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说了,洪医官自然不再理会碧云天越来越难看的脸,“如此,我们便取个折中的办法,我带你进京面圣,同时以此镯号召天下医师,为你会诊!”
刘萋萋尚未答话,碧云天已出言阻止:“你不能进京,一来路途遥远,颠簸不得;二来你想要见你娘的事情我就不好安排了。”他知她心心念念想见芳姨娘,索性如此威胁。
刘萋萋听了就是一怔,回过神来后,她淡然地对洪医官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洪医官正恼怒碧云天的阻挠,尚未另想它法,现在听刘萋萋提起,不由问道:“什么办法?”
“把镯子的样子细细描绘成画,若是到时有人不信,自可在为我解毒之时,亲眼验证。洪医官觉得此法如何?”刘萋萋其实也不愿随洪医官进京面圣,虽然面圣是一件令许多人羡慕和梦寐以求的荣誉,但是对她来说,却是在浪费她仅剩无多的时日
“芳夫人,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喝下这碗鸡汤。”刘府芳草园中,吕嬷嬷皱起眉头看着司徒流芳。自从收到亲生女儿刘萋萋托人捎来的信后,司徒流芳就再也坐不住了。但是吕嬷嬷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不顾身体?
司徒流芳眉间的忧郁之色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这些年来一直未曾淡去。望着眼前的鸡汤,她再次皱了皱眉,说道:“我还是不喝了吧,这鸡汤可是厨房专门炖给二少爷喝的……”
“二少爷年轻,少喝一碗两碗鸡汤有什么相干?”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立刻被吕嬷嬷不高兴地打断了
十几天前,刘锐权趁刘洋平升迁府里个个开心,向房蜜讨了欢心后,一头扎入花街柳巷去鬼混。房蜜得知此事后,担心会影响到刘府的官声,特意叫他过去敲打了一番。但是刘锐权却并未像从前那样就此收敛,后来因与人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原本这事在涂州也是常有的,还不至于让府里人放在眼中,谁想到那公子虽是外地游玩,却是个江湖中人,只是一刀捅来,刘锐权当堂就胸口涌出大片鲜血,倒在地上。那公子眼见失手杀了人,却也不甚惊慌,趁着刘锐权身边小厮惊慌不知所措时,带着自己的人悄然走了。
刘锐权被抬回刘府时,伤口的血已经被小厮请来的大夫止住了,只是大夫也吩咐了,日后要好好调养,否则容易落下什么病根。房蜜原本不想多费心思在刘锐权身上,奈何他到底是自己名下庶子,虽不情愿,却也照着大夫吩咐,隔三差五地让厨房炖鸡汤给他喝。但是对芳姨娘,房蜜自然乐见她日渐消瘦至而香消玉殒,别说每个月的月钱没有,就是一年四季的衣装、首饰、头面等,连影子也不给芳姨娘看到
至于寒冷的冬天,芳草园冷飒飒的,既没有取暖的暖手袋,更没有官邸人家中惯常用到的地龙。可以说,房蜜对芳姨娘的态度就是任其自生自灭。若不是从大夫那里把芳姨娘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房蜜还真想隔三差五给她添堵。而眼前这鸡汤,就是房蜜故意为之才造成的局面
司徒流芳不舍得让自己亲生的骨肉受到半分的委屈,尤其是在房蜜故意让她亲眼看到刘锐权浑身血淋淋的样子后,她心里本来就十分愧疚,这么多年以来,对刘锐权只有生恩,没有养恩。现在看到他变成这个样子,心里疼得都吃不下去饭。这时候还叫她喝鸡汤,她如何咽得下去?
“正因为二少爷还年轻,而我……”司徒流芳叹了一口气,自己也是个弱的,不知道何时就驾鹤西去了,只是这话却不好在吕嬷嬷面前提起,免得又被她数落,絮絮叨叨地可以花去好几个时辰
吕嬷嬷一看她眉头微微抽动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立刻冷哼一声,说道:“不喝可以,今天就不用出去见你的女儿刘萋萋了。”说罢,吕嬷嬷沉着脸将那碗鸡汤重重放在案桌上,然后走了出去。
司徒流芳看了吕嬷嬷的背影一眼之后,终于端起那碗鸡汤,慢慢地喝了下去。刘锐权再如何重要,也的确不差这一碗两碗鸡汤,而自己的身子……如果不喝下这些可以续命的汤汤水水,只怕连撑到见刘萋萋的时候都不能
刘萋萋“见”到司徒流芳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她知道司徒流芳出来一趟十分不易,可是却没有废话,“看”着对方硬是隐忍着内心激动的脸,嘴角泛起极淡的笑容,轻轻地唤了一声:“娘。”
司徒流芳只觉得心房忽然被暖暖的柔情填得满满的。她温柔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儿
刘萋萋今日梳着一个坠马髻,发上有镶嵌了小梅花的簪子,在斜阳融融的暖照下,更衬出了她头发的乌黑与柔顺。女儿身上穿着一袭粉红色衣裙,有着精致五官的脸上,却因为瘦削憔悴的容色,让人看了心中又酸又痛。记忆当中,她的女儿是那么勇敢、秀美。司徒流芳不由暗暗发誓,一定要想法子叫邹府放了她的女儿,还要将女儿养得白白嫩嫩、人见人爱。
没有等到司徒流芳的回应,刘萋萋心里觉得古怪,却坐在原地没有轻易移动。她不能让娘亲看出自己有什么不对,所以,她“看”向了司徒流芳的脸,低声说道:“娘亲,一年多没有见,你瘦了很多。可是刘府苛待于你?”
