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云梦泽,七襄观。
剪涤房内,润玉正尽心的照顾着她。虽说润玉同她没什么关系,但潜意识里,又有种说不上的亲近感。
只是潮风一直在旁边踱来踱去,惹得润玉烦心。
“别在我眼前乱晃行不,找个地方坐下!”
潮风心里早烧成片火海,“我这还不是着急嘛,楚燃竹和兰薰都跑了,那两个剑魂也走没了音讯,义母还中着毒呐!”反倒踱步的更厉害。
就在润玉想将他制住的时候,潮风道:“我记得那个剑魂小宛说,要医治义母,需要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知道具体意思吗?”
“哼,本小姐怎么知道,最不会玩的就是文字游戏了!”
潮风窘窘道:“好吧,不惹你生气了。”左思右想,到底怎样才算是精诚所至呢?
见他一副不得要领的模样,润玉一肚子火。
“我去厨房煎药。”索性离去。
进了厨房,润玉按照平常的养生药方煎药。袅袅的轻烟氤氲了双眸,在屋中变幻出不同的形状。
亦不知过去多时,就在润玉将要把药盛起来的时候,突然看见潮风出现于此。那张在她看来憨的不能再憨的脸上,此刻却是狂热非常,就好似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记得,古书里曾有割肉喂母一说,孝心感动了上苍,降下奇迹!”
潮风说着就挽起袖子,又操起刀,毫不犹豫的刺入臂中。
鲜红的血溅过潮风痛苦的表情,润玉不禁捂嘴一颤。
一块肉倏地掉落在药炉中,激起一片殷红。
润玉这才回神,眼珠无法控制的向潮风的伤口上移动,却见他飞速撩下袖子。
“没事没事,小菜一碟。”
闻言,润玉心里一酸,知道潮风是不愿她再受惊吓而强装无碍。她低过头,正要再添柴火把肉煮烂,却在转瞳之际,惊见一片流光从药炉中闪出,接着就如幻景一般,照亮了整间厨房,光彩夺目。
“果然!果然!”潮风兴奋的高呼:“老天爷发慈悲了,知道我是个孝顺儿子!!”
他高兴极了,然而,身前背对着他的润玉,却在微微颤抖。
注意到这种异样,潮风走来拍拍她的肩膀,“喂,你怎么了?”
润玉一颤,像是如梦初醒,别过目光道:“没、没什么,快加柴火吧。”俯身添柴。
潮风不是笨蛋,大致能猜到润玉的想法——现在的她,连想为爹爹做些什么都是那样的无力。
……但是,润玉,你别气馁,都说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总能想出解决办法的!
另一方面。
兰薰在函勿的陪同下,赶往天泱殿,休萦则被留在九嶷村的家中。
青鸾飞过天空,扫过流云,留下一道轨迹。这般的颠沛流离,寻寻觅觅,究竟要将兰薰的命途引向何处?
这条路,是她身不由己踏上的,却也是她毅然决然选择的。
在路的尽头,等待着她的究竟是什么,兰薰已不去想了。
很累,真的很累。
可还记得巫县的重阳节么?那时的她曾说,想要和楚燃竹一起平平静静的生活在县郊的竹林,直到终老。楚燃竹对她说,承卿此诺,必守一生。
可是,人斗不过天。
那时甜美的一诺,而今却像个遥不可及的梦般,轻飘飘的,在兰薰的眼前一点一点的瓦解、蒸发……
“兰薰,看,天泱殿快到了。”
已临近那片恢宏的建筑群了。
兰薰许久没踏进这片地方,不知谁是主人,只觉得如此庞大的手笔,却不过是在展示主人的虚荣心。
骑乘着青鸾,飞过后山,这途中,兰薰望见南丘上那座荒凉的孤坟。
“小六……郝剑丘……”
呢喃着,万种回忆刹那间涌上心头。
“看那——!”
函勿惊觉的一声,令兰薰回神,放眼望去,只见天泱殿的祭坛上有几道可疑的身影,正发生冲突。
“一定在那,一定在那!”兰薰霍然激动道:“函勿,我们快!”
然而,青鸾还未抵达,祭坛那里就有鲜红的血溅上空中,溅痛了兰薰的双眸。
“不、不……住手!”
她不顾一切的命令青鸾俯冲,向着那抹凄惶的、眷恋着的黑色身影。
那正是楚燃竹。
幽绿的碎光将他裹住,染了邪恶的幽冥剑,方才已夺走好些天泱殿门徒的性命。
他们上次都亲眼目睹了楚燃竹血洗天泱殿的惨况,没人再敢靠近他。而他,立在这天泱殿的最高处,抬首迎向那片日光。
这光,很明亮,很耀眼,却照不化楚燃竹心底绵绵不绝的黑暗。唯有赫然从天而降的一抹蓝色,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心下仿佛有一颤。
兰薰跳下鸾鸟背,立在二十步开外。
她的脸上是按捺不住的悲和喜,这一刻多想扑入他怀中,可又要面对这残忍的咫尺天涯。
“你……你还记得我么?”
