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怀义不是没想过住嘴,可他转念再一想,如果林雨沫不能悟透这一关,她业务能力再好,也就是个部门经理的料儿,他再想往高处扶植她,那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没法用呀!
他咬咬牙,继续说:“林子,还记得以前你想当合约部经理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些什么话么?凡事千万不要急在一时。要知道,作为班子领导,绝不是有业务能力就万事OK的。譬如说,卢武军,单论业务能力,他手下两个主管都比他强,可他的优势在哪里?你能说出来吗?他最擅长的,就是玩儿人!你看看咱们的身边,集团的,各部门的,那全是人,全是人呀!你要记得,你的工作,不再是替他们完成业务,是分分钟要跟这些人打交道,如果人家都不配合你,你就算有一百个道理,天大的抱负能成得了事儿才怪呢!”
“王总,我会好好反思的。”这一刻,林雨沫从头到脚,好像被一桶凉水浇过,里里外外一片冰凉。
“光有反思还不行,你必须得改正。否则,再这么下去,我也保不住你呀……”
林雨沫蓦地抬头看着他,有点不敢置信。
“说句实话,我现在有种感觉,这么快就提拔你当总经济师,真是拔苗助长,没准儿是害了你!”王怀义慨叹不已。
林雨沫的脑袋好像一窝蜂骤然炸开,没有想到,她拼死拼活地工作,得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评语。
一路上形同梦游一般,茫然失落的林雨沫,顶着刺骨的寒风,她越想越难过,自己这么辛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公司,但结果到处都是找茬的人,谣言蜚语满天飞,每个人都恨不得看她笑话……
回到家,她饭也不吃,躺在床上哭了一宿,谁知道当晚就高烧三十九度八。昏昏沉沉,思绪纷飞,越想越乱,越想越觉得委屈,明明自己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公司好,为什么他们不理解、横加阻扰而且还中伤自己?自己的行为,就这么值得天憎地怒吗?
昏昏沉沉地想了很久,也没有理出个头绪,第二天没法上班,就是躺在家里请了病假。想来想去没什么好办法,她给远在俄罗斯的何铸打了个电话。
国际长途中传来的声音有点飘忽,何铸没有听出她声音里的病气,高兴地说:“嗨,林雨沫,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当了总经济师感觉怎么样?”
“唉,别提了,一团浆糊不说,到处都是人等着看我倒霉!”她的声音恹恹地,听上去就是有气无力。
“哦?看样子又受打击了,怎么就成了一团浆糊了?要么,你说来听听看?”何铸这回听出主题来了。
“问题就在于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辛辛苦苦地工作着,不但各部门不理解,班子里有人专门唱反调,老板也开始不理解我了!从头至尾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我就成了公司里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呵,听你话的意思,你不知道也属正常!”
“正常?!”
“我总结一句话,林雨沫,你的业务意识很到位,但是政治意识不到位,所以看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雨沫心头微微一动,似有所悟。
何铸继续说:“所谓政治意识是看透表面的虚相直指核心的能力,举个简单例子,愤青们常说中国在台湾问题上无所作为,但他们就没有想过,为什么美国一拿台湾说事,朝鲜就会拿核武器说事呢?所以不是不作为,而是一般人看不明白究竟在哪里作为了!”
林雨沫心跳加速,有点激动:“我好像明白了!”
