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两年之后
颜昔2015-11-16 16:573,582

  究竟时光是什么样子的东西,它可以治愈,可以遗忘,可以相守,可以变迁。它是唯一的戏子,却扮演了几乎所有的角色,生,旦,净,末,丑。四处都可见它的身影。它依附在每个人的身上,随着不同的人去往四面八方,看尽人生百态。殊不知,是时间改变了人世,还是人世影响了时间。

  这是女宅五年的初春,皇城郊外的牧山寺里,始终未曾露面的住持盘坐在禅房中敲击着木鱼。这隐藏在山林间的寺庙是静谧而古老的,它缓慢,却透着睿智,一踏入其中,便仿佛将所有凡尘俗事扔在了门外一般。

  烟灰色衣衫的女子不施粉黛,一脸沉静地跪在佛堂里,是不是吹来的微风吹动层层薄纱的裙摆,她却好似未曾察觉到一般。一个小沙弥神色谦卑恭敬地来到女子面前,施了个礼,道,“施主,住持说了,他无心施主所提之事,还请施主回去吧。”

  半夏抬眼看了小沙弥一眼,从不远处传来的木鱼声似是不会断一般,要敲到永恒里去。她倾心听着,转而微微一笑,“有劳小师傅了,但,除非住持应允,否则小女子是不会走的。”

  未谙世事的小沙弥在那个微笑下害羞的绯红了脸颊,怯怯地后退了几步,不知如何是好地站在一角的阴影里。

  牧山寺里,又一次只剩下那带着檀香味的木鱼声声。

  转眼间,已是黄昏,半夏没有显出一丝的不耐烦,依旧是淡定的样子。随着木鱼声的消失,她的嘴角扬起一抹胜利的笑容。没过多久,一名身着金线袈裟的中年僧人款步而出,这就是牧山寺的住持,觉空。

  只见觉空望了角落的小沙弥一眼,轻叹一声,“澄一,你先下去吧。”他说完转过头看着从软垫上站起身来的女子,“施主此番前来所为之事,贫僧是断断不会答应,还望施主还佛堂一个清净地。”

  半夏满不在乎地笑了,“您既不答应,又为何出来呢?”

  觉空挪开视线,望向她身后的佛像,“施主还是下山吧。”

  “您可还记得方才的木鱼声?您心不平,思不静,试问若真是无心红尘俗事,为何木鱼声时缓时促,时轻时响?您可敢在佛祖面前说一句您是诚心礼佛?”半夏的话语不紧不慢,却句句紧逼,觉空的脸色顿时苍白,无法开口。“崔大人,回来助我们一臂之力。您的的抱负和梦想呢?您的才华不应仅仅被消磨在佛堂里而已。”

  德宗时期的中书令崔缇,现法号觉空的男子最终还是动摇了。他的眼中迸射出对未来的期冀之光,将这昏暗下来的佛堂点亮了。却始终还是将那尊佛像笼在了黑暗之中。

  栖玄馆。

  二十七岁的戚芜坐在书房一侧的竹榻上,桌案前的男子正端详着男孩临摹的字帖。已经九岁的席渊长得愈发像席攸觉了,那漆黑的眼眸却又像极了戚芜。男子放下字帖,赞赏一般地拍了拍他的头,席渊仰头看着他,灿烂地笑了。正在此时,一个清脆的童声出现在了门口,“哥哥。”三岁的以沫被湘蓉牵着,一见到席渊便挣开她的手,向男孩走去,后者雀跃地站起身来上前接过她,动作娴熟地抱在怀中。

  “你看,以沫都不管我们两个了呢。”浅笑着的男子走到戚芜身边,拉起她的手,佯装失落地说着。戚芜抬头望着自己的丈夫,如今也已迈入了而立之年的裴慕举手投足间更多了些气度和魄力。

  “我都未说什么,你倒先醋意大发了。”看了他一眼,嗔怪道,随即又笑了,站起身来,“走吧,趁今日天气不错,我们一家游湖去,也让你多和以沫在一起,可好?”

  裴慕微笑着搂住她往门外走去,“若能和你在一起更多些就更好了。”

  戚芜浅浅一笑,带着歉意。外面的阳光很好,温暖的,柔和的,春天的气息让皇城显得美好起来,没有了上个季节的冰冷和残酷。

  女宅五年五月初一,鸣晓宫的主人依旧沉睡着,安静的睡颜透着疲惫。白日里叱咤风云的气势在此刻被削减了不少,更多的是长年的虚空和无节制生活所导致的荒芜。这从心底生长出来的荒芜是一场无法被扑灭的火。滚烫的火舌将万物吞噬干净,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鸣晓宫旁有一座新盖的宅院。这里居住的是这个王朝里第一位以女子身份上朝的官员,宇文芊。

  温和柔软的阳光透过窗洒进来,落在那只轻扫蛾眉的手上,印上诡异的斑点,像是绵长的思念,蜿蜒曲折,没有终点,直伸向那遥远的江南之地。

  “昭仪,轿子已备好了。”门外的侍女轻声说道,宇文芊贴上最后一枚花钿后悠悠道,“知道了。”

  今天是皇储戚况回皇城之日,经历了多年的在外时光,不知他此刻是怎般的模样?还有那两个孩子,不知道御蘅是不是越发像他的父亲,不知道羿蘅是不是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说话。

