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合卺
伏小则2015-12-01 17:044,459

  碧蓝的天空仿佛化为阴霾,将整个云梦泽都吞入其中,摇摇欲坠。

  在一片萧萧瑟瑟的冷情中,兰薰拖着水红色的衣裙,魂断神伤的步到水榭处。

  忆及方才,润玉被万空师太带走后,潮风那一蹶不振的精神状态,直让她捏了把汗。是楚燃竹让她先走,他要单独劝说潮风。

  眼下已过了好久,银色的瀑布,在眼前垂落,溅起的水花,在喜服上渗开一朵朵荼蘼花。

  回首一路走来的种种,那些怅惘唏嘘、悲欢离合,不过戏一场罢了,却让人不能不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心念一动,兰薰突然踏出水榭,来到水边,就这样走入水中。

  初春的池水冰冷刺骨,她却感受不到似的,反一步步向瀑布靠近,任刀般的水花割在脸上。

  “二十年……”

  切切的自语,眉间心上,“你耗尽灵力,舍弃双眼,换我留在轮回。你这一生千年万载,我却唯有二十年的时间陪你。一点点的变老,而来生我又将诞生别处,甚至记不起你。你看不见这世界,那时又该谁来照顾你呢……这……便是天意吗?”

  蓦地身后响起一声:“我最讨厌的就是天意了,偏偏它还是老大,谁都没它说了算!”

  这讥诮如稚子却又似乎深不可测的声音,兰薰亦不陌生。

  “常羲殿下……?”

  正是太阴之神,立在水榭。

  兰薰诧道:“常羲殿下,您是何时……?”

  冷风掀起常羲银色的裙角,和池水一般荡着涟漪,她道:“我已经受够了,能看到世人的过去未来,却不许说,也不许试图改变。但是现在,我一定要把未来之事告诉你,其实——”

  话尚没有出口,肩膀,突然被一只熟悉的手点了下。

  金色的衣衫轻摆,被冷风吹到常羲的唇角,她面色森然的抽开两步,冷道:“你不让我说?”

  来者是太阳之神东君,他宛如执法者般,教条似的道:“天机不可泄露,你怎能失职,就不怕引火烧身?”

  常羲本要据理力争,却又瞄了眼不远处的羊肠小道,然后对兰薰道:“水里甚冷,你尽快上来,不然有人很是心疼。”语毕,人就乘光而去。

  东君睇一眼兰薰,便也消失。

  几乎同时,水红色的身影从小径走来,那头白发,已经渐有黑色。楚燃竹寻至此,顿下脚步,低语道:“太阳太阴二神,来此作甚?”

  兰薰这刻心里一疼,不敢动一下,只怕被他发现自己竟浸在水中。

  但楚燃竹还是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蓦地惊道:“薰儿,你为何下水?”同时就向水边行来。

  兰薰忙急道:“我这就上岸!”

  不想楚燃竹似是用着最快的速度,淌水到她身边,将她横抱起来,小心翼翼,不让她再沾到一丁点冷水。

  兰薰百味流转,甚至听到心下有啜泣的声音。她搂住他的脖子,端起他一缕白中夹黑的发,贴在自己胸口。

  伤心脉脉难诉,风剪寸寸柔肠。

  此情此殇,就是这寒潭也冻不住。

  湿漉漉的两人回到岸上,楚燃竹一刻不停,将兰薰送去房间。

  一路上碰到的人们,都神色吃惊的打量他们。

  兰薰更是低低切切道:“我……”不知说何,只得问:“潮风怎样了?”

  “没事,我已劝过他了。”

  楚燃竹轻描淡写带过,但兰薰何尝不知,心伤难治,只有时间……或许连时间都不能将其痊愈吧。

  兰薰感同身受,麻木了一般。

  楚燃竹将兰薰抱回房中,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柔声道:“薰儿,快些更衣,小心着凉。”

  兰薰怅然的看顾四周,这间昨夜里红烛通明的洞房,现在,已是残烛泪尽,颓败凋零。桌上,还有放倒的两盏酒杯和那静静的玉壶。

  心潮一涌,兰薰揪住楚燃竹的一只手,道:“那酒……昨晚的不算数。”

  “……为何?”

