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行清泪从萋萋娘眼角溢了出来,她终于承受不住那一箭,合上了眼。耳边,也再听不见女儿的呼唤。
小小的刘萋萋还在摇晃自己的母亲,嘴里还在呼唤自己的母亲。萧望冰冷到近乎绝情的回答,并没有影响到她的这些举动。这时候的她,还不明白母亲意识到大限将至,向萧望临终托孤未果,不得不含恨闭眼
瞪着缓缓滑过萋萋娘脸颊的泪水,萧望感到心堵得发慌。托着萋萋娘的手臂,他既不能就此抛下,又不能将她揽入怀中。抛下,有何难?他从前做过不止八件九件。但为何这次不行?揽入,又有何难?他也曾拥谁入怀,体贴温柔。但为何这次不能?
是因为有属下在场,内心顾及颜面吧……无人清楚。
不答应她,她就不会放心地离去。不答应她,她就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是幽怨之气。留着这一口气,或许还能救活。但为什么看到她那样,他的心会突然发慌?自己的出发点,明明就是为了救人啊。
萧望此刻,说不出的难过、慌张。他保持着那样的跪姿,一动不动。从背影上看,就跟一个雕塑没有两样。
属下心里一叹,都很惊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主子这样。为了小世子,萧望连公主的旨意都不顾,带着人就匆匆赶来。当时收到的密报是,有人要谋害太子殿下。而太子一大早就溜出宫,说是同碧王府的世子一块郊游去了。
萧望带队急急赶来,在路上,他们又获得密报说,此事有宫里人掺和。当赶到这里,萧望在针对谋杀太子真凶而设下的圈套里,意外发现了刘萋萋母女。为了引出谋杀者背后的人,萧望一直按兵不动
若不是他的手下有一个人按捺不住射出一支箭,没射死那两个行凶者,却险些射杀了碧王府的小世子,他也不会露面赶过来。
眼下,太子殿下无事,碧王府的小世子却出事了。
萧望赶过来时,两个行凶者却在杀死世子后,被人用箭射死了。更让他恼火的还有,不经他首肯,一个属下竟擅作主张,也射了萋萋娘一箭。这一箭射出时,萧望感觉头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他立即给了这名属下一记耳光,并下令让人押回听候发落。
“主子,追杀碧王府世子的凶手共有两名,均已一箭毙命。”一个属下过来复命。所指正是那两个恶人。
萧望将萋萋娘放下来,他现在对此毫不关心,问:“世子的情况如何了?”随行带有医官,自有医官过去看。他知道,心里着急也没有用。
属下低着头没有出声。
那边,医官正在对小世子施针。
听到萧望问话,医官往这边看了一眼,朝他点点头后低头继续忙活,额头上有汗渗出,渐渐形成珠子,顺着脸颊滑落。
四周,除了刘萋萋不停叫唤母亲的声音外,静得有些怕人。
萧望站起身,嘴唇紧抿,眼睛望向四周。
旷野上,败草延伸至远方。这里,本来不适合隐藏弓箭手。倒是有几个破败的稻草人,散落于其中。刚才还不觉得突兀,现在看来,却有突兀之感。
萧望神色凝重,突然道:“碧王府小世子遇害身亡,老商,你速去禀报。叫碧王府的人节哀!”
小世子还在抢救当中,主子也未曾查看,便直接宣布人已经死了,还要派人去碧王府通报。老商明显一愣,但立刻喊过两人附耳吩咐,两人领命而去。老商挠着头想了一会儿,看到萧望神色肃然,虽然有些纳闷,却也不敢多问。
直到两个属下走远了,萧望再望向那几个稻草人时,紧抿的双唇才略松了些。一只黑色大鸟飞过,在其中一个稻草人头顶上略停,稻草人忽然轰的倒下。
萧望收回视线,医官已开始对小世子进行又一轮施针。
那些人,听到自己的话,应该暂时会消停一段时间了。
萧望转过身,目光定在萋萋娘后背那支箭上。从发布命令到现在,不过瞬间。生命正在流失,但是,萧望并没有显出太多慌张。此时的萧望,在属下眼里又恢复如常了。
“只是昏迷,人还活着。”看到萧望目光注视所在,一个下属上前几步禀报道。
随行医官只有一个,还在对世子进行施救。其他人,都是“男女授受不亲”的作壁上观。所以,刘萋萋摇着自己的母亲,却没人肯救她的母亲。即便想救,也觉无从下手——从刚才萧望的举动中,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拿刀来。”萧望突然往旁边伸手。这个动作很突然,但谁也没觉突兀。
属下依言递给他一把锋利小刀。其他人同这属下一样,都不明白萧望拿刀做什么。因为,萧望自己有刀,而且,那刀不仅锋利,还是著名铸刀师傅所赠。
萧望接过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
属下互相对望一眼,不明白,但却执行了命令。
“捂耳朵。”背后,又传来萧望没有丝毫情绪的命令。
“各自前行一百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头。”萧望接着又道。看到他们依言行事,萧望才拿起刀,朝萋萋娘上前一步单膝跪下。
他跪下来时,对继续摇她母亲的刘萋萋露出一个浅笑。“萋萋,把眼睛闭上,乖。”他尽量把话说得轻缓。
刘萋萋摇不醒她母亲,而且也已经摇得有些累,听到萧望的话,她泪盈盈的眼看向萧望,“大叔叔,我不怕的……”这句话,依旧含糊不清。但萧望却听明白了,“大叔叔知道你不怕,但大叔叔不想让你看到。萋萋,听话,把眼睛闭上。”萧望又一次下令道。
刘萋萋固执地摇着头、摇着手。她趴在母亲身旁,全身脏兮兮,连发上也粘了不少干枯草叶。
萧望不再理会刘萋萋,紧紧盯着萋萋娘背上的箭。忽然左手握住箭尾,右手猛地横空一划。“哧”的一声轻响,箭的三分之二被他用刀切断了。
萋萋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萧望松了一口气,小心地将萋萋娘挪到自己怀里,一只手搭在她纤纤细腰上,托了起来。
“萋萋,我要带你娘去疗伤,你还能走吗?”他站起身,因为手里的重量而显得有些吃力。
刘萋萋早在萧望抱起自己母亲时,从地上爬了起来。
萧望站起身后,就一直低头看着她。看到刘萋萋虽然浑身上下脏兮兮,但精神状态却很好,他放心不少,轻声说:“走吧。”
萧望踩着野草,不快不慢地前行。小小的刘萋萋要小跑着,才能跟在后面。他们行去的方向,是萧望属下眼睛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