“不,没有,娘亲一直过得很好。”司徒流芳猛然回神,嘴角挂上了温柔的笑。她认真地端详着已经有一年多未曾见面的女儿,问道:“萋萋,娘亲这么久没有到邹府去看你,你心里可有怪我?”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手心里捧着易碎的陶瓷,又恰好舍不得脱手给别人一般
而这些,刘萋萋都不能看见。她仔细揣摩着司徒流芳问这句话该有的表情和心思,随后露出了同样温柔的笑脸,微微地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怎么会怪自己的娘亲呢?娘亲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她灿然的笑容,就像春光烂漫里盛开的花朵,却使躲在不远处静观的碧云天心头发痛。他幽幽地叹了一声:刘萋萋,她藏得真好。
为了不让司徒流芳看出破绽,她让他在自己的两腿之间用银针扎了十几处穴位,使她看起来,就好像正常人一样。而那双看不到的眼睛,则没有办法可想。于是,她就用笑容来伪装自己
碧云天紧紧地攥住双拳,不让自己一下子克制不住,发出了不该有的响动。可是,他的眼圈却已经不知不觉地红了。以至于流年在一眼察觉到的时候,都不敢再去偷看第二眼。
“你让娘亲感到惭愧……”司徒流芳忽然不敢再看刘萋萋的眼,她低垂下眸子,轻声道,“那年你才五岁,娘亲本来答应过你,要好好照顾你,还要看着我的女儿成亲嫁人,然后生儿育女……”但是世事无常,她没有想到自己在南王王府里,莫名其妙中了毒,差点魂归西天,直到现在都不知是谁人下的毒手
刘萋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一双眼睛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了,可是,却无法阻止她此刻美好的心情。真的很奇怪啊,本来以为最后见的一面,自己会很痛苦,可能会伤心得掉眼泪。可是,她却只剩下了笑,心中满满的都是暖意。但同样的,司徒流芳想要看她长大,看她成亲嫁人,看她生儿育女,却不可能实现了……
“娘,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看现在,看将来。”刘萋萋压下了重重的难受,转过话题,“娘,刘洋平已经升任清州知府,他们如何安排你呢?”
司徒流芳也不愿意两人见面就谈伤心的事,很配合的回答:“还能如何安排?像其他官家一样,放在院里,直至终老罢了。娘亲只是后悔当年,让人算计,不想看到你也走我一条路。可惜我还是来晚一步,你还是被她送给了邹府……”如果她当时快点赶到,事情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不可收拾了
刘萋萋笑了,“娘,我跟邹府没有任何关系。”她知道司徒流芳不会相信,就将房蜜如何利用刘锐权是自己亲兄长的事情要挟自己,如何逼迫刘锐权给自己下春药,如何李代桃僵让自己取代了刘惠香,送给了邹府老太爷,同时也送给了邹静之;最后自己是如何脱身,并没有身契文书在邹府,娓娓道来。
她声音轻轻的,讲起这桩桩件件来,就好像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讲故事一般。可是说者仿佛无心,听者却心潮澎湃。司徒流芳默默垂泪,却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作为刘萋萋的生母,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没有在她身边,这实在是让她心里越发感到愧疚、难过
“我说这些给娘亲听,并不是希望娘亲愧疚和难过的。”虽然看不到司徒流芳,可是刘萋萋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在她颇显冷情的安慰下,素来淡然的司徒流芳很快就从善如流地平复了激动的情绪,“那你希望娘做什么?”司徒流芳手里捏着帕子,温情脉脉地望着对面的刘萋萋。
此时的刘萋萋一脸安详,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使司徒流芳一下子抛却了刚才的恐慌、难过、愧疚和痛苦。长大之后就不在自己身边的女儿,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想要保护家人的力量。司徒流芳忽然心里塞满了浓浓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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