  “就是不算,你故意哄我喝了,自己却滴酒未沾。”兰薰的神色竟有几分怨怼之意,自责道:“若我当时察觉就好了,那样你便不会……”

  话未说完,便被楚燃竹的指托住她小巧的脸蛋,指尖的温柔,一点点流入心里,流淌开来。

  “薰儿,此事已过,勿要再提。何况,一切是我甘愿。”微微弯下身来,贴近兰薰的脸,感受她酥甜的呼吸扶在他面上,“至于这合卺之酒,既然昨夜的不作数,今夜,我补给你。”

  闻言,兰薰的脸上霍然掠过一片羞赧的红晕,颊上倏尔发烫的热度,顺着楚燃竹的指尖蔓上来。他一时间也僵涩起来,圆道:“薰儿,我其实……”

  “不,我知道。”兰薰忙开口,却更为语无伦次,声音也灌满了娇羞,“我、我的意思是,今晚,我想……不,我应该与你……行夫妻之礼了。”

  这句说完,仿佛整个卧房慢慢渗入心照不宣的甜蜜,一时间能冲散阴霾似的,可空气又粘稠下来,让人窒息而不自在。

  “那个……我……我先更衣了,你也快些回去吧。”兰薰赶紧转移话题。

  “……好,你饮些热水,不要着凉。”

  嘱咐她一句,楚燃竹就此离开。

  白色的芙蓉帐轻轻摆着,兰薰敛起湿透的衣裙起身,又从柜中端出自己的蓝衣,默默擦干身上的水,换回一身蓝色。

  天空般的蓝,明媚无瑕,宛若流波一般的绽放在红色的房间。一双清潋的眸,望向窗外的云卷云舒。

  “竹……你为我换来二十年时光,从今日起,我便要做这世上最好的妻子……”

  蓦地又忆及方才遇上的常羲殿下,她究竟想说什么呢。

  这个白天,兰薰一直待在屋里,听着院外的所有声音。很久不曾这样平静过,可一想到今夜将发生的事,她又会紧张不已。

  于是,当夜幕降下,楚燃竹端着新的酒壶与酒杯进来时,兰薰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砰得跳了下。

  不知不觉,天竟黑了,兰薰忙起身迎上去,“我来斟酒。”接过托盘,斟上两杯,递了一杯给他,又刻意的强迫自己笑得自然:“这次的没有放迷魂药吧?”

  “薰儿,你说笑了。”楚燃竹举杯而来。

  两人手臂相交,各饮其酒。酒尽,又款款将杯放下。

  “薰儿,此酒既毕,你我便天覆地载,同尊卑,以亲之然。”

  “嗯……结永好,不分离,此后……兰薰便是你的人了。”垂下头来,娇羞如含苞待放的花朵。

  兰薰将手交给他,听得他微有僵涩道:“薰儿,那我们……”

  兰薰怯怯的答:“我……我听你的。”缓缓贴近他,感受着惑人的气息和温暖。

  昏黄的烛光,照着如痴如醉的娇颜,她紧靠在他怀里,被他抱到床边,轻柔的放在红色的床上。

  关上芙蓉帐,抽下她的发簪,灼人的青丝旖旎漾开。纵然此刻他看不见她的样子,却能肯定,眼下这躺在喜床上的女子,风流倾尽天下。

  他俯身,吻着她的唇,感受她甜美的回应和胆怯的战栗。他试着温柔,缓解她的紧张,抚平她的心绪。

  情欲在拥吻中逐渐变的炽热,解开彼此的衣带,在红线毯上铺开浓情的涟漪。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对曾错开多年的人,终于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帐外,红烛摇曳,暗香浮动。

  帐内,缠绵,春意盎然。

  “竹……我爱你……”

  “我也爱你……薰儿……”

  月过中天,红烛燃去一半,正是万家沉睡的时候。

  楚燃竹梦醒,怀中正反抱着爱妻。那幽幽淡淡的兰芷香味,让他情难自禁,不由轻吻她。不想她突然拉住他的手,翻过身来,靠入他怀中,送上嫣魅的香吻。

  两人再次失控,十指相扣,又一次沉沦在热烈而迷醉的情海中……

  翌日,兰薰醒来,见身旁竟是空了。

  “薰儿,你醒了?”

