝中势力变幻的关键。崇德帝沉迷女色,投其所好是最直接有效之策。掌握皇上枕边之人,等于掌握住半僻江山,太子之位自可手到擒来。
然而,年年选妃,无人得宠过丽妃,偏偏这位丽妃并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势力,连三贤都不知她来历。众人只好把希望寄予每年的选妃大典,盼着寻到一颗稀世明珠,受到皇上青睐,搅乱朝堂之势。
可是,丽妃国色天香,娇媚蚀骨,乃世间罕见的绝色,崇德帝专宠丽妃多年,要找一颗替代她的棋子实在不易。
“这选妃人选,还真是难住臣了。”铭轩悠然而笑。“其实也不只有这一条路——”
苍昊回身看他。“你有更好的主意?”
“呵呵,臣的主意必不讨四爷欢喜。”
苍昊端详他两眼,在那双含笑的眼中寻获一分促狭。“哼,正经主意没有,鬼点子倒不少。”
铭轩拱手作揖,举止恭敬,眼角仍带笑。“是,臣不该妄动让四爷牺牲色相之念。”
苍昊不恼,反倒淡然一笑。“你的点子虽不入流,但也非全无用处,只是由我出马稍嫌大逆不道……”
铭轩一怔。
“丽妃是个美人儿,这事交给你办,也不算亏待你。”
铭轩的笑凝结在唇边。
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想冒五马分尸的险去勾引皇上的女人。
***
两人回到栖云殿,管家奉上热茶,苍昊端至跟前,闻了一下,放下茶问:“不语呢?”
“不语姑娘一早就去城外布施,爷,今儿个是初六。”
苍昊点了下头,示意他下去。
铭轩喝了一口茶,笑道:“不是不语妹妹泡的茶,味道果然差得远。四爷一闻便知此茶非出自不语妹妹之手,好厉害。”
苍昊未理他言语间的调侃,淡然道:“不语跟了我七、八年,说起来,四皇子有个哑巴侍女的事,京里人都知道。”
“那是,四爷在京城大街收不语的事儿轰动了全城呢。”铭轩忽然收了笑,看向苍昊。“四爷不会是想——”
“以不语做弱点取信仁贤,合情合理,你认为呢?”苍昊语调平淡,全然不似正在讨论一个人的命运,而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铭轩敛眸,淡道:“毫无破绽。”
倘若刻意宣扬四爷与不语之情,确实会成为明正言顺,易被掌握的弱点。
苍昊淡看了一眼桌上渐冷的茶。“不语这事,还得仔细计量才好……”
铭轩想了一下,上前一步,拱手道:“四爷当真肯为太子之位不牺代价?”
苍昊浅笑。“你有何疑问?”
铭轩认真且带着几分严肃道:“这代价可包含九爷?”
话音一落,苍昊的目光扫向他,停留半刻,又移开,语调含着几分冷硬。“我自会斟酌。”
“臣明白了。”四爷的回答摸棱两可。
他可会为了争权置亲弟于险境?铭轩暗忖。若不会,夺嫡之争难保失败。若是会……
一抹更为复杂的情绪浮现铭轩眼底。
***
皇宫不远,武贤封府中。
杂役正在打扫客厅,转头的工夫,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杂役大惊的叫道:“你是什么人?”
