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薰浑身一颤,就如同被突如其来的手推进火坑,一时间脸色全变了。楚燃竹同她一样,两人的目光一对碰,立时就化作不可名状的感受。
有些东西就像薄纸,没被捅破时便相安无事,一旦被捅破了,谁知道流出来的是苦还是涩?!
僵了好久,楚燃竹都不敢回答润玉的问题。
这时,他听到一阵怪异的低笑,竟是兰薰,笑得比冰还冷,比针还尖锐伤人。
“润玉小姐是在说笑吗?”她道:“你这样逼问,是想自欺欺人,还是想让自己死心?你就是再怎样,兰薰也不会放在眼里,因为……兰薰已经有意中人了。”
这一刻,楚燃竹明显感觉到胸口一痛,像是裂开后再次裂开。看似波澜不惊的眸底,却泛出煎熬的碎光。
“兰薰姑娘,你……”本能的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兰薰仍然面不改色道:“我自从离开岐山后,再也没见到那人,日思夜想,食不知味。润玉小姐若能明白我的刻骨铭心,又何必对我与楚公子逼问不休,自找不快呢?恕兰薰心情不佳,告辞了。”
说罢,挥身就走。
“兰薰!”
听到楚燃竹再次唤她,兰薰侧过半个脸,语调是那样绝情。
“楚公子,润玉小姐似乎还有话想和你说,离别在即,楚公子就多陪润玉小姐一会儿吧。”
蓝色身影,孤鸿一般的无依无靠,却又强作决绝。兰薰快步离开,不敢回头,甚至害怕脚下一停步,她的伪装就会不攻自破。
润玉很芥蒂的瞅着她退入树林,不禁道:“姜兰薰,真讨人厌!既然有喜欢的人,还和别的男人走这么近!楚燃竹,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吗?!”
楚燃竹移回目光,“……或许知道吧。”边说,头脑里显现出一个名字——竹中仙?
……可是为何一想到竹中仙,心里就会泛出莫名的熟悉和哀伤……
“你怎么不说话了?”润玉道:“果然你还是惦记她,就算她都表态了,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我对吗?是不是因为我刁蛮任性,喝你的血用簪子伤你,而且我少了一条胳膊你就嫌弃我!”
楚燃竹被心下一震,忙道:“小姐不要多想,我绝无嫌弃小姐之意,只是……这样的事,不能勉强。既然你要归隐山林,我送你一程吧。”
润玉竟更为气恼,只觉得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
“你……你这是在赶我走!我都这样低声下气了你还是不肯对我……难道姜兰薰比我就好了那么多倍!你无情!我讨厌你!讨厌你!!”
连跺脚三下,泪水溅出眼眶,润玉哭喊着跑走了。
楚燃竹心里是又疼又乱,本来今早是来将奇魄琉璃交给兰薰的,竟不料出了这一事端。
一人残酷的伤了他的心,另一人又失望的被他气走了。
青冥谷的后山禁地处,无人料理的幽篁却已成大片荫凉,在风中簌簌摇曳,绝响如天籁,却入不了兰薰乱嗡嗡的耳。
兰薰一个人步到这里,被熟悉的竹叶轻抚衣衫。
剪不断,理还乱,头一次,这样的滋味如此浓烈的腐蚀兰薰的心。
曾几何时,在岐山,那片相似的竹林中,她笑得那样发自内心。
——“竹中仙,今天师父教了我永驻青春之术,明天我就去悬崖上修炼,往后的日子里,兰薰会一直是十七之龄呢!”
尽管她看不见那人,却还是在竹林里高兴的向他倾诉。
因为,他一定就在暗处,专注的看着她,聆听着她。
不禁的,眼底潮湿一片,兰薰泫然欲泣。
忽而,有熟悉的脚步声传进竹林,兰薰赶紧抹了抹眼睛站定,却硬不回头。
因为她知道,那是楚燃竹。
他停在十步开外,沉重而粘稠的气氛,立刻就布满了竹林。
“……兰薰姑娘……”
编钟般的声音,才一声便能触到兰薰的灵魂,让她更加柔肠百结,却必须亲手将这份感情埋葬。
深吸一口气,兰薰做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调。
“楚公子,方才你对润玉小姐说的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转身望来,兰薰冷傲的神色,天衣无缝。
“你的心思我大致知道,然而,不要将大好青春耽误在兰薰身上。楚公子这一世不过百年,经不起兰薰这长命之人的拖累。何况兰薰是为了公务而下界,待事情办完就要回天了,恐怕从那之后楚公子便再也见不到我。所以请听我一句劝,天涯何处无芳草,说不定哪天楚公子就遇到你的命中人了。”
这番话再次将楚燃竹的心撕扯得血光淋淋,他道:“之前,我已答应过你,找寻奇魄琉璃一事,无论如何,在你回天之前我不会食言。”
兰薰聊以一笑,“楚公子一诺千金,兰薰很是欣慰。不过有句话兰薰是一定要先说的。我搜集奇魄琉璃,不单单是任务,更是为了能得知竹中仙的下落。”加重语调,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他……是我从小到大心中所爱之人……他是我的唯一。”
铺天盖地的残酷就这样填满了竹林狭小的空间,仿佛是深深的海浪吞没了楚燃竹,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将千头万绪都付之一声叹息:“……我明白。”
谁知道这时,潮风竟找了过来。
他大汗淋漓,神色焦躁的喊着:“你们看到函勿没?”