  编钟般浑厚的声音,因醉意依旧而显得沙哑。黑色的身影靠来,坐在床头,向她伸出手。

  兰薰望向他,想起昨夜与他的种种,不禁羞怯,又情意绵绵的把手交给他。

  “现在是几时了?”她娇羞道。

  “还未到卯时,你起来吧,勿忘了要为长辈们奉茶。”

  兰薰便望到桌案上,正有数杯新茶,在散发着袅袅轻烟,幽香恬淡,缭绕在红绸帘栊之间。

  兰薰坐起身来,软红的被子覆着光嫩纤细的娇躯,妍妍一笑道:“待敬了茶,兰薰想去湘江泛舟。”

  楚燃竹自是应允。

  典雅的蓝裙,再度穿在身上,旖旎梦幻。兰薰坐在铜镜前,执起桃木梳,双手灵巧的顺过青丝,绾出简单而精致的少妇发髻。正要插上簪子,便从镜中望到楚燃竹来到她身边,笑道:“我为你戴上。”

  接过簪子,他靠着心间的感应,将兰薰的发髻绾好。柔滑的青丝在指尖漾过,留下一抹宜人的薰香,渗入他的心里,不能磨灭。

  兰薰一时间痴了,蓦地忆起从前,自己初入青冥谷,闯入后山的禁地,遭遇坍塌……彼时也是他为自己扶正了珠玉簪。

  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已是明媚的不带任何瑕疵。

  “竹,我们去吧。”

  端着新茶,两人出屋,来到正厅。

  此刻,三位长辈也早已知晓,均等在这里,笑望一对新人步入厅中。

  兰薰将茶端下,礼节周到,香甜道:“师父、剪涤义母、夙玄仙长,我们来奉茶了,请用。”挨个俯身跪下,双手端去。

  太公与夙玄真人含笑着接下。

  唯有剪涤,被那声“义母”触及了心神,总觉得受之有愧,再加之为人善良疼惜他人,就赶紧接了茶,起身用双手把兰薰从地上扶起来,关切道:“兰薰,你们昨夜过得好么?”

  兰薰微有羞涩,笑道:“自是很好。”

  剪涤似还不放心,又追问着:“你没……没累着吧?”

  这下兰薰整个脸都红了,瞥了楚燃竹一眼,压低声音对剪涤道:“义母这话……兰薰都不知从何作答了,还是饶了我吧。”

  剪涤忙连连答应。

  兰薰放开她的手,又拉着楚燃竹,步到太公座前。

  “师父,兰薰想去湘江泛舟,师父可否应允?”

  太公超然不拘,浩渺如云,浮尘轻轻一摇,道:“你们去吧,记得早回。”

  “嗯!谢过师父。”

  两人拜别,两只手不由紧紧交缠,离开正厅而去。

  云梦泽畔,早春的连翘已经开花,金黄优柔;空中,雁群也依稀从北方归来,再往南一些,便是湘江了。

  湘水流淌不尽,九嶷云物,至今是愁。

  若问二妃何处所,零陵芳草露中愁。

  一支小竹排,顺流轻飘,看尽两岸的翠竹泪斑,摇曳几段死生契阔,镌刻几许刻骨情殇。

  冰已开化了,兰薰的小手探入水中。

  指间划过的水,便似这浮生。

  流景一何速,年华不可追,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时间的裁决。

  她依偎在楚燃竹肩头,看着两岸的湘妃竹不断逸出灵力,将他半黑的头发重新染成黑色。

  兰薰鼻尖一拧,心下意念闪过,遂挑下自己的一束青丝,又拾起他的一束发,编织在一起,一个结一个结的绾着。

  “薰儿,你在作甚?”被他揽了身子,柔声询问。

  兰薰绵绵道:“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可是,二十年之期,便是我终老之时了,届时你又将怎么办?”

  “……我只求你这一世平安快乐,到那时,亦不必管我。”

  闻言,兰薰摇摇头道:“下一世我会回来找你,我便不信轮回后我再回不到你身边!”

  “薰儿……”

  牢牢拥着她,心底百味流转,“薰儿,下一世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或许富贵和乐,我并不想去打扰。”

  “这不是打扰!”兰薰加重语气道:“我只想永世与你厮守,陪着你,照顾你。纵然轮回之后改头换面记忆尽失,我也不信我会从此将你忘记!”

  言至于此,双手间,两人的发已经纠缠得牢不可分。

  兰薰朦胧的眼,望向川流不息的前方。

  前方,未知的前方,会有什么呢?

  ……无论有什么,我都将坦诚面对,竭力发光,照耀我的世界和我珍惜的人。

  就像是北夜里最明亮璀璨的那颗星辰一样,哪怕黑夜再广阔无边,星辰依然闪烁,永不凋谢。

继续阅读:82.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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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夜:半缘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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