女子灿笑若花,柔声轻语。“快去找你们家老爷来,我要见他。”
“大胆!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支着腮,百无聊赖的说:“封府喽。”
“那你还敢放肆!”杂役喊来护院,要把她赶出去。
被一群侍卫围住的女子笑意不绝。
吵闹声,引来了封千里。
见到厅中女子,他缓缓露出笑容。“姑娘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了。”
女子盈盈一拜。“见过封大人。”
封千里亲自相扶。“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他大笑着请她上坐,吩咐下人奉茶。
***
每逢初六,不语都会出宫救济流民,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
因为初六那天,他救了她。
如今想想,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苍昊站在院门外,望着书房窗子边坐着的纤柔少女,那一抹淡淡的粉,延伸出满园的宁谧。
他微微一笑。
那个衣衫褴褛,满脸灰土的小姑娘,已然变成亭亭玉立,我见犹怜的清雅少女。
步入院子,苍昊随手折下一枝红樱。
窗前,不语低首捧书,半倚着。
恬淡的气息,娴静的举止,自远看去,宛如画卷中人。柳眉细长,瞳眸盈水,红唇轻抿,虽不笑,却似笑,笑若流水,若浮云,沁人肺腑。
正凝神细读,几瓣樱花飘落。
不语侧首,见他,浅浅而笑。
苍昊瞥了眼她手中的书卷,有丝诧异那是部兵法。
不语站起,要出门迎他,苍昊伸手轻按她肩,将樱花递给她,便朝着正门走去。
不语执着花枝,低头发怔,待琢磨出意思,面颊已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苍昊在她身后站了会儿,见她仍是发呆,觉得有趣,便弯身伏在她耳边。
均匀的呼吸轻拂脸侧,不语吓了一跳,捂着颈子,倒退了二步。
苍昊眯着眼,笑看她。
知道是他,不语侧过身,脸红的更厉害了。
过了好一会儿,苍昊不笑了,却更加令人难堪的定定凝着她。
不语被瞧的浑身不自在,忙去泡茶。
不再逗她,苍昊走到书案,看她写的字帖。
不语端上茶来,茶香四溢,苍昊喝了二口,赞道:“父皇那儿的贡茶都不如你沏的香。”
不语偏头不解。
搁茶的手一滞,苍昊面无表情,执笔将方才的话写在纸上。
不语看了,柔柔而笑,也拿起笔,在边上写:爷,谬赞了。
写完,她抬头看向苍昊。只见他神情肃然,看着她的眼中带着几许深思。
不语阵阵发慌,却又不敢回避。
她,可有泄露什么……
苍昊动作徐缓,在纸上写着。
不语看去,整个人被震住。
一时间,万千滋味涌上心头,冲撞胸口,险些落下泪来。
往后,你教我手语。
苍昊含笑看她,将她的细微心思尽收眼底。
原来……他的一抹愠怒是因怜惜她不能听……
数年里他们就借着纸笔说话,他宁愿允她进书房也不曾动起学手语的念。如今又因何注意到她的不便?
不语轻捏新嫩的樱枝,心儿起起落落。
苍昊也不催,迳自又写:搬我隔壁住着,离的近,学也方便。
他的隔壁?不语想起原先那儿住的人,脸蛋儿通红,低下头,低头瞧见那樱,羞涩中不自觉多了份甜。
***
苍昊每日上朝议政,访友宴宾,极少时间呆在栖云殿。
可最近的日子他除了早朝哪也不去,推了一切邀约。所有人都纳闷,交游广阔,广结善缘的四皇子是怎么了?
不要说外面的人纳闷,就是自小伺候他的管家、下人也纳闷。
爷镇日与不语呆在院中不让人接近,究竟在做什么?
不语当然也奇怪。他放着正经事不理,一门心思跟她学这无用东西,这怎么成?
她虽想问,却总在他开怀的笑中打消念头,只要他高兴,做什么不都一样吗?更何况,能见他的时日多了,她也是高兴的。
能象现在这样,与他面对面坐着,四目相对着说话,好似做梦一般。只不过,他时常问些生僻古怪的词句,害她对答不上,等琢磨过来才知道是被戏弄了。
不语淡淡一笑。
苍昊见了,问:笑什么?
笑爷学的快,已经不需不语教了。
她比起手势不紧不慢,若是能言必定柔声细语,让人听着舒服。苍昊目光一柔,问:你从何时不能说话的?
