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傍晚,门外再度传来铠甲之间摩擦而出的飒飒之声。
莲初最先跑到门口向外望去,见几个官兵手提食盒,从前院而来。借着他们将食盒一一送入房门的当儿,莲初悄悄将头上一枝金丝绞珠玉凤钗拔下来塞到一名官兵的袖子中,轻轻地说,“这位大哥,烦劳您给郑大人通传一声儿,就说小女子有重要军情禀报。事关深藏在大宋的契丹探子一事……”
听得莲初说到“契丹探子”,那官兵微微一凛,抬眸望了望莲初,静静地收好食盒,转身离去,同时便也不着痕迹地带走了那支金钗……
莲初将桌子上的碗碟慢慢摆好,她的嘴边已经盈起了点点的笑意,她知道,那个官兵一定会将她所说的话带给郑司南……
*************************
吃饭的时候,莲初一直若有所思,全然没有将心思放在饭食之上。
莲初的反常,乌云特勒竟然也没有发觉。因为眼前的饭食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碗碟摆满圆桌,八个菜一个汤,色香味俱全……这哪里是送给一应“囚犯”的饭食,更哪里是送给他这样“假传兵符”的重犯的饭食?
*************************
吃过了饭,月色已经高挂柳梢之上。门外有官兵清朗的嗓音,“郑将军有请姑娘前厅一叙!”
莲初微微一笑,迫不及待地起身,就要向门外而去。却被乌云特勒一把拽住了手!
乌云特勒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微笑着递了一张银票给那官兵,“这位兵爷,这位姑娘是小的未过门的妻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小的担心她言语间会不小心冲撞着郑大人,可否让小的陪同她同去啊?”
那官兵神色之间极有不耐,却因了袖口被塞进的银票,努力地冲着乌云特勒露出一个微笑,“这位爷,大人独独传召的是这位姑娘呢……您放心,咱们郑大人可不同于其他那些官儿,绝不会趁着几位爷被羁押在此而胁迫姑娘做什么事。大人传召姑娘只是想聊两句,您不用担心。小的自会在大人门外候着,一定把这位姑娘好好儿地给您送回来……”
莲初抬眸,静静地望身边的乌云特勒。她看得懂他紫光流溢的眸底漾满的担忧与关心。心底柔柔一荡,莲初轻轻地拍了拍乌云特勒握住她的那只手,浅浅一笑,“你放心,这不是郑大人传召我,其实是我拜托刚才送饭来的兵爷通报给郑大人的呢,说我有事想向大人禀报……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
乌云特勒微微楞着望莲初,惊讶地望见她的眸光在灯光的映衬之下所闪烁起来的坚毅之色,灿若钻石,清透明亮。
这样的莲初——又是陌生的……
一趟大宋之行,虽然不过短短的几天,却让莲初变了这么多,变得这般地陌生……
她,终究是长大了啊;终究与他印象中熟悉的那个小姑娘的形象渐渐地分离,有了她自己的主张与见解——更有了他看不穿的心思……
*********************************
乌云特勒微笑放手,静静点头,“好,莲初,你既然这么做,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想去做,便去做,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如果有事,记得吹响你腰间的笛子,就算铁甲牢笼,我也会立即飞到你的身边!”
莲初心下一暖,朝向乌云特勒柔柔而笑。继而一旋身,红裙摇曳入幽蓝夜色,仿若一朵初绽的红莲,娇丽婀娜。
随着大门哐然关闭,重重的铁链铿锵落锁,乌云特勒隔着雕花的窗棂定定望着莲初远去的背影,心下满是悠悠的情愫——既然她已经长大,既然她有了自己的主张,那就放手让她去做,不要只是妄想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边……她有她自己想要的世界,她有她自己梦想的人生,只要静静地守护在她的身边,只要能守住她如莲的笑颜……
便宁愿为她做一切。
即便是她不理解的。即便——是她未来会怪他的……
只要能守住她的一生安好,就够了……
***********************************
莲初走入房门,郑司南早已换下了一身铠甲,只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家居常服,宽大袍袖间带着丝缕闲适之意。
见到莲初进来,郑司南一改之前在堂上之时的威严,和蔼地微笑,指着圆桌旁边的绣墩,招呼莲初来坐,“姑娘,请坐。此处乃是老夫私宅,不必如堂前一般拘谨了。有何事,尽管向老夫说吧!”
莲初心下又是一暖,之前已经对郑司南心生的钦佩之情又增添了几分。
莲初微微一笑,也不推辞,翩然走到绣墩之前,轻巧地坐下,“郑大人,您不觉得我们今天所遇之事,似有蹊跷吗?如果我们带来的是假的虎符,如果我们是故意有此阴谋,我们为何还会亲身将虎符送来,陷入大人您所言的‘自投罗网’的情势之中?”
莲初的言语犀利干脆,却完全没有惹怒郑司南,反倒让他捋髯微笑,目光宁和,“姑娘,那你难道不觉得你们目下所受到的待遇,实有特别吗?如果老夫认定你们是有意扰乱我大宋边防的重犯,老夫怎么还会仅仅将你们关押在老夫官邸的后宅,而不将你们投入大牢?就连晚饭,都是老夫亲自嘱人精心烹制了的,比老夫自己的晚饭都要丰盛啊……”
莲初闻言,心下果然一惊!她不禁站起身子,双眸望住郑司南,“大人……您的意思是,您相信我们是无辜的?”
郑司南微微一笑,目光慈祥地望住莲初,“不。在事情最后水落石出之前,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
心中刚刚点燃的火花又瞬间熄灭,莲初颓然坐下绣墩,双眸望住圆桌中央的茶壶茶杯,悠悠地说,“郑大人……无辜也好,有罪也罢,小女都想用一个秘密来与郑大人您交换……小女会将一个隐藏在你们大宋汴京城中的契丹暗探揭发给大人您,只求大人您放了与我同行的几个人走……”
郑司南一听“契丹暗探”,慎重地在莲初对面的绣墩上坐下身来,双眸炯炯望住莲初,“好,姑娘,只要你所言不虚,那么老夫愿意与你达成这笔交易!捉到一个手持假兵符的嫌疑人虽然重要,但是拔出一根已经深深刺入我大宋京城朝堂的毒针更为重要!这个主,老夫做得起!”
莲初深深吸入夜晚薄凉的微风,压抑住汩汩的心跳,“这个人是大辽的皇亲国戚,身份显赫,若不是亲眼得见,小女都不敢相信,以他的身份和地位竟然敢堂而皇之地来到大宋,更是招摇地出没于皇城汴梁中,甚至自由穿行于大宋朝堂重臣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