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勿和休萦的对话,都被躲在屋顶的楚燃竹听到了,不禁百味陈杂——原来如休萦这般亦怀有黑暗念头的女孩,一痴情起来,竟变的这般碧血丹心。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而最让楚燃竹在意的还是那二人提及的“地下作坊”……看来要时时跟踪休萦,才能顺藤摸瓜。
当楚燃竹暗中监视休萦之时,兰薰也在暗中保护水川。
水川接连两天以泪洗面,无色的泪已变成了刺眼的红色。他为了唯一的儿子呕尽心血,到头来却是骗局一场,这种结果,就像毒不死人的毒药,让人虽生犹死。
兰薰一直在想,阿年之前为什么会得失心疯,又为什么会神丧智衰,而他醒来后还一口咬定水川的恶行。这之间到底是怎样的误会,而那素衣道人,还当真是用心险恶啊。
正巧这时天枢突然到来,一贯的平静如波。
“北辰大人,我为您带来一条消息。”
兰薰便问:“是关于镂月的?”因为之前兰薰曾嘱咐天枢调查镂月的具体来历。
天枢道:“非也,乃是那位素衣道人。”
天枢可真是及时雨,兰薰正犯愁呢,他就出上主意了。
“你快讲,他究竟什么人?”
天枢道:“他曾是八荒散人之徒,早年于楚地岘山修行。”
“八荒散人?岘山?”兰薰喃喃,马上想起此前水川曾对她言“那人自称由楚地岘山而来。”这样一对正是前后吻合。
兰薰喜道:“如此范围缩小了不少,八荒散人现在何处?我若拜访他,该能收获多丰吧。”
天枢却浇了她一头冷水:“大人还记得青女与苍殛吧,当时青女的事牵连了一座修仙门派一朝覆灭。那个门派,就是八荒散人的岘山门。”
另一方面,雷坼回到了半壶多酒馆,一进门,迎面就挨了寂玖的一顿抱怨。
“可恶的豺狼精,发酒疯发这么长时间,我一个人撑着半壶多的生意,你要累死我啊!”
看来寂玖并不知道雷坼去了怀恨镇,两只拳头簇在颈下不断抖动,“我真是上辈子积德不够,摊上你这样的家伙当哥……拆伙!我要拆伙!”
雷坼颇为无奈的踏入馆中,这小妮子充满怨恨的声音是家常便饭,他还得笑脸承受:“拆什么伙啊,跟着老子是你的造化,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呐!”
“这哪门子造化啊!孽缘还差不多!”寂玖双手抱肘,嘟着嘴,“飞穹哥哥去人间祭奠故人,这都走了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不回来?!”
雷坼道:“他本就喜欢赖在人间,你好好用脑子想想,遍地的美酒和美女啊!”说着,自己就想入非非起来,满脸的色相。
寂玖骂道:“你当飞穹哥哥跟你一样,就知道喝完酒当街骚扰姑娘!”
反正寂玖说话是帮惯了飞穹,雷坼习以为常,“我说你别把你二哥我想那么不堪,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哼,懒得理你!”寂玖愤愤离去,“剩菜剩饭我全没收,就给你留得!”扯开门帘回后院了。
雷坼这才看见几十张桌子上全是残羹冷炙,这种工作量,令他目瞪口呆,不由碎碎念道:“飞穹你赶紧给老子回来,这小妮子我算整不动了!”
巫山。
此地烟云缭绕,人烟甚少。
险峻的山峰层层叠叠,一汪带水蜿蜒曲折。猿猱无数,飞鸟不绝,共同将这苍绿的群山变作人间仙境。
“此地美景,终生难忘。”
立在巫山之中,被烟云笼罩,飞穹环望着一派青山碧水,有感而发。
太公道:“景致越美之地,反倒也愈加遁世。”
他此言不虚,飞穹只道:“超凡脱俗以修身养性,也无有不好。”
抱着琴的少女步来,鹅蛋般细嫩的脸蛋上挂着清纯的笑,宛若幻景中的初绽芙蓉。
“师父,该把结界重启了。”
太公转身,“嗯……我们过去吧。”
原来,自从岐山被一群蛟龙摧毁后,太公便携辛夷搬来巫山居住。巫山古来就被视作神仙灵地,不可侵犯,再加之师徒二人一直架设结界封护——因此千百年来安然无事,甚至天庭众神皆以为他二人死在了蛟龙作乱之中。
一座干净简单的小院落,出凡遁世。建筑的风格还是周朝那时的,倒真有“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之笔。
“飞穹,辛夷,你二人且在此看看,贫道先行去布设结界。”
二人应允,辛夷道:“飞穹哥哥请随我来。”
被她领着,来到庭院外不远处的一座断崖处,临着飞流瀑布,淼淼流云,雅致极了。
一棵老树下,有张台案,辛夷小心的把琴放在上面。
“又回来了,辛夷最喜欢在这里弹琴。”她笑着,纯美的不输巫山景致,“飞穹哥哥可以和辛夷合一曲吗?”
