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我扮作男装，随着大宋的使团走向西夏的皇宫。
一别两月，心中却似早已沧海桑田。冬日的凛冽早已换做了初春的温润，肃杀的宫墙之中，垂条柳枝已经隐隐发出嫩绿的新芽。
红墙绿柳，白云蓝天，这个世界是如此美好，我的心中不觉陡增勇气。一定要与自己心爱的人相偕在这美好的人间，携手柳林里，共立春风中。
可是人间便是这样，世事多变幻，还没等我将心神从这美好的一切中抽离出来，一个残忍的传闻便猛然敲入了耳鼓。
富弼大人手下的使团中有人在悄悄议论着西夏的宫闱秘辛。
“西夏的皇后还是卫慕氏不？之前听说卫慕氏一族都被李元昊给宰了啊，就连太后都被一杯毒酒给赐死了。”
“皇后啊，早就换了，现在是野利氏皇后了！”
“那么，那位卫慕氏皇后后来到底怎么个下场啊？”
“唉，李元昊真狠啊！他开始还想留得卫慕氏命在，毕竟卫慕氏还给他生下了皇长子，就差年纪小才没被立为太子的。结果那野利氏对他说，宫中都传闻那个皇长子长得一点都不像他，反倒是像极了卫慕氏皇后进宫之前的一位贴身护卫，李元昊一气之下，就把她们母子俩都给咔嚓了！”
“啊！都给砍了？”
“还不如砍了哪！压根儿就是把他们娘儿俩身上追上石头给投湖了！大人还行，那孩子可怜啊……”
心，蓦然坠入寒潭，激得浑身冷冷一个寒战。
脑海中不期然闪过野利妃那甜美的笑容。十六岁的少女，眨着黑白分明的双眸，带着无辜的笑容，蹦跳在上元之夜的灯影中……却没想到，她这么狠，这么狠……
使团中低低的交谈还在继续。
“那现在野利氏当了皇后，野利氏家族是不是也取代了当初卫慕氏家族在西夏朝堂中的地位了？”
“那还用说，简直有过之无不及啊。不过应该说，人家野利氏家族也算争气。野利氏皇后的哥哥野利遇乞和野利旺荣不但战功赫赫，而且还给西夏创制了文字啊！”
“其实关键啊，还是李元昊宠爱野利氏。你没听说吗，那野利氏皇后偏爱戴一种金丝编成的‘起云冠’，李元昊就下旨，宫中再不许有人戴，不许与野利氏争美啊……”
“啧啧，据说李元昊最喜欢在无人的宫殿中，就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看野利氏皇后起舞呢。朦朦胧胧地，看着野利氏那柔美的身段儿，那滋味可就甭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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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闲谈中，忽听得门外一声清亮的嗓音响起，“大夏国皇帝陛下，宣宋国使臣觐见咯——”
使团众人各自噤声敛容，我也赶紧学着他们的样子收摄心神。
一切即将开始，不能在真正的挑战到来之前便自乱了阵脚。
煌煌朝堂，金顶入云。金砖铺地，丹墀高涌。十三条金龙盘旋而成的纯金宝座高居丹墀之上，巨大的九扇黄金屏风昂然地立于龙座之后。
有袅袅的香，从龙座两旁的琉璃白鹤香炉中细细升起，在半空中聚成祥瑞的云，暗香袭人。
偷偷抬头，遥望丹墀之上，李元昊身着酱红色广袖长袍，斜倚在龙座之上，神色之间对于阶下的宋国使团完全不当回事儿。他的眸子一直隐隐笼罩在他身旁的野利皇后身上。
野利氏身为正宫皇后，在这样的场合陪同李元昊一同升座正殿。大红的回鹘裙，金丝游凤，发髻之上“起云冠”娇美灿丽。不过所有的服饰繁华全都掩盖不住她娇美的面容，两月不见，野利氏更如怒放的花朵，艳美夺目！
良久，李元昊终于将眸子调向阶下，“富弼，朕素来听闻你是宋国难得的良臣，今日如果不是你来出使，朕根本就不会容许你们汉人踏入我大夏国国土！”
富弼大人向前一步，躬身施礼，“使臣富弼乃是奉大宋天子圣谕，秉持诚挚之心，来与大夏国皇帝陛下商谈休兵之事，以免除百姓涂炭，让宋夏两国从此友好邻邦。”
李元昊轻轻一哼，“哼，这还是当初对朕颐指气使的天朝大国吗？不是向来将我大夏当做夷狄之邦，不屑我党项民族的吗？怎地今日却会纡尊降贵主动来与我大夏商谈和约之事啊？”
富弼大人圆融一笑，“使臣此次乃是奉大宋天子之命周游列国。使臣之前先到过辽国，并且与辽国朝廷顺利地签订了和约。在大宋天子眼中，大夏国也该与辽国拥有同样的地位，所以使臣便立即来使大夏呢。”
富弼大人微微一顿，“此次来大夏，使臣还带来了辽国皇帝陛下的一条旨意……辽国皇帝陛下亲自下旨大夏国皇帝陛下，圣旨不日即将从辽境送达……”
李元昊微微一震，怒声道，“辽国皇帝向朕下旨？他，凭什么？！富弼，你们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富弼大人又是微微一笑，“辽国朝堂言说，大夏国皇帝陛下迎娶了辽国兴平公主，于是大夏国皇帝陛下乃是辽国的女婿，所以辽国与夏国之间乃是翁婿之国……所以使臣便请求辽国朝廷从中斡旋，希望能够促成宋夏两国的和议。辽国皇帝陛下欣然应允，便已经代陛下您接受了我们的和议请求呢……”
啪！龙座之上传来重重一声闷响，李元昊腾地站起身来，“大胆！谁说朕迎娶了个公主，就要对他们辽国俯首帖耳了？辽是辽，夏是夏，他们凭什么自大到能伸出手来干涉我大夏国内政！他们替朕答应了？他们算是什么东西！”
李元昊恨恨地指着富弼，“朕本感念你乃宋国一代名臣，却没想到你们竟然提前与辽国媾和！夏宋之间的和议，免谈！朕限你们三日之内离开我大夏国，否则，别怪朕对你们不客气！”
富弼大人静静转身退下。
我的心里不禁为富弼大人捏了一把汗，可是却似乎隐隐见得富弼大人面上现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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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富弼大人缓缓退出大殿，忽地听得野利氏皇后甜美笑声，“哎哟，皇上，真没想到宋人即便是男子都是颇有女儿之态啊！您瞧瞧，尤其是那走在队伍最后的使节，身量背影像足了女人啊！”
李元昊也是低哼一笑，“是啊，那身影看起来，倒是跟皇后你，颇有几分相像啊……”
野利氏皇后又是娇笑，“这天下间跟臣妾相像的人该不多啊！啊，对了，当初那卫慕氏倒是曾经说过，说臣妾的背影跟回鹘的公主莲初倒是颇为相像啊……”
我的心悚然一惊！仿佛感受到两道如刀一般凛冽的目光狠狠刺到我的背上！
李元昊的嗓音猛然如洪钟一般传来，“你们，都给朕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