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如何?”杨浔走入南边的院落,来到一间厢房门前,推开门,径自走到床前。“三个时辰前醒过片刻,之后又昏过去了。”在一旁守候的婢女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杨浔闻言,心头的焦虑稍减了几分。至少,他还醒过,这说明自己的用药是正确,若是按照这个方法继续下去,应能克制他体内的毒。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杨浔说着替昏睡着的男子把了把脉,转而走到一边窗口旁的药炉前。因为不放心让别人煎药,又要照料萧然,所以他索性将药炉搬到了房中。小火慢炖的褐色药汁散出清新的香气,弥漫在房中,令人不禁心中感到无限平静与祥和。
只是,如今躺在床上的男子脸色惨白,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似是坠入了什么可怕的梦境,无法摆脱,深陷其中。
杨浔望了他一眼,轻叹一声又低头煎起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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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他遇到了韩笙和韩箫,那是两个异常漂亮的孩子,凡是见过他们的人,都不禁感叹,生在了这样一个贫乏的人家。可是,只有杨浔知道,那个身着整洁的粗布衣衫的男子真正的身份。他其实是暗自佩服他的勇气的。这个素来被家族宠着捧着护着的少爷,竟然有毅力宁愿吃这样的苦也要和自己心爱的女子相守。
这个世间,有太多的王孙公子带着出身卑微的爱人私奔了,最终大多是受不了现实的残酷而埋怨地生活。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当华丽的爱情褪下它由钱财和权力织成的壳,呈现在眼前的,只有赤裸裸的血淋淋的真相——他们能相爱一刻,却无力相守一生。
但是直到最后,他还是不能摆脱那个沉重庞大的家族,被抓走的那一天,他在不远处的道观前注视着这一切,那样声嘶力竭的分离,好似要将一生的泪流完一般。从那之后,母子三人的日子更加难过了,没有撑多久,那被生活和情感摧残的女子在病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那一年,韩笙四岁,韩箫两岁。
是他要求道观收养韩氏兄弟的。那时的他是道观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但是,他并不想要那两个孩子知晓这些。他照顾了他们十年,直到韩笙十四岁的时候决定去庆州寻找自己的父亲。
“可是,他已经死了。”杨浔对他说道。少年微微一笑,“我知道。”他说,“我只是想去他的墓前亲口告诉他,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和阿箫过的很好。”
杨浔的心在那一刻感到一阵绞痛。那样无力的心痛只是化作一个了然的笑容,“那你去吧。”
怎料,这一去,却是永远没有回来。
或许,他找到了自己愿意停留一生的那个人,并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当时的杨浔这样想着,也将这般的想法传达给了韩箫。可是谁知道,那一年,他竟然在邢州见到了奄奄一息的韩笙。
他只猜到了一半。韩笙的确遇到了他愿意停留一生的那个人,但是,他的生命也即将到尽头。
“先生,我不能跟你走。”当时韩笙这样回答自己,“我必须留在炎身边,直到死亡。”他被这个在自己身边生活了十年的少年眼中闪烁着的光芒震住了,竟下意识地应允了。
“但是,你现在必须把这粒药丸服下。”杨浔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粒茜色的药丸。“它…”韩笙有些迟疑。“它不会阻止你此刻服用的这些药发挥药性,一切都会照常。”
“那为何还要服下?”
杨浔的目光深沉,“因为它是你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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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是夜深,床上的男子微微的动了一动,睁开了眼眸,熟悉的房间透着陌生的药香。微微别过头,可以看见湖色衣衫的男子正在失神地想着什么。“师父。”他开口说道,却只能发出嘶哑的近似耳语的声音。
窗下的男子还是听到了,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的杨浔赶忙立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你总算是醒了。”
萧然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顿时又觉一阵头晕目眩。
“好了,先将这碗药喝了,如今你身体虚得很,还是多休息为妙。”说着,他端起放在床边小凳上的药盏,用另一只手扶起萧然的头,一点点地看他喝下去,重又将他放回到床上。
“那时可是师父你…”萧然气若游丝,依旧支撑着问道。尚未待他说完,便见杨浔无奈地一笑,“不然你以为是谁将你从合州带回来的?”
“好了。”他拿着空了的药盏站起来,叮嘱道,“别再说话了,你现在需要休息,一切待你身体好了再说也不迟。”
说完他便回到窗下,药在壶中沸腾,小小的气泡升起又破灭,如一场刻骨铭心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