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泉继位,大赦天下,边境战息,百姓安居乐业。
天子脚下的樊京更是繁华,全国的商贾聚集在这,只要踏进樊京的城门,便能感受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不论昼夜,大街上皆热闹非凡。
不过,樊京城里最有名的,不是哪家商铺,哪家酒楼,哪户府邸,而是位于樊京城最繁华的临凤街上的摘星楼。
摘星楼是什么地方?
若是头回到樊京的人必然会好奇打听,然后有人会极为鄙夷的瞅瞅提问的人,用一副看不起人,又骄傲无比的嘴脸回答。“京都最大的青楼。”
青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烟花之地罢了。
如果有人这么回应,保证马上会被周围的人群起而攻之。
“你懂个屁,那儿可不能与一般青楼相提并论,南朝最貌美的女子,琴艺最精的女子,绣工最精的女子……几乎整个南朝最顶尖的女子都住那儿。知道摘星楼多大不?整条临凤街南面都是它的地方!那儿可是全天下男人最想进的仙宫,莫不提那些名满天下的女子,单说楼里的那位有如天人下凡般的倾国佳人,说起她的事迹,更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啊……”
越来越多慕名而来的好奇之人,涌入樊京,为的就是一睹天下第一楼的风采。顺着城门往南,转过九曲桥,就能看到临凤街,街南面长长的红色高墙一直延伸至街的另一头,临凤街正中,座落着一座五层高的楼宇,雄伟气派,楼上挂满红色灯笼,楼顶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摘星楼。
走过石狮伫立门口,踏上大理石台基,经过红漆顶梁房柱,走进八扇红木雕花门,楼内富丽堂皇的装饰映入眼帘,一张张嵌玉虎纹桌错落摆放在宽敞的大厅中,柳木漆花凳整齐的排列在角落,厅内挂着大幅彩绸与罗帐,过道矮柜上摆着古玩玉器,若不是厅内装饰的红艳过分,还以为是不小心进了哪家府邸。
白天的摘星楼内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在华灯初上后方能听到顶沸的人声。
前院与后院由一条长长的回廓相连,回廊尽头是假山叠石、亭台水榭组成的花园,花园中心是一片镜湖,湖边一排排的扬柳。偌大的后院被假山花圃分离,簇拥着一栋栋精雕细致的楼宇。
依着镜湖那座幽静的阁楼,距其它建筑最为遥远静僻,以竹为材料的小楼,四周布满绿竹,唯不见花卉点缀,清雅别致,白纱帐帘随风飘舞。
楼前的凉亭中坐着一个柔婉似水的清绝女子,优雅的抚着古琴。
琴声悠扬,清灵飘渺,音色沁入人心,为炎炎正午中注入一道清凉。
忽然,一道怒气冲天的吼声打断了动听的乐曲,像火燃般的人影沿着鹅卵石小道飞掠入亭。
“倾城!今儿你非给我个说法不可。”红衣女子双手猛的拍在石桌上,一双晶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倾城停下抚琴的手,莫可奈何的扬脸看去。“又发生什么事儿?”
红衣女子望着眼前的娇颜,怔了怔。每次看着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袋,饶是同为女子的她,都会不由自主的忘了呼吸,明明看了好些年,怎么就是无法适应倾城绝世的的美貌。
倾城好笑的看着她发呆的样子,轻抚着散落在身前的青丝。“绯闲,回魂了。”
啊,哦。绯闲定了定神,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气愤难平的皱起柳眉。“我不管,这回我是铁了心了,有他没我,你给个话吧。”
不必猜就知道她又在无名那儿碰了钉子。倾城见怪不怪的依例询问。“什么事把你气成这副样子?”
“那个混蛋!我虚心实意向他请教功夫,你猜怎么着?他先冷淡的讽刺了我一顿,还不留情面的打了我一掌!这口气说什么也休想教我咽下去!”绯闲边凶恶的吐出闷气,边用力的拍打桌面。
倾城掩嘴一笑。用膝盖想也知道,定是绯闲先动手,无名被缠的烦了才反击的。绯闲三脚猫的功夫,跟无名过招当然讨不到便宜。
“笑,你还笑!”绯闲蹭的一下站起来,飞扬的眉拧成一团。“真不知你当初发什么神经,收留那么个醉鬼在这儿,成天泡在千醉的酒窖,白白浪费我辛苦挣来的银两。”
“他有帮忙守卫院子呀。”倾城无辜的小声反驳,赔着笑脸拉她重新坐好,柔柔的安抚。“别气了,他若有心打你一掌,现下你岂会好端端的跑来向我讨公道?”