楚燃竹微微怔了下,答:“未见。”
潮风道:“刚才爹突然病重,我们却都找不到函勿!”
楚燃竹倏地色变,忙道:“我与你同去寻找!”
“哦,那快点吧,一直都是函勿全权为爹医治的,缺了他谁都搞不成!”
于是,楚燃竹这便离去,刚走出几步,却忍不住回望兰薰,只觉得,她那看似寒月般的眸底,却隐现着难以言喻的纠结。就像是最完美的伪装,却又最容易被捅破。
立在原处的兰薰,望着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突然就如散架了一般,瘫在一丛竹子的枝干上。
头一次觉得,伪装是这样的累心。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自欺欺人啊……”不禁喃喃:“楚公子,对不起,你我毕竟殊途。而且,竹中仙默默守护我那么多年,我的心只能给他,也必须给他……”
却说,岳休萦也在寻找函勿。
别人在函勿的房里找不见人便去别处找,只有休萦没头没脑的又跑回函勿之宅,骂骂咧咧道:“就觉得你根本没出屋子,这次我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你给挖出来,别跟我玩捉迷藏!”
结果就开始乱翻柜子。
——什么破玩意!除了药还是药!
休萦找得甚是心烦,索性冲入厨房,把碗柜上的碗碟一个个都拨弄一遍。
“该死的函勿,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的房子拆了!”
……咦?怎么有个碗这么硬!
休萦拨弄到一个瓷碗,竟像是固定在碗柜上一般,拔也拔不起来。
……这怎么回事,该不会……这是传说中的机关吧!
抱着轻松好奇的心理,休萦把这碗转了转,怎料厨房壁上真的开了一扇暗门!里面黑黢黢的,隐隐透出浓重的药草味。
若换做别人必然会怕的发抖,可休萦反而喜道:“挖密道也没用,被我发现了吧?看你这下往哪躲!”
她居然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内中昏暗,曲曲折折的走了一小会,空间霍然开阔。
此刻休萦哑然。
——不想这地底下竟是座壮观的作坊!
纹样古怪的铺砖,在这压抑又开阔之处反照出妖异的色泽。
休萦的正前方赫然立着一盏高十尺径十尺的药炉,足以装下三个人。另有四座丹炉环绕着药炉排布,均冒着青烟。
环顾四面,有好几处都挂了布帘,就好似里头都藏了什么。
休萦哪曾设想过青冥谷还有这块地方,她控制不住脚步走到药炉面前,仰视着它。
好高,炉下的火焰将热气拍打在休萦脸上,不断的灼烧,炉中是开水沸腾的声音……
看着听着,战栗在不知不觉间滋长于休萦的心中。
……函勿他整这些东西做什么,看起来好不舒服……
傻呆呆的立了良久,突然间心底爆发出一抹恐惧,休萦慌乱起来,拔腿就跑向通道。
哐——!
这声音如同招魂的铜锣,吓得休萦险些魂飞魄散。
只见通道处忽然从上面掉下一扇石门,将她完全困在此地!
然后就在休萦惊恐不能言之时,有个悠然的声音,飘响在整个空间中——“休萦为何不请自来,擅闯清净之处?”
这是函勿的声音,是休萦百听不厌的声音,可在此时此地,却犹如冰河寒潭。
她赶紧深呼吸,在心里告诉自己,今天的函勿没什么不同,并喊道:“函勿,谷主需要你去治病,你怎么还捉弄我,快跟我去啊!”
墙上,某一张帘布被掀开,函勿深邃的走出,侧脸瞅着休萦,冷道:“他那是服食魂断草后的正常反应,自行调养即可。”
休萦道:“你还是去看看谷主吧!”
函勿却轻哼一声,像是嘲笑她不知死活,亦像是在嘲笑自己居然这般的饶有兴致。
他慢悠悠道:“休萦,整个青冥谷,也就数你最了解我。既然你找来这里,就不妨随我好好看看,顺便也让你认清,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