试着问了问,却没有回答。
身旁,函勿走近,道:“从前我与素衣道人交易时,他曾说,楚燃竹体内有七情六欲石的碎片,是他出生之际,素衣道人将之强行植入他体内的。”
兰薰猛颤——怪不得楚燃竹时不时就和别人的七情六欲石产生共鸣,这原因离霜夫人定然也是知道的!
函勿开口:“楚燃竹,这是兰薰,你还认得吧。”
同样没有回答,但方才还徘徊于此的杀气正一点点淡去。
兰薰不由有些欣慰,刚要靠近,就被函勿倏地揪住胳膊。
“有人来了。”
果然有道身影出现在楚燃竹的侧后。
“飞宇……?!”兰薰惊叫。
这正是飞宇,他笑着,温润如玉而居心叵测,听得兰薰从耳朵寒到脚底。
“兰薰,别来无恙?”假意问候,飞宇开门见山:“你可知道,为何你身中的第三重封印,我迟迟未解开吗?那是因为,你的师父瞻前顾后,总让人不好钻空子。”
兰薰脊背一凉,“你什么意思!”
飞宇道:“既然如此,在下就说得明白点。你那最后一重封印,虽然依旧得仰仗《亘古谣》来破解,但解封的关键,却是取决于你自己的意志,这就是你师父的高明之处。”
这下兰薰听懂了——虽不知道师父外加了什么咒术,但只要她意志坚定,飞宇他们就是再弹《亘古谣》也别想得逞——如此一想,兰薰反更加栗然——飞宇此人的手段甚多,既然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八成是有对付她的招了!
函勿冷道:“你想怎样?”
瞥一眼函勿,飞宇冷笑:“原来是你,不知近来过得如何,逍遥的时候,又可有后悔当初的决定,想想此生过尽后,是什么结局”
函勿波澜不惊道:“多谢你的关怀,我现在过得很好,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不愉快之事。”
飞宇移回目光,重新聚焦兰薰,神色中的不怀好意,烫得她难受之极。
“你有何想说。”兰薰沉然逼问。
飞宇笑道:“何必心急呢,比起这个,你更担心‘他’吧。”目光侧向楚燃竹,令兰薰心一紧,忙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怎么,兰薰就不想知道,如何取出他体内的七情六欲石,令他摆脱我的控制吗?”
兰薰怔住。
飞宇道:“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将自己的封印解除,那一瞬间所释放的青女残魂之神力,便能替你达成此事。”
“别信他!”函勿死死的握住兰薰的手臂。
飞宇道:“兰薰觉得,在下有何信不得?其实,在下要这七情六欲石的目的,就是来控制‘他’,逼你放弃封印。我这样解释,兰薰可都明白?”
兰薰说不出话,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晃悠悠的坐地,两眼大睁着仰视面前的人。
“兰薰……”函勿微有不忍之色,对飞宇道:“你如此蛊惑兰薰,其心可诛。”
“可是,你们也别无他法。”飞宇道:“姜兰薰,一切都掌握在你的手里,就看你付不付诸行动了。”
函勿知道事态发展下去定是凶多吉少,却由不得多想,就见兰薰倏地从地上支起身来,背影散发出一股决然的意味!
“兰薰,你——”函勿本想说“你要三思”,却见飞宇手中变出一支箜篌,那首《亘古谣》在指尖的撩拨中扩散开来!然后,又是大片蓝色的光芒以兰薰为中心射出,刺得函勿抬起袖子,遮住眼眸。
兰薰终究放弃了这道封印!
蓝光炫目,像是地平线一般与天空相接,却又在片刻之后,变作陌生的青白色……
这份青白照入飞宇的瞳底,竟让他泫然欲泣,朦胧中,一幅幅记忆旋转于眼前。
……巫峡畔,那抹吹奏青霜箫的身影,蕴着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
……岘山巅,那些被蛊惑了的仙士,用万剑之阵疯狂诛杀了青女。
……然后,多少年了,醒时、梦时,眼前魂牵梦绕的都是那抹单薄的霜青色,带着笑,带着泪,无依无靠的摇曳着,摇曳着,与巫山神女每年都种下的满坡青霜花逐渐的重叠……
同样是这一刻,无法遏制的洪流将兰薰的意识湮没,冥冥中有什么虚空之物,在将她拖向一片漆黑的沼泽地……
青白的光芒霍然耀眼,将楚燃竹整个照入其中,强大的力量逼出他体内的七情六欲石,邪石飞回飞宇手上,而楚燃竹则口吐鲜血,就此倒地。
——这、这是……?!
不知怎的,即将意识湮灭的兰薰,却坠入一间卧房中。
房内的一切陈设都清淡雅致,白兰味的薰香袅袅的盘旋在彩帘之间。隐约听见少妇的喃喃,从白色的床帏内侧传出。
兰薰想了想,正要去问问那少妇,却见床帏忽的被掀开,同时一声:“何人——?!”
