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在,说什么啊?”墨瞳迷惘地望我,黑如点墨的眸子,辗转着疑问。
我微微闭眸。墨瞳虽然聪慧,但是他毕竟还只是五岁大的孩子,我该如何跟他解释“生身父亲”与“养父”这两个词语的不同?
我看得见,墨瞳与逸尘之间的父子情深。我知道在墨瞳的心目中,早已经充满了对逸尘的崇拜和依赖。
所以,我现在告诉他,逸尘不是他的生身父亲,墨瞳一定会难以接受,可能甚至会有激烈的反弹。这一切我都能预料得到,我甚至已经在心底隐隐然做好了思想准备。
如果墨瞳无法接受,那就让他在我的怀中尽情地大哭一场吧。将心底的情绪发泄出来,就会好了。
可是,让我无法预料到的是,墨瞳他一没哭二没闹,反倒冷静地眨着他黑如夜色的眸子,伸出小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娘,你是不是,还没有完全醒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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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悲从中来,看来墨瞳果然没办法接受我说的话,他宁愿相信我还没有完全醒来,他宁愿相信这是我说的梦话……
我抬起双手轻轻按住墨瞳的小手,“墨瞳,听娘说,你口中的爹,他真的并不是你的生身父亲。你们的身体里流着不同的血。你口中的爹只是给了你如同父亲、甚至超越了一般父亲所能给予你的爱,但是他却真的并不是你的生身父亲啊。他没有给你生命,你的一切都不是来自于他……”
我知道,我说的语无伦次。我知道我几乎将我能找到的一切理由都拼凑在一起说给墨瞳听。
我希望他能接受我的观点,我希望他能明白我说的话。
我希望,我能用墨瞳的接受来掩饰我心底的仓皇——我究竟是在说服谁?我到底真的只是想说服墨瞳,还是根本就是在想说服我自己?
逸尘不会是玉宸,不会是,不会是……
否则我将如何面对自己这五年来的愚钝,我将如何面对玉宸?
爱一个人爱到,忘了他……这该如何解释,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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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瞳超乎年龄地冷静着望住我,“娘,不是的,你真的说错了。因为你一直在病着,所以我从小到现在,几乎每一天都是跟爹粘在一起的。我们之间有过无数次一起去淘气弄伤自己的经历,就连给我们包扎的郎中都曾经说过,‘看看你们父子俩的血,滴在水里一下子就融在了一处!怪不得你们的天性这般相似,真是父子连心啊!’”
墨瞳静静地凝望住我,“娘,墨瞳年纪虽小,但是也明白滴血认亲的道理。所以,爹怎么可能不是我的爹,他怎么可能只是我的养父?!”
墨瞳的话宛如重重的一锤直直击打在我的头上!
逸尘与墨瞳的血,竟然相合……
竟、然、相、合……
这个天地之间,这样的证据所指向的答案,除了那一个,还可能有什么?!
只能证明逸尘与墨瞳真的是亲生父子!
只能证明,逸尘他——真的就是玉宸!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玉宸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我怎么可以忘了玉宸!
这一切又怎么会在他已经踏上有生命危险的北上之路之后,才在我面前豁然翻开!
太残酷……上苍啊,你对我未免太残酷!
不,我不相信,我——不敢相信……
我做了什么啊,我竟然对玉宸,做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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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特!乌特哥哥!
对了,乌特哥哥还在,我可以去问他!
五年前,就是乌特哥哥从耶律德光的手下救下了我们母子!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知道那夜的真相的话,那最有发言权的一定就是乌特哥哥!
轻轻推开墨瞳,交给丝儿照应,我顾不得自己此时仪容未整,长长的发丝还披散在肩背之上,便猛然冲出了房间,奔向乌特哥哥所居住的客房!
到底是,还是不是?
根本顾不上了通报,我直接推开乌特哥哥的房门奔了进去!乌特哥哥已然起床,正站在床前更衣,见我闯进来有微微的惊讶,但是旋即已经释然。
我奔到他面前,望住他,“你都知道了,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让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你怎么可以那么残忍,你怎么可以让我现在才知道?!……”
泪水,簌簌而下,乌特哥哥任凭我的双拳击打着他的胸膛,他一躲都没躲,静静等着我将情绪发泄完……
“其实,莲初,你自己也早已经感觉到了,不是吗?就算他的相貌已经有所改变,就算他如今是一头银发,你的心也早已认出了他,所以你才会独独记不起他,所以你现在才会这般地痛苦,对吗?”
我愣住,定定望着乌特哥哥,震惊到无法言语。
乌特哥哥幽幽一笑,紫色的眸子里漾满伤恸,“莲初,或许你自己不知道,其实所有人之中,你一直对他独独不同。不论是曾经的玉宸,还是——今日的逸尘……”
乌特猛然转过身去,亮紫色的丝袍在朝阳的光辉中潋滟起一片孤寂的光华,“你会觉得他最可怜,对吗?可是你知道其实我有多么羡慕他吗?我宁愿在众人之中独独被你忘记,我宁愿无论何时何地你看我的眼神永远与看别人不同……那是一种即便隔着身份的阻断却依然鲜活如初的爱情啊,纵然你再也想不起他来,纵然你还想着要故意躲开他,但是你们今生早晚还会相遇,你们今生注定还要相爱!”
乌特背对着我,只将半面脸颊侧转过来,幽幽地说,“莲初,就算你能暂时逃开自己的记忆,你却也永远逃不掉命运的安排……就算他跌落万丈深渊,竟然都能够幸运地活下来;纵然他面容毁坏,都能够在妙手神医的治疗下呈现出另一番绝世风采!只有他的头发与那场杀戮无关,他根本是为了你的失忆,一夜白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