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过一口气,谢世子笑了笑,对黄氏道:“奶奶,我有话跟你说。”
“孩子,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一切等你好了再说!”黄氏一口打断他的话道。她害怕他说出临终托付的话来。
谢世子轻轻叹气,脸上仍带着微笑,“奶奶,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这件事,只有奶奶能够帮我做到,奶奶,请你看在我多年为世子所作的一切,答应我,好吗?”
刘萋萋已经备好马车,却在转身时听见有人在说从萧国传来的消息。跨进谢世子下榻的地方,没去看祖孙两人怪异的表情,刘萋萋闷声道:“马车已经备好了,世子爷,我们可以上路了。”
“你怎么了?”谢世子还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可是府上有人欺负了你?”方才出去时她只是悲伤,眼下则不止悲伤,更有藏在深处的愤恨。
刘萋萋看一眼谢世子,又看了看黄氏,索性站住脚问道:“你为何瞒我?”
黄氏叹了一口气,“你到底还是知道了。不过知道又有何用?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消息传到这里,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你便是想救人都来不及了!你还是好好待在这里,这才是最大的孝道!”
刘萋萋摇头,再摇头:“我不相信我娘会自尽!她亲口答应过我,要为了我好好活着!我现在就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说着转身跑了出去。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所以,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就显得十分清楚:“让开!再不让开,就别怪我用毒了!”
谢世子叹息一声,“把她打晕。”一道人影应声而去,没一会儿,院中恢复宁静。“让她好好睡一天,等她醒了,送她来庄上见我。”外面低低地回了一声。
黄氏叹气道:“她醒了若是还闹,你打算怎么办?”都怪自己不小心,以为那样一番警告,就能让府上安宁一阵子,谁知还是让人钻了空子。
“萋萋不是那种人,只要她醒来见到我……”沉默良久,谢世子眼底一片黯然,“奶奶,我要走了。奶奶,你多多保重!”“你也保重,我的乖孙子!”祖孙二人相拥,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究还是要面对离别。
醒来,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只清晰地记得梦中有令人惊恐的情境。刘萋萋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静静地起身。
听到屋里的响动,一个丫环走了进来:“世子妃,您醒了?”笑容温和,眼眸透着惊喜。
没有回应,只是目光不错地看着眼前,刘萋萋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一种声嘶力竭后的疲软感,“我躺了多久?”
“没有多久,世子妃就是眯了一会。”
眯了一会,那为何不敢看她的眼睛?没有理会丫环垂下头对她施礼的状态,刘萋萋眼眸微沉,问道:“这是在哪里?”
“世子府。”
窗外红花开得绚烂,门外院中还有枯萎的瓜蔓,这会是在世子府?没有戳破丫环的谎言,刘萋萋目光微微一转,站起身来道:“我饿了。”
“奴婢这就去准备!”对上令人捉摸不透的世子妃,真是福祸难料,丫环心里一直紧紧地捏着一把汗,如今听刘萋萋这话,便如蒙大赦地退下。
揉着后颈的痛处,刘萋萋缓缓起身来到院中。青石铺就的路上,正缓缓移来一道身影。她凝眸,真没想到她还可以再见到他!
“你……”心中忽然忐忑,刘萋萋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面的人依旧一袭白袍,面色晦暗无光;搭在轮椅上的手背青筋突起,显见所有力气都用在这上面。他一个人前来,是为了见她吗?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我有话要和你说。”她平静地道。
谢世子抬头看她,今天她穿了一身粉色宫装,发丝随意散落在肩上,没有初为人妇的娇媚,却有一种会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感觉。他抬手,想要去抚摸那一张表情在见到他时不再淡漠的脸,但伸到一半便又顿住了。
“刚好,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上前推他的轮椅,挪到院中阳光最好的地方。旁边是他最爱的花树,开得满树灿烂。她站在他身后,他无法看到她的样子。谢世子沉默了一会,道:“到我面前来。”
她还在那可怕的噩梦中沉思,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嗯?”
“站到我面前,让我看到你,好吗?”谢世子的声音是温润的,如果不是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真的难以想象……刘萋萋依言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静静地看着他,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眸光微闪,谢世子声音柔和如水,问道:“现在还疼吗?”
“嗯。”看到他眸中的歉意,便觉后颈处的疼不算什么。
谢世子看着她,目光平静,像是三月里早晨的湖面,问道:“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敏锐地察觉谢世子平静的表情底下,必是隐藏了什么,刘萋萋道。
“你可是自愿来我国和亲?”
