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海燕春节后一回来上班,就敏锐地发现合约部人员对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不仅何晶公开地叛变了,成了林雨沫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徐,不声不响的,居然也投靠了过去。
这一点,她倒是早有预见,老徐是王怀义的人,一向只看他的脸色行事,与薛晓燕也就是面子情儿,王怀义待见林雨沫,他自然要跟着站队。
金鹏那个人,狡猾得很,她就没指望他能坚守阵地。只要他一只脚还站在自己这边儿,那就算不错了!
思来想去,忍不住气往上撞,这路远干什么吃的?性子软得像个面瓜一样,就坐看着合约部出现这样的局面,什么都不做,以后还能堪什么大用呀?!这会儿,她早将自己一心扶植路远当部门经理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
一气之下,她将路远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路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地盯着薛晓燕不断张合的嘴,耳膜被震得嗡嗡响,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个旧历新年,是路远自进入二公司工作以来,过得最郁闷的一个假期。关于自己的前途和未来的打算,他也做了一次比较客观和冷静的分析。
春节放假前,路远也多了个心眼儿,借着辞别的名义,请卢武军吃了个便饭,还精心准备了礼物。他就是想试探一下,领导班子这些人对林雨沫的真实看法。
一直以来,卢武军对他可都是很照顾的,他没竞争上合约部部门经理的位置,卢武军情绪也很大,曾公开地在他面前,发表过“既然班子其他人员的意见都不用考虑,那还要我们干什么?”的反动言论,发泄过对王怀义一言堂的不满。
可这顿饭吃完了,路远的心顿时哇凉哇凉的。表面上卢武军对他的亲近没什么变化,但他对路远有意无意地提问,尤其是涉及到林雨沫的各种敏感的问题,一概采用了太极推手的办法,没有一句交底的实话。
路远怎么能不明白,二公司这批举足轻重的人,是认可了林雨沫的地位,这是放弃继续扶植他了。
最后两人分手的时候,卢武军拎着路远买的礼物,沉吟半天,还是忍不住漏了一句:“小路,咱俩关系不错,我给你交个底吧!你要认清形势,这公司谁是老大?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任何人都不可能越过他去!你可别站错了队,你们年轻人,机会有的是,最怕的是什么?那就是站错队了呀!啊?”
路远心里很明白,卢武军的意思,是要他改弦更张,彻底抛弃薛晓燕,站到王怀义这边来。
可惜,他站队可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儿,这会儿再改,怎么改?站到王怀义这边来,那就等于要站到林雨沫那边去,他如何站得下去?难道要将这个预算主管的牢底坐穿么?
就算是他脸皮再厚一点,可以忍一时之辱,薛晓燕那里,他怎么交代?别人又怎么看他的人品?无论如何,背叛薛晓燕的事儿,别人可以干,他路远就是不能干。真那样做了,他的名声先坏了,林雨沫也会看不起他的。
林雨沫的能力和心胸,通过这一段时间打交道,他看得更清楚了,人家确实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将来谋取更高的位置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个大方向,路远倒是与卢武军的看法出奇地一致,薛晓燕如果依然认不清形势,岌岌可危的,那可不是人家林雨沫了。想来思去,他觉得自己没出路了,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离开二公司,另谋发展。
所以,今年一回来上班,他就私下开始四处投简历,也开始拜托都在这一行工作的大学同学,提供合适的工作机会,打算跳槽。
薛晓燕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毫不顾忌地发泄着,突然发现路远的脸色难看极了。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将口气缓和下来。现在的斗争情势逼人,路远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小路,你可别生气,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本来去年的形势不错的,咱们加一把劲儿,就能完全架空她,她还能呆得住吗?迟早这位置还不是你的?谁知道,王庆明这个孙子唱了这么一出苦肉计,倒成全了她了!没关系,只要咱们还是一条心,由我这个坚强后盾,事情还能不成吗?”