飞穹说:“好。”
长箫送至唇边,古琴掌于指下。
箫不如笛清亮,却悠扬韵远;琴不如筝热闹,却涤我尘襟。
青霜箫,芳蕖琴,共奏一曲《平湖秋月》,惹得山林醉梦,百鸟痴鸣,更令幻美的巫山又添景致,如登天极。
一曲奏毕,尚意犹未尽。
太公来了,轻轻拍掌,由衷赞道:“天籁之音,不同凡响……”
辛夷腼腆的笑了,又说:“师父,明天是中秋节,辛夷想去巫县,师父您同意吗?”
这孩子打心眼的将太公当做父亲,事事都会征求他的意见。
太公不大放心,“你久居世外,不经人事,外界之纷繁错乱实难料想。若无人陪伴,恐你……”
“没事的,师父不用担心,不是还有飞穹哥哥吗?”
飞穹微有一诧,便见太公沧桑却不改精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流连往返了几回。飞穹忙抱拳,“太公道长,这……”
“无妨,就依辛夷之意吧。”太公道:“飞穹,烦劳你明日随辛夷到巫县小游,辛夷对世俗多有无知,你得费心了。”
飞穹想了想,虽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道:“道长放心。”
辛夷如愿以偿,想到能逛一次节日庙会,就欣悦的冲着飞穹笑。如此清雅纯美的颜色,就若一片叶子落入飞穹的心湖,涟漪不断泛起。
终于到了第二日中秋。
黄昏时刻,金盘月悄然现于天空,笼罩百千游子,万家灯火。
巫山下的巫县,家人们、爱人们、恋人们纷纷走上街头,共赏烟华,放灯江上,以寄情思。
这热闹温馨的场景,是辛夷这么多年也没领略过的。自然,她就像个孩子般新鲜,恨不能将巫县跑个遍。这让飞穹不敢有一丝松懈,时刻紧跟着她。
“卖货卖货——!”
有个背货箱的小贩手摇拨浪鼓叫卖,一见辛夷的神色,就知道商机来了,赶忙迎上前。
“这位姑娘,俺的东西让您看个够,挑个喜欢的买回家吧!”
他把货箱放下,琳琅满目的小玩意让辛夷喜颜大绽。
飞穹跟上,立在她身边。
小贩的眼睛霎时就亮了,暗叹真是一对璧人,而且看衣装打扮,多半是富家的公子小姐。
小贩忙道:“公子好生风流,看看有啥买给这位姑娘吧。”
辛夷边挑边说:“小贩哥哥,我师父给我钱了。”
小贩略诧:“呃……公子,您与这位姑娘难道不是……那啥?”
飞穹道:“不是。”
“啊,是小的会错意了,还以为你们是……”小贩有点窘迫的挠挠头。
辛夷却不解的望了两人,眨着眼睛问:“小贩哥哥,您刚才说得是什么意思啊,辛夷听不懂。”
她问得两人都哭笑不得,飞穹道:“没什么,你挑选就是。”
小贩忙道:“啊啊,姑娘慢看!”反正能赚钱就行,管他这两人是不是情侣。
然而倏地,飞穹的脊背上爬开一种令人厌恶的恶寒,他凌厉的看向不远处——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有位不速之客,透着浓重的危险性。
他下意识的环起辛夷的腰。
辛夷一愣:“飞穹哥哥,怎么了?”
飞穹严肃道:“你听好,待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去就来。”
辛夷虽不知为何,但答应下来,望着飞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小贩心想莫不是飞穹不愿付钱吧,正担忧之时,听辛夷说:“小贩哥哥,这个怎么卖啊?”她手里正拿着一块青色的玉坠,凤凰图样。
小贩道:“这个物美价廉,就三十文,噢对了……”又拿出一块同样质地的玉坠,是龙腾图样,“这龙凤是一对的,姑娘要是两个都买,就算您便宜点,五十文!”
“是这样啊……”辛夷端着这对玉坠揣摩起来。
小贩旁敲侧击道:“对了,姑娘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我姓……姓姜,叫辛夷。”
“那姜姑娘,方才那位公子,您喜欢吗?”
辛夷纯真的答道:“你说飞穹哥哥啊,他人很好,辛夷很喜欢他。”
看来商机又来了,小贩管它是哪种喜欢,就说:“既然如此,姑娘就买下这对坠子吧,您戴这凤的,龙的送那位公子,这一龙一凤比翼双飞多吉利!”
辛夷被他天花乱坠的说动心了,却一点不知这“信物”的意思,就掏了腰包买下。又想到飞穹让她在这里等着,便立在原处,咂摸着这对玉坠。
纤细的指头触过玉石,不知怎的,辛夷又想起了兰薰师姐。
……我现在的日子闲云野鹤,可师姐却在为了天界而奔波,记得从前在岐山,师姐总殷殷切切的去寻那片竹林中的仙人,却终究是失之交臂……如今,兰薰师姐的心境又是怎样,她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