刘萋萋猛地抬眸,与他四目相对。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但略一思索后,她道:“是的。”
她的回答是是的,谢世子眼底漾起了深深的笑意,“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与正常人一般,你可愿与我白头偕老?”
这是什么问题?刘萋萋心里一笑,没有多加思索,便是脱口而出道:“我愿意。”
“你说什么?”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或者刘萋萋的回应太快了,比他想象得还要快,谢世子眼带惊诧地盯着刘萋萋看。
既然选择了保护娘亲的周全,选择了这一条和亲之路,她便早将其他抛诸脑后,只是在想到碧云天时,心里还是闷闷的,疼。刘萋萋淡然而笑,神色随即变得冷然,“我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给了谢世子你,自然生是你的人,死了,也是谢世子的鬼。”视线移向某处,不再看谢世子。她无法看透他在想什么,也不愿意去揣摩,“我想向你求个恩典。”
有她方才那句话足矣,她想求什么恩典他心里也明白。谢世子道:“你是我的世子妃,你不需要如此客气。”
“嗯。”刘萋萋轻声应了,“我想回国探望娘亲。”
看她带着巴巴的眼神瞅着自己,谢世子心里竟是有些喜悦,她没有强硬地用毒闯出这里,而是选择了等到他来,才提。这就足以说明他在她心中的份量。
“你能否答应我,不回去?”
刘萋萋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心里忽的一冷,然而几个呼吸之后,便想通了什么,神色再次恢复平静。她有些后悔,为什么不选择直接冲出这里,只要她想,那些人又岂能那般容易地将自己拦下?可她,终究还是将希望寄托在了谢世子身上。到底还是心太容易软了,暗暗地自责一番,刘萋萋道:“我恐怕不能答应你。”
“你要去哪里?”刘萋萋的起身欲走,像是扯到了他的心,谢世子仍旧坐在轮椅里,并没有再看刘萋萋,可他的声音已经冷如冰霜,警告意味十足。
停住脚步,刘萋萋回头,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谢世子,若是没有碧云天,没有娘亲,没有那种种的牵挂,她的余生陪在他身边,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可惜,每个人肩上所扛的东西都不能够轻易放下。而她,更是选择了主动承担。她朝他微微一笑,目光已然坚定,道:“我只要确定我娘没事,便会赶回来!”
说完,不再迟疑
“主子,拦吗?”一道黑影出现在谢世子身后。
望着刘萋萋消失的方向,谢世子轻轻摇头,有些事本想告知她的,但却来不及了。扑出一口血,耳边传来几声朦胧的呼喊声,但他却有些不愿再醒来……
“他昏迷了多久?”
“快三天了。”
“会不会有事?”
“谁知道呢?”感觉身上被踢了几下,但不觉得疼,反而觉得全身是麻痹的。猛地一个激灵,难道自己是到了阴曹地府?不能够!他还没有去见刘萋萋,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萧望没死!
“喂,死了没?没死给个响!不然哥几个就把你丢这儿,等着野兽来收拾!”
碧云天咳嗽了一下,便再次听到那几个声音,“醒了!啧啧,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没死,真是神了!”
“哎,你哪里人?怎么从上边摔下来的?”
怎么摔下来的?他记得自己带人去萧望的坟前,结果遭人埋伏。一行人杀出重围,他的人全军覆没,自己也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别动!你的腿好不容易才接上,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们这里要找个郎中可不容易!”
碧云天总算撑开眼皮,看清楚眼前。他正躺在一个猎户的家里,此时围着他的至少有三四人,每一双明亮的眸子都紧紧盯在他的身上,充满了好奇。
碧云天听到自己声音沙哑的问道:“我身上的伤几时能好?”
“几时能好?走运的话,一个多月吧!要是不走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不会就这样躺着的!碧云天心中坚信这一点。然后在一个月后,在这偏僻山村众人惊诧的眼光里,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他要去找萋萋。
跨出萧国的边境,蓝夭国遥遥在望时,一个黑影从树林中跳出。
黑影身材精悍,连嘴脸都懒得用东西遮挡,也没有像其他山贼那样,为了制造恐慌效果,特意化妆使面目狰狞可怕。于是碧云天道:“这位朋友拦住在下,不知是有何事?”
来人抱拳施礼道:“阁下可是萧国的云王爷?我家主子命我等在此等候,已经恭候多时。请!”
碧云天站着未动,虽然他是孑然一身,不过反而显得他是艺高人胆大,“不知贵主人是谁,本王可认识?”
“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那就恕不奉陪。本王还有事,麻烦让路。”
来人看着碧云天道:“我家主子谢世子,诚邀云王爷前往别庄一叙,请!”
