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人杀了铭轩?
荒郊密林中,一座孤零零的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不语拿着冥币,一张张的烧着。苍昊一身黑衫立于坟前,劲风吹卷袍襟,呼拉的作响。苍昊脸色沉肃,冷凝的眸看不出情绪。
这个时候,铭轩也不在了……
究竟是谁杀了他!
苍昊百思不解。
凭铭轩的身手,竟被对方一招击中要害而毙命。除了三贤,世上还有什么人有这等本事?又有什么理由杀他?
不语低着头,看着火盆里的冥纸化作灰烬,柔然的瞳中泄露了一丝悲伤。
怀中那封信,仍在。
他的托付,她没有照办。
也许,铭轩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为何她不恨倾城。
其实恐怕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回答。
夺子之恨,深恨入骨,但……
不语想起许多许多年前,宛如仙灵降世的倾城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的情景。她一身白衣,如傲雪中的一点冷梅,清绝妖灵,飘逸若幻。她笑的那么轻柔,笑的那么温暖,仿佛能够救恕世人的菩萨。
那一刻,倾城便成了她生命中的唯一信仰。
许多年之后,虽然一切的痛苦皆由她而起,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恨她。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相约一生的承诺。
不能背叛的承诺。
大人,不语对不起你。
晶莹的泪,落在无人看到的心上。
不语静静的烧着冥纸,看纸遇火化灰。
苍昊拎起酒坛,仰天豪饮。
不语痛心的看着他。他的苦,他的闷,深深刺痛她的心。
唯一的挚友,唯一的知已,离他而去。
往后,谁来解他的苦闷?
***
深夜中的永乐殿,风华冶艳的女人迎风而立,轻薄如雾的绫纱随风飘扬。
“芳华总有逝去时,繁华半生,苦楚难诉,不知为谁忙。”丽妃喟然而叹。她虽是皇上珍宠的妃,却从未得到过真情。站在后宫之颠,她拥有天下女人最欣羡的一切,可倒头来她却一点也不开心。
“人呐,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
丽妃轻笑。“可惜我想通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转身,依然妩媚魅惑的笑着对来人说:“我能求个全尸么?”
倾城笑的更是迷人。“当然,我也不忍心在这么美的躯体上留下伤痕。”
“崇德帝已死,省去你的麻烦。”
倾城眸中闪着危险的冷光。“你对他还真有心。”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他无辜受我操控多年,我不忍心让他再受折磨。”丽妃一身的淡然,回首三十年的芳华,最后只得一叹。
她本是苗疆盅女,面目可憎,孤独寂寞的与盅为伴。倾城许她惊世之容,许她荣华权势,只要她以盅控制崇德帝。她以为,这是她梦寐之求。谁知岁月如洗,美丽会逝,荣华会淡,权势更是虚空。
倘若有来生,她必求一场平凡相守,平平淡淡的渡过一生。
倾城扔给她一个白玉药瓶,目光在她那张仿佛已看透红尘的俏脸上停留片刻,便悄然离开了。
若不是她用夺魂伤苍昊,她断然不会杀她。
丽妃也是可怜之人。
红尘看破,云淡风轻。
她呢?尘世纠缠的恩怨,她何时能够放下?
倾城蓦然扬唇,不禁自嘲。
***
怵通、韬骛离奇而死,当初争夺太子之位的,只剩苍昊。如今皇上驾崩,丽妃自缢,有人站出指称,苍昊与丽妃有染。陡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苍昊。
苍昊被幽禁在栖云殿,除了不语,所有的人都被遣送出宫。
川泉空有心帮,却苦于无力。
三贤接到皇上驾崩的消息,接连返京,只等证据确凿治苍昊死罪。
不语为苍昊的事食不下咽,日日偷偷躲着掉泪。苍昊每每看她浮肿的眼睛,都取笑她,然后搂着她坐在无人的樱园,静静的,看日出日落。
就在三贤下令即将处斩苍昊之日,倾城出现了。
罗裙扫过樱花,白绫飞散,这绝尘的女子冷凝的沉静,仍是让人心动不已。
“四爷,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倾城出奇的冷静,冷静的教人心颤。“端看四爷狠不狠得下心。”
苍昊清冷的目光紧瞅着她。“什么法子。”
“釜底抽薪,杀川泉,夺太子位,如此一来,纵使三贤也不能碰你。”倾城用轻慢的语调说着,仿佛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苍昊明显的浑身一震。
“不择手段。若四爷尚存仁念,不妨就将天下交给九爷,倾城认输。”倾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凝视着他。
一念之差,生死两隔!
苍昊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想起当初铭轩所问,不牺一切的代价,可包含川泉?曾经,他拼尽一切的理由是川泉。这唯一的弟弟,是他生命所系!究竟是从何时起,改变了呢?这条向上爬的路太长,长到他将最初的理由遗忘,只看着前方的目的——皇位。
君临天下。
如今他也走到这步,不得不杀川泉的一步。
帝王之家,就容不下兄弟之情么!