一直以来,林雨沫觉得自己离政治非常遥远,长到二十七岁,她连选票都没有见过。《政治经济学》倒是学过,但被她认为是最最无用的学科,上课的时候不专心,现在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马克思曾经说过:政治的核心就是解决有争议的事物,常常是有关社会资源的分配。两个人以上的地方,就存在利益分配的问题,而解决利益分配的制度就叫政治,所以有两个人以上的地方就有政治。
一句话,只要你想参与社会资源的再分配,就别想跟政治脱离干系。
对大部分人现代人来说,我们参与分配的方式,主要就是通过工作的途径,参与社会资源的分配。因此最切身的政治关系,无疑就是办公室政治——它直接关系到待遇、收入和社会地位。
无论是公司企业单位,还是事业行政单位,员工都是由利益分配这条线拴在一起的。
薛晓燕在位时,二公司的办公室政治格局基本已经稳定。自己的上台,打破了原有格局,带来另一番权力格局,令一些既得利益者不安,担心原有的利益不仅会损失,甚至是被剥夺?譬如,梅素琴、宁红之流。
从更深层次来说,薛晓燕代表着创立二公司的一干元老,自己代表着守业当中成长起来的新兴力量。交锋的结果是新兴力量胜出,这让一干元老人人自危,而一些居于中下层的新兴力量们因此而欢欣鼓舞,躁动不已。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林雨沫的上台是一个信号,暗示着二公司进入新旧力量交替时期。
新兴力量因其自身能力的提高,有参与更多利益分配的愿望诉求,而他们的愿望达成势必是要踩着老旧势力尸体前进的。于是,以元老们为首的老旧势力为了保护自身的利益,自然要抵制、打压以林雨沫为代表的新兴力量。
这就是自己上台的微妙背景。
林雨沫悚然一惊,冷汗淋漓,她居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还以为自己上台后就是出台新政,众人钦佩,掌声鲜花不断。却从没想过如何打消老旧势力的顾虑,如何融入他们,反而即刻推出“全面预算管理流程”来激化矛盾,真是愚蠢啊!
要知道,全面预算管理流程本身就是一个利益分配杠杆,收归部门的部分利益到公司,怪不得会引起各个部门如此强烈的反对。他们要么说是太忙,要么说她是想集权,这一切原来都不过是借口,真实的原因是他们不愿意自己的利益被削减。
林雨沫回想当初自己提出搞全面预算管理时,薛晓燕说她想得太简单了,当时以为她怕事懦弱,自己还在内心嘲笑过她,原来人家早就看明白了这一点。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理清这一切后,遮在林雨沫眼前的雾障忽然就散开了。
销假上班后,林雨沫主动找王怀义谈话。
王怀义看她清减不少,问:“病得很厉害?”
“三十九度多点,不过现在没事了。其实生一下病也挺好,正好可以想想事情,平时太忙,被这活儿那活儿地逼着,累得回家倒头就睡,都没有时间反思一下。”
王怀义开玩笑地说:“嘿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抱怨工作太重了,要我给你减负还是要加工资呀?”
“都不是,王总,我说句实话吧,这段时间工作量是大,但也是我自找的,路远辞职这事,我处理得太不妥当。至少,我应该先稳住他,侧面调查一下,再做决定也不迟!”
“嗯,你这么想很好,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吧。”王怀义心情很好,眯着眼睛点头。
林雨沫诚恳地说:“谢谢王总您的支持!其实,除了路远辞职,很多方面我也有失考虑,给王总您添了不少麻烦,还得感谢您对我的包容和指点。”
“你是我提拔起来的,你成不成,那都关系着我的面子呀!”王怀义想了想,稀罕地说,“咦,我怎么觉得你生了场病,倒忽然成熟了一点。”
“是吧,生病的时候想了不少事情,不瞒您说,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工作除了本职工作还可以外,其他的都是一笔糊涂账。”
“那你的意思,现在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不敢说百分百,但是百分之七八十肯定有。”
王怀义赞许地说:“很好,想过怎么改进没有?”
其实林雨沫登上总经济师的位置,他也没有打算她一开始就做得稳稳妥妥、歌舞升平的。凡事都有个磨合期,最重要的是她在磨合期的表现,遇到什么级别的困难,她又如何解决的,这才是最能磨练一个人能力的地方。
“想好了,全面预算管理流程的事儿暂缓,决定先改成各项目部、各部门每月上报资金计划到公司审批,形成现金流台账,既有效解决了财务部的工作量及资金余额的问题,也解决眼下账上总是无钱的问题。之前我太躁进了一点,不怕您笑话……”林雨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太急着向您证明我的能力……”
王怀义眼前一亮,也笑,说:“我明白,你的能力我清楚,你看,这个过渡办法就很好嘛!当然,我对你也有更高的期望。还是那句话,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林雨沫点点头,肯定地说:“是,王总,我不会辜负您期望的。”
王怀义微笑说:“那好,我也期待你的好消息,我绝对是支持你的!”
一番谈话结束,双方再次达成了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