“嗯,薛总,我这么说吧,只要我路远在二公司一天,指定和您是一条心的,您就放心吧!”路远淡淡地说。
他可是亲眼目睹,去年公司被人围堵,那么关键的时候,薛晓燕自掘坟墓,公报私仇,结果才给了林雨沫一举翻身的机会。
林雨沫比自己职位高,本就占据了有利的位置,再加上她恩威并施,一直在收服人心,譬如何晶这样的,那是死心塌地追随她,他路远还能做什么呢?这一刻,路远更坚定了离开薛晓燕、离开二公司的决心。
紧接着,薛晓燕谈到了集团开年第一次的招标工作,仍旧暗示路远要消极怠工,她好抓林雨沫的错误。
路远暗暗摇头,人家早就想到了你会来这手儿,根本就不给我机会上手,好吧?他发现,过去他对薛晓燕言听计从的时候,事事都觉得她有道理,这会儿有了二心,再看薛晓燕做事为人,处处不顺眼。
路远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人怎么就不能有点新鲜的?能不能不用这种见不得光的办法?
“薛总,这次估计这办法行不通了!林雨沫只给了我一个核算清单工程量和图纸工程量差异的工作,外加计算措施费,其他的基础工作、汇总工作都交给何晶负责了,我无论是否消极怠工,都不会影响这次报价的进度,你也明白的!”
薛晓燕挥挥手,让路远先出去,林雨沫显然比路远棋高一着,任何下面人的力量她借不上了。眼下她似乎成了孤军奋战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让她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这次投标,林雨沫并没有参与任何基础组价工作,这倒不是升了职,她就耍大牌,不愿意做繁琐的具体工作了。她是将主要的精力,重点放在了研究一公司过往的报价规律上,她将去年成思民给她的那个U盘里面的资料,翻过来、倒过去地分析计算,孜孜不倦,废寝忘食。
她恨不得变成一个小虫儿,钻进成思民的大脑里去一探究竟。这一次他的利润打算要多少个点呢?20%、18%还是令人不敢置信的15%?猜测这一个小小的数字真要命,它决定着二公司的最终报价呀!
如今建筑工程招标的潜规则,公开的所谓招标会只是走个形势,之前甲方与乙方早就勾搭到一起,回扣等等早就谈妥,其他几家参与竞标的企业是找来演戏陪绑的,它们故意报高价,乙方相对报低价,最后以早已协商好的价格中标。
这种游戏潜规则叫作串标,类似于足球比赛里的黑哨。
天鸿集团的内部竞标才是真正的竞标,建立在公开、公平、公正的基础上,要想胜出,就得拿出真实本事——不仅仅是各子公司的造价水平、成本控制水平、项目管理水平、施工水平的比拼,还是一场心理攻坚战。
所以,在集团内部竞标中胜出不仅能赢得项目,还会引起集团领导,尤其是总裁张啸昆的关注,譬如成思民,集团内部招标八连胜,创造了一个不败的神话,因此名声大噪。
林雨沫如果想在二公司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成思民所走的道路,那就是她的榜样,她必须要攻占集团内部招标这块阵地,在功劳薄上为自己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裕华路综合楼开标那天,林雨沫跟王怀义、薛晓燕一起出席,一路上她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从来没有这么期盼着中标。
到了开标现场,林雨沫先扫了一眼,一公司的座位上,仍旧空空如也,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她在王怀义身后的位置上坐下,一向并不信神的她,准备在心里向各路神仙们默默祈祷一番。突然手机震动了几下,提示她来了短信,看看时间还早,她忍不住还是翻出来察看了一下。
“小丫头,还记得我俩某天的赌约吗?”
不用说了,能发这个短信的,只能有一个人了!林雨沫沉吟了一会儿,不仅不予理会,反而将这个短信迅速删除了。
林雨沫怎么能忘呢?那时正是她在二公司最黯淡的一段时间,成思民的出现,就是茫茫大海里,灯塔上突然亮起的那团火光,给筋疲力尽的她以无限的希望。
那天路远以40万之差败给成思民,被薛海燕说成是虽败犹荣,她被气得要吐血了,亲自向成思民挑战。成思民不仅当场答应了愿意公平竞争,还给了她一U盘二公司的成本资料,可不,今天这个现场,不就是两人公平博弈的舞台吗?
两人那夜闹崩了之后,她早将成思民的号码从手机里删除了,包括她曾经偷偷保留着的,那些让她脸红心跳的情信,目的当然是下狠手要斩草除根。
可她真的将成思民从心中删除了吗?为什么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携带着他特有的破坏力,这种紧张的时刻,依然让她忍不住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