绯闲撅撅嘴,没好气的说:“你一向都偏帮他,要说你们俩没私情,我才不信。”
一道难以察觉的黯淡情绪闪过倾城的眼底,她习惯的牵起几缕发丝把玩。
看倾城一副心事忡忡的模样,绯闲心知自己失言,赶忙道。“好嘛好嘛,我不与他计较便是了。”
倾城侧首笑睨着她,唇角挂着诡计得逞的笑靥。
噢,她又上当了。绯闲气恼的敲了下头。“狡猾的狐狸,戏弄我很有趣啊。”
“你与无名都是我重要的帮手,少了哪个都不成。”倾城说的真切,可唇角的绵绵笑意愣是带着几分戏耍的味道。
“我整日忙里忙外打理摘星楼的事务,还要受封老头的指使差遣,忙的连觉都没得睡,你倒是说说,无名做了些什么?”绯闲一手插腰,一手指向亭外的一个方向,嘴里不停止絮絮叨叨的数落。“那个闷葫芦成天顶着张死人面具,像个幽魂似的神出鬼没,除了喝酒,没见他做过半点事儿。”
倾城避开她的话头,随意拨弄着琴弦。“真不晓得你们两个,好像上辈子的仇人,平时见你手腕圆滑,怎么一碰上无名就夹枪带棒的净挑他刺?”白日里,她最犯愁的事就是解决绯闲跟无名时不时闹出的矛盾。
“我和他天生犯冲!”绯闲撩起长发,火红的发带绑着如墨的云丝,在阳光下分外惹眼。
在人前,她是长袖善舞、精于算计的摘星楼管家,在人后,她是脾气暴躁、斤斤计较、心眼小又爱记仇的小女子。时而端庄成熟,时而顽皮率性,时而圆滑精明,时而任性冲动,性格豪爽大气又不失妩媚,做事横冲直撞之余不忘冷静思考,决不会头脑发热的失了分寸。
这些年,绯闲一直是摘星楼内最得力的助手。
倾城闪着笑意的目光迎上她,语带深奥的轻言。“绯闲,你跟无名吵吵闹闹的,难免教人怀疑你们两人间……是不是有别样的情愫……”
绯闲打了个寒颤,倒退一步,一副受不了的惊恐样子搓着双臂。“老天爷爷,我的好主子,您就饶了我吧。”她跟无名吵是看不惯他冷傲、不可一世的自负,才不是对他有啥情愫——恶,单是想想都忍不住要吐出来。
“你不是挺欣赏他的身手?想当初,是谁跟我唠唠叨叨,拜托我替你说情,拜他为师的?”
“那些沉年旧帐谁还记得啊。”绯闲涨红了脸,打死也不承认自己从前做过那样的蠢事。“哼,别以为天底下就他一个高手,迟早有一天我会驯服一个比他还厉害的男人,到时非把无名打个落花流水,痛哭求饶不可,看他还敢不敢在姑奶奶面前装高傲。”
想到这儿,绯闲的心情总算转好,扬起得意的笑容。
“好好,你就接着提着灯笼在你的江湖里慢慢寻觅,我等着看你驯服一个比无名厉害的男人。”恐怕这个可能性低的可怜。倾城不抱希望的揶揄道:“希望不会等到头发白了。”
“少来取笑我,这就去找给你看。”绯闲十足的行动派,凡事只要想到就立刻去办,转个身,如风般刮出凉亭,一道红影飘似的瞬间消失在鹅卵石小路的尽头。
凭她掌握着数十个江湖门派的命脉,她就不相信里面挑不出一个比无名高强的男人。她非要看到无名被痛扁趴在地的狼狈样子,等着吧,离她出头的日子不远了。
烈火般的人消失后,静雅的花园恢复安宁清凉,倾城自石凳上站起,移步至凉亭边,扶着柱粗竹做成的亭柱,轻咳了两声。
一道白影从天而降,隐在竹林中,只见白衫飘飘。“明知自个儿身子不好,不在房里呆着,出来吹什么风。”来人责难的轻斥,平淡的冷声里洋溢着浓浓的关怀。
“屋里头闷的慌。”倾城将头枕在柱上,一股虚软的柔弱悄悄爬上眉间,望着绯闲消失的方位,幽然问道:“每回绯闲来质问无名的身份,我都答不上来,你还打算瞒他们多久?”
“有些事,不该过问的,不如不知。”躲在暗处的声音清清冷冷,惊奇的是与倾城柔细的声音格外相似。
不同于方才的洒脱从容,多了一丝极淡的轻愁。“绯闲跟了我们这么久,你还不信任她么?”
“我自有安排。”
“你的安排多半不会是好事。”
“……”
倾城喟然。“我晓得你听不进我的劝,只怕以后绯闲知道了,会怪罪你。”
白衣人伸手一只手臂,轻掬起一缕发丝摆弄,声音里透出笑意。“我相信她不会。”
“唉,别玩的过火了。”玉臂微伸,她撑起身子,往楼阁的方向走去。“我回屋歇着了。”
“不舒服么?我给你把把脉。”清冷的声多了几分心焦。
“不碍事,坐的久了,有些疲倦,睡会就好了。”
“……”白衣人沉默了一会,望着倾城摇曳虚浮的步伐,出口的声温度陡降。“我不在的时候风起没照顾好你。”
倾城背对着的身形顿住,不知为何,看上去竟有几许落寞。她转过身,柔然一笑。“我没什么不好啊,你别担心了。”
“最近我会呆在楼里。”白衣人拂袖离开,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
对着沙沙作响的竹林,倾城静静出神,轻叹一声,抿了抿略显苍白的唇,笑的既无奈,又窝心,还有一些爱怜的疼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