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初公主也同老夫一样,睡不着吗?”
听着乌特哥哥的琴声,神思被拉得杳远的我,忽地被一个略带沧桑却温润稳定的嗓音惊住。急忙回身,月影花廊中转出一位长者,身着赭黄色长衫,头戴东坡冠,清瘦矍铄,身在月影之下,手指捋着垂于胸前的花白胡须,望向我慈祥而笑。
我急忙起身,“原来富大人也没睡吗?”
来人乃是大宋使节富弼大人。
富弼大人微笑,“是啊,老夫也是睡不着呢。想着即将要面见李元昊之事,心下倒也是不无忐忑啊。”
我仰眸望向这位慈祥的老人,温和而笑。这位富弼大人据说曾在大宋朝中官居宰相,身上却丝毫没有其他大宋官员的官气,反倒就像一位长者,惹人亲近。
对于面见李元昊之事,其实谁都会有心下的忐忑,更别说是身为一直与西夏兵戎相见的大宋国的使节了。尤其,富弼大人此来西夏的目的更是要撬动西夏与辽国之间的关系,希望达成宋夏之间的盟约,来共同制约辽国。
可能,其他的汉人使节会在我的面前故作勇气十足的模样,可是富弼大人却难得地坦承自己心中的忐忑,这其实才是真正的勇气,我在心中不觉有对这位可敬可爱的老人家,增添了几分钦佩。
富弼大人望了望我,幽深一叹,“尤其,老夫自己生死其实早已抛掷度外,但是却要想尽办法保护公主你的安全呢。公主肯随老夫同来西夏,实在是让老夫感激又钦敬啊……”
我连忙起身,避开富弼大人弯下腰身的施礼,“富大人您言重了。莲初此来,其实也是为了我高昌回鹘。我们回鹘与大宋其实在这件事情上有着相同的利益,所以莲初此来也是有着私心的。”
富弼大人深深一叹,“当此乱世,天下动荡,才会逼得各国均绞尽脑汁以求自保。惟愿老夫此次周游各国,能够最终达成一个各国均能接受的和议局面,以求天下长时间的和平啊……”
我由衷深深一礼,“富大人苦心,上天定得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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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一番我来到西夏,其实是跟随着大宋的使节一同到来。富弼大人在来到我高昌回鹘之前,其实先去了辽国,已经与辽国达成了“熙宁增币”的协议。
表面上看,熙宁增币是大宋又一次向辽国“买和平”,用每年增加“岁币”二十万两的方式来平息辽国向大宋求关南之地的要求,平息了又一次辽宋之间重开战火的危机。实则,熙宁增币乃是这位富弼老大人撬动辽夏关系的一个计谋。
在富弼大人亲自赴辽交涉增币之事时,曾向辽国朝廷提出了一个附加的要求:如果辽国能约束西夏与大宋停战,则大宋愿每年增“岁币”二十万;如果辽国不能约束西夏,那么宋国只愿意给辽国每年增加岁币十万两……
对于辽国来说,他们向来习惯了对李元昊颐指气使,所以他们想都没想便接受了二十万两的条件——殊不知,此时的李元昊如果知道了宋与辽之间的这一切,又岂能会继续屈居辽国廊檐之下,再无丝毫反抗呢?
所以,富弼从辽国离开后,便秘密来到西夏,准备将这件事再偷偷透露给李元昊,从而让辽夏之间的关系彻底因为彼此的怨恨而土崩瓦解!