兰薰被她吓了一跳,而更惊异的是,这少妇竟是楚燃竹的亲生母亲离霜!她正怀抱襁褓中的儿子,一脸警觉。
“我……”兰薰语结,却又发现,离霜根本不是在和她问话。
——门口不知何时进来一人——飞宇!
“恭喜夫人获得贵子。”飞宇浅笑如风,语气却寒冷的杀人于无形。
离霜骇道:“尊驾什么人,来此何干!”
飞宇冷笑:“夫人可知道,这婴孩是何来头?”
离霜倏地失语,紧张万分。
但听飞宇道:“古来便有霜神青女和凶剑苍殛的传闻,据说,霜神青女的心腹因背叛了她,妄图对无字天书做手脚,而获罪于天庭,那样久远之事,夫人可知道?”
兰薰听到这里,意识到自己此刻看见的便是当年离霜叛出天泱殿的来龙去脉!看来应该是青女封印的神力在逼出楚燃竹体内邪石的同时,也投影出了邪石中蕴含的过往场景。
离霜抱紧儿子,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夫人何必着急呢,在下还有要事要做呢。”飞宇的这句听来万分阴鸷。
离霜干脆动用法术,要将他轰出去。
然后飞宇岂是等闲,三两下,两人便战成势均力敌之状。
兰薰也不免焦急,可在这个空间里,她插手不了!
眼见着两人在这狭小的屋里打得愈加惊心动魄,倏地一枚闪着邪光的东西被飞宇祭出——是完整的七情六欲石!
它像是认准了楚燃竹,硬往他那里飞,被离霜使劲挡下。
睥睨力不从心的离霜,飞宇冷笑:“困兽犹斗的滋味,想必夫人正深切的体会着吧。这七情六欲石,终究是魔帝蚩尤之物,哪里是夫人挡得下来的。”
果然,离霜被强大的邪力撼动心脉,大口血被吐在床帏上。她还死死抱住孩子,无助的缩向角落。
飞宇神定气闲的走近,道:“也许是夫人不幸,你的儿子,曾经做过一件我绝对不能容忍的事。因此,我便要将这七情六欲石奉给他,让他变成当之无愧的——邪魔。”
离霜、兰薰皆浑身猛颤,离霜道:“你休想!”
“夫人还是不妨认命吧。”飞宇道:“顺便告诉夫人,贪、嗔、痴、恨、爱、恶、欲,便是七情六欲石的魔力来源,吸取的越多,其魔力越强。只要将这魔石植入你儿子的体内,就能获得无穷无尽的魔力。”
眼看邪石就要侵来,离霜蓦地从床上弹起身,竟同一只发狂的猛兽般豁出去了!
一片雪白的光从离霜体内发出,这便是雪域冰城的始祖之力,霎时就把七情六欲石击碎了!却是不多不少巧合的碎成七片!而离霜因用力过猛,无法再发劲,那其中的一枚碎片还是得了逞,钻入楚燃竹体内!
其它六枚则被打回到飞宇手中,他万分惊诧:“你的道行……莫非你便是雪域冰城沉睡多年的始祖……?!”
这时屋外一阵喧嚣,有人在喊:“夫人房里出事了,快去看看夫人和小少主!”
这一喊,让本已力竭的离霜流了满脖子冷汗。
飞宇望望门外,又勾起阴鸷的笑,纵然他没能完全成功,却也有的是余地。反倒是离霜,只怕她才是见到了末日吧。
这般笑着,飞宇消失。
床上的离霜,大口大口吐着血。
而下一幕发生的,更是让兰薰如被火烧。
——离霜维持不了人形,手臂变成冰,头发化作梨花之色!
这惊骇的场面恰被冲进来的天泱殿门人看个正着,个个下颌都掉了似的惊讶,然后,恐惧与厌恶之色染上一双双眸子。
“夫人是妖怪!夫人是妖怪!!”
混乱迅速的蔓延了整个天泱殿,离霜成了众矢之的。
眼看着火烧眉毛了,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不知从哪个墙洞爬了进来——是剪涤!
“夫人快逃命吧,小少主由奴婢照顾,奴婢会保少主一生平安的!”剪涤催道。
这之后的事情,便是兰薰所知的了——离霜逃回妖界,又被冰涟欺骗,喝了怀胎水生下雪葵,进而被冰涟要挟,迟迟不敢露面。而剪涤则拼尽全力抱着楚燃竹逃走,逃到荆楚之地,阴差阳错被端逢所救,带入了青冥谷……
此刻,兰薰痛不欲生。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飞宇在这次失败后,便将剩下的六枚邪石碎片,分给六个精心挑选的人,吸取他们的七情六欲。
疆塬是“贪”。
函勿是“痴”。
负蟾是“恨”。
冰涟时“爱”。
阿年是“恶”。
至于“欲”,想必是那个瀛洲国王诏凌。
而楚燃竹……怪不得他一旦动怒就会走火入魔,因为他体内的碎片所需的营养,就是“嗔”。
突然间,这片幻境异界中,又亮起青白色的光,将兰薰卷入一个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