不语心下一跳,略显回避道:小时生了场病……
苍昊当她想起伤心事,安慰道:无妨,不会说话也不全是坏事,日后有我,保你过的舒服如意。
不语看他,眼波若水似含千言万语,忽而转移,将万千心事藏了去。
她有心事。苍昊心下明了,却状作不知,道:没事跟我多说说话,你也跟我不少年了,咱们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不语动手想说什么,被苍昊握在手心。
视线交汇,一个深邃难懂,一个仓皇无措。
半晌,苍昊放了她,站起来。
不语握着小拳头,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一只大手冷不防的伸了过来,包住她的小拳头,一拉一拽间,她也起来。苍昊洒然一笑,牵着她往门外走去。
失落的酸楚瞬间又变成七上八下的忐忑。不语顾不得起起落落的心思,加紧跟上他的大步,却不小心被裙子绊了下。
苍昊扶住她,不语红着脸后退一步,试着抽回手。
苍昊不放,威胁似的用力握了下。
不语使劲儿低着头,脸颊红的像火烧。
苍昊撇唇,拉着她又走,这一回走的极慢,配合着她的脚步。
还没走出前殿,管家就领着铭轩迎面而来。不语低着头没看到,苍昊停住时,她结结实实撞个正着。
苍昊回头忍着笑,看她痛的快掉下泪来,伸手在她头顶摩挲二下。
铭轩将这一幕看的仔细,淡笑着。复又见他们的手始终相牵,眼中闪过几许无奈。
见到铭轩和管家,不语赶忙行礼,心想方才的情景都被看到了,羞的恨不能钻地底下去。
“宫里宫外都传遍了,您为了一房丫头足不出户。四爷,这回不知得让多少女子哭碎了心呐。”铭轩笑道。
管家退了下去,园子里剩他们三人。
不语耳不能听,苍昊也不避她,揽着她,站的更近。“你来,就为打趣我?”
“不敢。”铭轩半弯腰拱手,样子甚是恭敬,可脸上的表情,倒没有半分不敢的意思。
不语挣不开,当着铭轩的面更是尴尬,心中不免气恼。
铭轩瞧出她的难堪,冲苍昊道:“上回来不语妹妹不在,今儿来的巧,四爷可否赏口茶喝?”
苍昊松了手,吩咐不语去沏茶。
不语告退,临走时对铭轩投去个感激的眼神。
“对女人,你倒心细。”那临走一瞥,苍昊可没漏看。
“呵呵,好说,比不上四爷的用心。短短几日手语便使的炉火纯青,臣甘拜下风。”
“你这话挖苦的成分较多。”苍昊半眯着眼,佯装不悦。
“四爷,臣是揶揄,不是挖苦。”
苍昊哼笑。
两人往厅堂走着,苍昊问:“我这几日的异样,外面有什么反应?”
“各方明里暗里都打探过了,估摸这会儿连不语的祖上八代都查清了。”
苍昊沉吟片刻,说道:“只怕这点程度还远远不够。”
铭轩心下已猜出七八分,却仍问:“四爷已安排好下一步计策?”
苍昊看着他轻笑。“走,喝茶去。”
***
铭轩的手语是你教的?
夜里,不语伺候苍昊宽衣时,苍昊冷不丁的问起。
不语看着苍昊的手势微微一怔,答道:不是,大人本来就会的。
他说的?
是。不语点头,不明白这么一件小事他干嘛一脸认真。
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学这个?往后他找你说话,你别理他。
呃?不语纳闷,只得点头。
爷近日好奇怪,爱捉弄她不说,还总做些教人脸红的举动……以前他从不这样的,也不曾见过他对谁这样……紫儿姐姐也不曾……
她隐约明白,可又有点糊涂,难不成,难不成……
唉,她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是爷,她是丫头,他们之间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阻碍那么多……还有啥好想的……
苍昊拍拍她,问:发什么呆?
不语望着他,想问,咬咬唇,又作罢。
不让你和铭轩亲近,不高兴了?