整夜,苍昊都在犹豫。
整夜,不语都在担心。
而倾城,整夜都坐在屋顶,吹着那支紫玉笛子。
***
不语,如今,我能信的人,就只有你了。
苍昊慎之又慎的握着不语的手。
不语满心悲凉绝望,双目盈泪,拼命的摇头。
毒杀九爷!他是爷的亲弟弟啊!倾城,你太狠了!怎么可以这么逼我们?
爷,你怎么可以相信她的话,痛下杀手?!
苍昊眼中无一丝的难过,只有冰冷的沉着。他苦思一夜,成王败寇,帝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怕是骨血至亲。
他想要那个位子,就只能对川泉说对不起了。
苍昊把至毒之药交给不语。
生死存亡,我全部交给你了。
手上冰凉的毒药,如炽焰,如烈火,滚烫难忍。不语拼命的摇头,泪水飞溅,化为点点晶珠。
苍昊不再多说,用力抱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胸前。
这无声的托付揉碎了不语的心。
他知道,她可以拒绝他的严辞厉色,却无法拒绝他无言的哀求。
她去,她去!
若是爷的心愿,她愿去做这个罪人!
不语挣出他的怀抱,飞奔而去。
苍昊盯着不语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眼底终是涌上一丝复杂的痛苦。
***
栖云殿很静,静的连针掉到地上都听得分明。
苍昊站在院中那棵樱树下,静静不动的望着。
成败,在此一举。
他是赢,还是输?
太阳落山,殿外热闹了起来,大批侍卫闯进栖云殿。
苍昊淡然而笑,转身往屋里走去。
***
火,大片的火光,火光通红照亮了整片天空。
倾城站在高处,远远望着这场苍昊亲手点燃的大火。
败了,所以就要将一切烧为灰烬吗?
倾城脸上浮现一抹浅显的痛。他心灰意冷了,他走投无路了,所以想要死,想要逃避?
他难道不想知道,不语为什么没有杀成川泉?难道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一败涂地?
死,多么容易?她绝不让他这么轻易结束生命!
***
苍昊端坐在椅子上。
周围都是跳动的火焰,屋顶落下片片砖瓦,房梁也被火烧的咔咔作响。
侍卫见了这熊熊大火,没有人敢接近。
他落得清静。
他支着额,浅浅而笑。想着从前他教川泉练剑,想着不语初来时怯懦的眼神,想着铭轩总是爽朗的大笑。
原来,到头来,他最怀念的仍是最初的那份简单。
为何总要等到失去时,才明白它的珍贵呢?
对铭轩的怀疑,疏远,对不语的利用,伤害,对川泉的无情,狠毒……
是他亲手毁了一切。
直至最后,不语仍为他所利用,被他推向危险而痛苦的深渊。
他欠她太多,欠他们太多……
“你甘心就这么结束?”
凌厉的声,在这片火烧纷纷中,诡谲森然。
苍昊抬头望去,只见倾城踩着沉着的步子,一步步向他走来。
白衣,被火焰染红。
“苍昊,你心中没有恨吗?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败吗?你怎么可以用这么懦弱的方式逃避一切!”倾城灿亮的明眸中有气,有怒,更有阵阵心痛。
“没有,不想。”苍昊淡然道:“我很高兴,不语没有杀川泉。”
一道寒光飞掠而过。倾城冷然残笑。“不语死了。”
苍昊不敢相信的盯着她。
“我杀了她!”
不语,不语……死了?苍昊一个健步冲上去抓住她。“为什么?你为什么杀她!”
臂上的疼深刺入心,可倾城眉头都不动一下。“还用问吗?她背叛了你。”
“不可能……不可能……”他想了千百种理由,唯一没想过不语背叛他。即使全世界都叛了他,不语也绝不可能!
“哼,那你以为我们的事情怎么会败露?皇四子苍昊秘谋夺位,弑杀太子,这就是三贤杀你的罪名!”
苍昊像被雷劈中,踉跄倒退二步,一脸的不信。
“苍昊,跟我走,我们还有机会!”
苍昊颓然的摇头。“不,皇位我不想要了,我绝不再伤害川泉。”
倾城沉目,冷冷的道:“三贤呢?三贤势力这么大,川泉的皇位坐得稳么?”
苍昊低垂着头,默然不语。
倾城绝美的容颜凝着寒霜,她愤然旋身离去。
“随便你!”
***
栖云殿的火,烧了一夜。
次日,川泉登基。
夺嫡之战,在那场大火中落幕。
樊京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京城大街上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临凤街的摘星楼依然是名满天下的第一楼。
只是,在没人的时候,常听到百姓们议论,四皇子的尸体不异而飞,谁也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