  安静地坐在轿中,宇文芊发着呆回顾着过往,细微的风吹动轿帘,恍惚间似是夹杂进了属于明州的湿润。

  皇城的东门朱雀门前列满了官员和仪仗队,宇文芊从轿子中走出来,立在众臣面前,虽然她的官位只有五品,但眼前这些为数不少的五品以上官员见到她时仍恭敬地欠了欠身。

  “皇储的宅院可备好?”尚在等待中的宇文芊向侍女问道,得到肯定回答后又要开口,却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永宁公主到——”

  刻意拖长的尖锐的声音,像是划破了丝帛的利刃,挥舞在众人面前,迫使每一个人都下跪行礼。

  戚芜在跪拜礼中款步走下马车,“免礼。”她轻轻一挥衣袖,向宇文芊走来,“可安顿好了?”宇文芊闻言点点头。戚芜立在她身边道,“皇储新纳的王妃也要回来呢。”一旁的女子听罢,淡淡一笑,“皇储都回来了,王妃怎能留在明州呢。”

  她不嫉妒,也不怨恨,这是她在离开时所提及的要求。他很好地实现了,不是么?可是为何在心中还是有淡淡的疼痛。某些瞬间,她甚至希望他可以违反之前的约定,仅仅因为他已无法再接受任何一个除自己以外的女子。这小小的私心无视着所有的未来,如夏天宅院里阴暗角落中迅猛生长着的青苔,却永远不可能站立在阳光之下,自由绽放开来。

  瞥见宇文芊眼眸中细微的波动,戚芜并不再言语什么。已经可以隐隐望见颇为壮观的队伍徐徐而来,领头的是裴中言所率的一百名禁卫军,随后是男女各五十名随从,被随从们整齐地簇拥在中间的是一辆明黄色的奢华马车,里面坐的是戚况和两名世子,而新娶的王妃则坐在紧随其后的一顶暗紫色轿子里,轿子之后另有二十名侍卫。

  看着这一幕,宇文芊嘴角浮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冷笑,那个女人究竟是从何处找来这般大的阵仗,尚记得明州那空荡荡的宅院,只怕这些侍从婢女皆是随裴中言一道前去的也不一定。

  戚芜四下最后望了一眼,确保一切都安排稳妥后款步上前,队伍也停在了城门口不远处,裴中言率先下了马,向戚芜行了礼,退向一侧。“永宁奉陛下之命特来迎接皇储归城。”立在马车前微微欠身,戚芜的声音浅浅淡淡,但在寂静的人群中却传得异常遥远,仿若没有尽头一般。

  没过多久,明黄色的车帘被掀开,温和的男子在侍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三十二岁的戚况身材颀长,眉目晴朗,淡淡的细纹爬上脸颊,更显得恬淡。“有劳了。”他的声音尚带着江南的气息,微微一笑,有些疲惫和疏远。

  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站在戚芜身后的宇文芊随着众人向这久违的男子行了礼。随即从那马车上又传来声响,宇文芊抬眼一看,立在戚况身侧的十一岁的男孩睁着清亮的眼睛在人群中寻找着,直到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几乎快叫出口的喜悦又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同他父亲一般早熟的男孩收敛了自己的目光。而一旁十岁的羿蘅则依旧紧抿着嘴唇,这一切,使宇文芊心下一紧。

  若此刻所有的人都可以消失,仅剩下他们这一家该有多好,她可以投入那思念的怀抱,紧紧拥住两个孩子细心呵护,可是,这个念想只是个念想罢了。正如他们永远不可能是“一家”一般。纯粹是一个绚丽却无法长存的梦。

  “御蘅见过姑母。”“羿蘅见过姑母。”两个孩子乖巧地行了个礼,戚芜微笑着点了点头,却见一名身着藕色华丽衣衫的秀丽女子袅袅婷婷走上前来,向她浅浅一拜。

  “想必这位就是新王妃吧。”戚芜回了一礼,向着戚况说道。后者的神色有些躲闪,转而点了点头,“白芷。”他说。目光却望向某个不具名的地方。

  戚芜闻言向白芷淡淡一笑,转而引着一行人向朱雀门里停着的一顶巨大而奢华的轿子走去。这是顶三面无遮掩的轿子,从轿顶垂下层层叠叠的纱幔。这素来是裴念外出祭祀之时所用,为的是让平凡的百姓也可以一睹圣颜。今日将此轿请出供戚况夫妇二人所用,一来是为了显现自己对皇储的关爱之情,二来也是为了告诉他,除了躲在自己的庇护之下,听从自己的安排,他别无选择。

  同白芷坐上轿子,戚况的神色恢复了原本的淡然,前后十六名轿夫随着前方演奏的乐声往皇宫行去。戚芜带着御蘅、羿蘅二人坐进等待在一旁的马车,之后是宇文芊的软轿,一行人慢慢悠悠穿过城中的街道,穿过百姓们恭谨、卑微却盲目的目光,往另一段未知而去。

  “姑母。”羿蘅尚有些稚嫩的声音在马车中响起。戚芜有些惊讶地望向他,“怎么了?”

  “羿蘅饿了。”十岁的男孩仰着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而一旁的御蘅则有些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弟弟。神色间有些嗔怪。

  戚芜向一旁的小蛮望了一眼,侍女立刻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精巧的食盒递给她。她打开盖子,送到羿蘅面前,男孩的脸上是单纯的期待和满足。“谢谢姑母。”

  “真是的,都已经这么大了还喜欢吃甜食,小心母亲知道了责怪。”御蘅嘴上虽然不满,但还是帮着他接过食盒,小一岁的男孩在听到“母亲”这个词的时候,脸色微微一暗,随即又像是个没事的人一般拿了块糕点吃起来。

继续阅读:第2章 昭业存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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