此时春暖花开,庄上万物正在悄悄复苏。碧云天极目望去,但见桃花红梨花白,处处春意。心想这位传说中早已不复存在的谢世子,果然是个……奇怪之人。本以为那人会在客厅等候,然而才到庄上,半路劫他过来的人却道:“主子在前面的赏竹台,云王爷请便,在下告退!”
碧云天打量四周,因了刘萋萋的缘故,庄上多半栽培的都是各种草药,他一眼便认了出来。如此说来,外人传言谢世子体弱多病就并非虚言了。正想着,已看到一名白衣男子坐在轮椅上,对着一片竹林似在冥想什么,侧脸上的神情一派安然。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谢世子侧头看过来,面带淡然笑意,拱手道:“云王爷来了,有失远迎,请坐。”
谢世子身侧石桌上摆放了一个棋盘,黑白棋子搁放在两边,石桌上放着一些点心还有酒水。碧云天瞥了一眼分别放置的茶杯,里面的茶水还氤氲出飘渺的烟雾,说明对方是随时准备着,要上给客人的茶水。谢世子如此等候,这种耐心着实罕见。碧云天上前几步落了座,“谢世子盛情难却,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谢世子抬手示意侍者退下,赏竹台里只剩下这两个沉默不言的男子。棋子下了几盘,春光愈加明媚。谢世子抬眸看向碧云天,“看起来云王爷一点也不着急。”
“本王有什么好着急的?”碧云天漫不经心又下了一步棋,论起耐心,他也不差,倒要看看这位谢世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掏出手帕咳嗽,缓过一口气,面色已经晕红一片,就像是吃了不少酒的人。谢世子道:“想必云王爷已经知道,刘萋萋现在已是我的世子妃。”
这是在宣示所有权吗?心里一顿,下棋的动作停在半空。碧云天抬眸瞧向斜对面的男子,他脸色不好,怕是要不久于人世,忍不住道:“你,不要紧吧?”
谢世子含笑看着碧云天,“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总算提到正事,碧云天却莫名觉得心情沉重。
谢世子道:“此事事关重大,你要发毒誓不对第三人讲,我才能说。”
碧云天仔细看着谢世子,“谢世子与我并不熟识,就不怕本王听了之后不守承诺吗?”
谢世子却缓缓摇头,语气坚定的道:“萋萋口中的云王,是世上的女子都认为值得托付终生之人,除非是萋萋所言非实。实不相瞒,我时日无多,也只能赌这一次了。”
碧云天一怔,想不到会在谢世子口中听到那熟悉的名字,她一切都好?“既然如此,谢世子但说无妨,碧云天愿意奉陪!”那日一番谈话后离开庄子,碧云天的思绪却久久逗留在那……
自那日后,刘萋萋就再也没有见过谢世子。在要跨过两国边境之时,遇到了黄氏。黄氏带着人马将去路堵住了,“世子妃,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回国。”
“可有世子爷的亲笔手令?”黄氏骑在马背上也不下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刘萋萋。她早知谢世子终究心软,果然被她料中
刘萋萋低眸不愿去看高高在上的黄氏,这件事的确是她有些理亏,只是……“没有。”
声音冷淡,果然是怎么捂也捂不暖的人。黄氏心里一叹,却也百般无奈,“既然没有,你可知道擅自回国要判什么罪?”她软下声音,但警告意味没有改变半分。
“通敌叛国罪。”声音冷漠地说出,但心里并不以为然,她刘萋萋这条命来自司徒流芳,若是连娘亲都护不住,她还有什么资格安安然然享受世子府的荣华富贵?“老夫人,求您放我回国,只要我探清楚我娘的情况,便会立即赶回世子身边!”
虽是求人,可是既不低头弯腰行礼,也不下跪磕头。这算哪门子的求人?黄氏终究只是在心里长叹息,“既然知道,那你为何执意如此?现在跟我回去,我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
“你个老太婆,想法未免太天真!她是绝对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一道声音横插进来,然后刘萋萋扭头,看到身后站着一行人。这一行人约莫五六名,他们身后跟了数百人之众,并且在这道声音出现时,那些人就以包围之势迅速地把黄氏等人围拢
看到黑衣人亮出兵刃,黄氏并不慌张,只是一双老眼倏地变亮,看着那位首领冷冷道:“呵,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长老会的狗啊!”
“死老太婆,你嘴巴放干净点!”对面阵营里立刻跳出一名青年,用手中的兵刃直指马上的黄氏,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