不是的,不语怎么敢,不语是爷的丫头,爷说什么不语就做什么。
那就好。苍昊又摸了摸她面颊。
早些睡,明日我带你去市集逛逛。
不语杵在原地,那些模糊不清的疑问萦绕心间,怎么也理不出个答案。
***
这不是不语第一次出宫,却是第一次有苍昊陪着出宫。
在京城里,百姓们都喜爱和蔼可亲的四皇子,再加上他的亲弟六皇子川泉仁慈心善,更是深得民心,连自视甚高的书生也以与他结交为荣。
不语虽不关心政事,可也知道,四爷这些年不动声色的建立了不小的人脉。这些人小到平头百姓,大到朝堂官员,都是能够憾动天朝命脉之人。
以前,九爷每每提起四爷的雄心壮志,总是一脸神往与崇拜。
是啊,这样的人,怎能不令人……
不语侧首偷看,她的世界没有繁华嘈杂,有的只是身边之人的气息与温暖。
市集上,有认得苍昊上前行礼的,也有识得不语过来感激跪拜的。
每月初六,不语给穷苦的流民送吃的穿的,她的善举虽小,却足以改变一个家的命运,承她恩情得以在樊京扎根的人太多太多了。
可,不语行事低调,这些人无从得知她来历,今日见她同四皇子一道,不禁对苍昊敬意更深,也好奇这位心地善良的姑娘究竟是四皇子的什么人。
一路上,老老少少阻着他们唠唠叨叨也就罢了,可一个壮年竟也拉着不语的手紧握不放,苍昊可就不高兴了。
他抬手挥开打着补丁的袖子,霸气十足的挡在不语面前,傲睨着那人,不把他吓跑不罢休。
那人倒识趣,施了礼走掉。
苍昊拉着不语,从市集一条小道岔出,躲开不胜其扰的人群。
不语被他一路牵着手,既羞涩,又觉得甜蜜。
街上叫卖的小贩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金银首饰的,还有卖些自个儿编织的小挂饰的。不语好奇的东瞅瞅,西望望,唇边的笑容虽浅,却不难看出她非常开心。
苍昊目光泛柔,轻凝着她左顾右盼的可爱模样。
迎面一个扛着糖葫芦的小哥拿着一串火红的糖葫芦递到不语面前。
不语看了看苍昊,后者笑着点头,她才伸手接下。
苍昊付了钱,领着不语去看卖艺的耍杂技。
不语看着艺人在钢丝上跳来跳去的,张着小口,替他们紧张,连手上的糖葫芦都忘记吃。
苍昊趁其不备,低身舔了一下糖衣。
热气轰然袭上脑门,不语全身僵住。
苍昊眼睛眨了下,揉了揉她的头发。
突然,苍昊脸色大变,把不语拉入怀中,一个旋身,将她护住。
不语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只感到一股迅猛劲力袭来,高大身影倾倒而下,压在不语身上,空中随之飘散开一股血的腥气。
承受无力,不语跌倒,坐在地上,这才看清苍昊背部血流如柱,一支利箭直透入胸口!
不语浑身发抖,如坠冰窖,看着苍昊双眸紧闭,只觉天悬地转,脑子一片空白。
爷……爷……您不能有事啊!
***
绿郁竹林,薄雾缭绕溪水缓缓流淌,发出潺潺音响。
轻雾中的竹海,宁谧的恍若离世仙境。
“苍昊受伤?”
幽雅竹屋中,一男一女面对交谈。
“嗯,只偏一点就会丢了性命。”
女子略微凝神,忽而想通,微微浅笑。“哼,苦肉计。”
***
不语守在门外。
太医进去两个时辰都没出来,四爷会不会……
不语不敢想下去,她到此时仍不明白,他们好好的,只是出宫玩一下,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
铭轩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别担心,没事。
不语咬着唇。她也想安慰自己没事,可四爷倒下去的情形在她眼前不断重复,教她怎么能不揪心!
好不容易盼到太医出来,不语迎上前,却给管家抢先。
是了,她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过去也是无用。
不语哀戚的退在一旁,在他们三人之间来回探看,只见太医说完,铭轩点点头,管家便和太医一起离开。
她不敢过去,只是殷殷望着铭轩。
铭轩淡笑,告诉她:放心吧,太医说他能活到二百岁。
不语喜极而泣,急急跑进屋子,行至内室,动作复又轻缓下来。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四爷,她走过去,伏在他胸口,感受到他的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
苍昊伤重却无性命之虞。
不语没日没夜的守在床前照顾他,只要苍昊睡着,不语便躲在一旁掉泪。
铭轩告诉她,那一箭是冲她来的,若不是苍昊不顾性命挡下,恐怕她早已遭遇不测。
爷救她作什么?