在来到西夏之前,富弼大人先去了一趟高昌回鹘。但是他去高昌回鹘却不是以大宋使节的官家身份到访,而是以私人身份前去找一个人——他要找的人,竟然是玉宸……
玉宸当年为辽宋两国谋得多年和平的“幽州之盟”,虽然在大宋朝堂之间受到颇多非议,但是却深深折服了这位高瞻远瞩的富弼大人。可以说富弼大人此次谋划的“熙宁增币”计划其实与玉宸当初的“幽州之盟”异曲同工,甚至可以说是“幽州之盟”思想的一种延续。所以富弼大人此来高昌,乃是想以私人的身份与玉宸商量此次应对李元昊的办法。
可是,他的到来却扑了空。出于礼节,我代替玉宸接见了这位富弼大人。
富弼大人的计划其实这次真的又与玉宸的计划不谋而合,都是要从内部破坏辽夏之间的信任,利用他们彼此之间的猜疑拆开他们之间的合盟,从而给大宋或者是高昌回鹘赢得一段长时间之内的和平。
对此,富弼大人最大的担心是,李元昊对于汉人有着骨子里的抵触和憎恨,所以他担心,甚至他都没有机会将自己想要说的话讲给李元昊听,李元昊便已经忙不迭地随便寻了个借口让他们全都人头落地!
可是我——心底,却隐隐有一丝光芒闪现。
五年前初见李元昊的情景忽地涌上眼前。李元昊自己也说过,他对于汉人的憎恨从小就是这样,所以西夏国中没有一个人敢于当着他的面驳斥他的想法,而五年前的我不但当面驳斥了他,甚至让他哑口无言……我想,也许我会有机会帮富弼大人这个忙,更重要的是——我想借助富弼大人此次之行,彻底解决了玉宸的担忧,救回红墙之内的玉宸!
玉宸……我们已经分别得太久。我不能再让他独自生活在这般的龙潭虎穴之中,我必须找回我的爱,我要与他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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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富弼大人的声音,乌特哥哥也停下了手中的琴,凝肃起身,拱手施礼。
富弼大人望住乌特哥哥,和煦而笑,“阿史那会长,这多年来我大宋要多多感谢阿史那会长。是阿史那会长手下的商会,突破辽、西夏的封锁,将我大宋的物产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西域、女真、高丽、吐蕃等国去呢!阿史那会长保证了我大宋源源不断的贸易收入,这才让大宋得以用金钱来避免不必要的战争,以免天下生灵涂炭啊……”
乌特哥哥静静一笑,“胜败都是帝王的玩物,战争中受苦的永远是黎民百姓。所以无论是富弼大人您所代表的大宋也好,还是小人来自的西域各国也罢,除非万不得已,其实没有人希望被卷入战争。尤其在这样群雄割据的乱世之中,取得各国之间的实力制衡,保持一段相对长时间的和平,才是真正无价的珍贵啊……所以,真正值得尊敬的是富弼大人您啊。深谋远虑,独身涉险,想来古今中外,能够拥有这份胆色的当朝宰辅,实在是弥足珍贵啊!”
富弼大人望住我与乌特哥哥,温暖微笑,“老夫此时真的是羡慕高昌回鹘啊!有玉宸、莲初公主、阿史那会长,以及霁月特勒这样的年轻人,何愁保不得高昌回鹘的千秋国祚啊!”
我回眸,借着清月的冷辉望住富弼大人,“大人,千秋国祚,真的吗?莲初却总是担心,一旦我们真的将西夏从辽国的战车上解脱下来,一旦他又与大宋达成了合约,那么西夏势必将触角再度向他西面的国家伸来!届时,我高昌回鹘有可能东面西夏的进攻,西面还有黑汗王朝与于阗国的敌视,说不定我回鹘的危机反倒会更加艰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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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幽月色,漫天星光,我只觉一抹紫色的目光定定地投注在我身上良久。
回眸望去时,只见乌特哥哥静静地凝立在星月之下,亮紫色的丝袍闪满熠熠光华,他紫色的眸子望着我——却又似乎早已穿过了我,投向杳远深邃的远方……
“乌特哥哥?——”我扬声轻唤。
乌特哥哥回神望我,轻轻地说,“对不起,莲初。明日进宫去见李元昊,我不能陪你和富弼大人一同去了。我将人手早已经备好,一旦出现问题他们定会保你们全身而退。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做,你们不用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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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本文明天将会大结局。明天白天还会有三更,之后在晚上的零点前后发出最终的结局。正文完结之后还会有一个另卷,讲述的是秘色与艾山的儿子,未来的高昌回鹘亦都护霁月的故事。故事里将揭开真正的兴平公主的身份,以及玉宸假扮了她的身份之后,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