她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何苦为她挨这一箭,受这些苦?
不语真是恨死自己。
卧床七日,苍昊总算能坐起,他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搂在怀里,任她哭泣,久久不放。
苍昊替她抹了抹泪,笑道:你没事就好。
看他这么说,不语禁不住又哭。
苍昊无奈,心知这回是真吓坏她了。
幸好铭轩适时进来,取笑了她一番,这才让不语收了水祸。
等不语出去,铭轩出其不意的袭向他胸口,苍昊出手格挡,二人拆了几招,后不约而同收势。
“四爷反应不慢嘛。”
苍昊微笑。“你想说什么?”
“臣想说四爷这出戏演的入木三分,假可乱真。”
苍昊低头看看渗出血迹的纱布,刚才动作过大,怕是伤口又裂了。“谁说是假的?我这伤可是货真价实。”
“就因为是真的,臣才不以为然!”铭轩儒雅的面庞透出丝丝冷意。
看来他这步棋,把好脾气的铭轩都惹火了。苍昊不以为然的笑道:“我有分寸。”
铭轩瞟了眼他的伤,讥讽道:“四爷的分、寸、拿捏的还真是恰到好处,只差半寸便魂归九重天了。”
“不做到这步,难有我要的结果。”
铭轩故意看了眼不语消失的方向。“这样的结果,怕是好得出乎四爷意料吧。”
苍昊知道他所指为何,笑道:“好不好还得等等才知道。”
铭轩轻叹。“这几日恐怕不会太平。”
“太医是韬骛的人,我的情况他了如指掌,依他的性子最迟明日到。”
“四爷已摸透他的来意?”
“用的着猜吗?从小到大,我在意的东西他几时放过?”苍昊的笑不无莫可奈何的无力。
铭轩默思。
不语还有价值,他是决计不会送给韬骛的。
可如此一来,韬骛必不肯罢休……
不语就危险了。
“挑拨三府矛盾得下猛药,若一切顺利,仁贤就快有动静了。”
“是。”
苍昊面露倦意,闭上眼,轻轻说:“铭轩,你是君子,论谋略布局,你决非在我之下,可宫廷之争不是凭聪明智计就能斗得过的……”
铭轩知他未尽之言,抱拳道:“四爷宽心,臣明白。”
***
昨日不语见苍昊的伤渗出血,责难的瞅着铭轩,一整天也没给他好脸色看。今日铭轩又来,仍是连杯茶都喝不上。
铭轩委屈,央苍昊替他求情,不语这才饶他,赏他口水。
唉,不语妹妹有人撑腰,我这四品小官,自然是不放在眼中。铭轩用手说着他们都能明白的话。
不语羞恼,正要回他两句,苍昊拉着她的手,轻握了握。
铭轩岂肯放过逗她的机会?
干脆我来作媒,教四爷收了你,往后再见你,该称呼你一声四王妃了。
不语憋红了脸,向苍昊求援,只见他面带微笑看着她,直接的令人心颤。
管家来通报,解了不语的尴尬。
听来访的人是韬骛,不语心惊。
苍昊和铭轩则极有默契的互看一眼。
果然来了。
苍昊起来更衣,不语眼中盛满担忧,铭轩摇着折扇退出屋子。
苍昊穿戴整齐,不语扶他起来。
别担心,我会保护你。苍昊安慰道。
不语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六爷是来要我的?
苍昊望着她,一味的笑。
不语急了。爷莫非要拒绝六爷?
剑眉微挑,苍昊问:难不成你想去?
爷犯不着为了不语跟六爷闹别扭呀,六爷不顺意,只怕会变着法害您。
苍昊眸色一暗,唇边的那抹笑也变了味道。我不能总顺着他。
紫儿姐姐能去,我也能去。
紫儿?苍昊略怔。
不语没错过他的神情,暗想,爷已经不记得了?
你和她不同,不语。苍昊轻抚她耳畔的发丝,眸光温柔。我不会把你给任何人。
不语呼吸一窒,凝望着他。
怕吗?
不语摇头,只为他担心。
苍昊俯身,唇轻印在她额头。
不语失神的立着,想的,却不是那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