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谷。
地下作坊中。
函勿来到墙壁前,扯开其中的一道帘布。
里面竟然还有个内厅。
休萦顿时就倒吸口气,却奋力压住心绪,随着函勿步入其中。
诡异的灯火在昏暗的内厅洒下圈圈光晕,每一丛火光聚集处,都是——“唔——!”休萦反射性的捂住嘴和胸口,胃里一阵恶心抽搐,甚至险些吐了出来。
一排排的血池,那里面,有的盛放着数百颗心脏,有的是肝肺、脾脏、肠子……全部的人体器官都被搜集到这些血池里!罗列得整齐有秩。
“怎么样,害怕么?”函勿缓慢的词句,冷冽到心底了。
休萦看向他,他那一平如水的瞳眸和毫无表情的面庞下,却好像藏着深深的波澜。
“休萦,我想知道,现在你害怕我么?”
休萦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冷的不对路,她壮胆道:“不可能不怕,但……如果事关函勿,我定要知道清楚!”
函勿笑了,那弧度萧瑟的有如秋末残华,“休萦……有些许令我意外呢。”
休萦问起:“这些人体器官是做什么用的?还有,都是从哪儿来的?”
函勿偏偏不答,转身就迈出这间内厅。
休萦忙挪步跟上,却觉得腿里灌了铅一样的重。
回到大厅中,函勿又来到另一张布帘前,掀开一瞧,内中竟又是个内厅。
休萦不禁道:“青冥谷地下怎么会有这种地方,是不是连谷主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我建造这作坊之时,端逢谷主还未出生,他的祖父因发现我的秘密,就再没能离开此地。”
休萦猛地栗然,仿佛也看到自己的下场般,却还是不能自已的走入内厅。
同样,恐怖而作呕的一幕,让休萦如坐针毡。
——这次是满屋的白骨,有成人的、小孩的、老人的……说不定这之中的一员,就有端逢谷主的祖父!
“休萦,你还想再参观其他房间么……”
这讽刺又融着浓厚凄怆的声音,回荡在诡谲的石屋中,像是恶灵在*休萦的耳畔。
她早就承受不住这地狱般的场景了,五脏六腑都像被残酷的利刃割着。
“函勿你实在……那上次的鲛人呢?你不是说你去南海寻找鲛人了吗?到底找到没有?!”
“我将她带回来了。”冷到极致的言语,击打着休萦的承受力,“她的鳞片,我已研磨成药粉;至于双目,亦做成奇药。”
“你把她的眼睛挖了?!那她人呢?!”
“就在我的药炉里。”
闻言,休萦被击打得体无完肤,当场颤抖起来——函勿他竟然把一个生灵活活丢到沸水里蒸煮!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悬壶济世的函勿吗?
休萦喃喃:“不可能,不可能,函勿你竟然做了这样的事……你回答我!这些器官和白骨都是哪里来的!!”
冷冷哼了一声,函勿道:“若我告诉你,这些人都是我杀的,而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做这些事,用他人的骨骼、血肉、器官来拼凑一具完整的身体……那么休萦你,现在究竟是何种感受,我想知道。”
休萦一时间完全无言了,她怕、她恨、她不能接受——却惟独不嫌恶眼前的人,只是觉得残酷。
真残酷啊,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些呢?她所感激依傍甚至倾慕的函勿,竟有如此黑暗不堪的一面。这让休萦怎能泰然面对?!
“我,我……”休萦歇斯底里道:“我不想听你的解释,我只知道你不能再这样了!我要……我必须要阻止你!”
转身便跑,谁料刚跑了十几步,突然胸口刺痛,全身瘫软。
休萦大惊:“我……我这是怎么了!”
身后函勿悠然的声音,对她而言摧折万分。
“你中毒了。”
休萦勉强转过身,虚弱的看向函勿,“你居然对我下毒?!”
“并非我故意为之。”函勿道:“我常在此间煅烧蛇炼草,时日久了,蛇炼草的毒便弥漫在整间作坊内。除我之外,谁若吸入了此毒,尚还走不回房中,便会死于通道内。”
“函勿你……!”休萦颤颤发抖。
函勿闲散的走到她面前,俯视这张姿色万千却满脸不甘的容颜。她确实美,怪不得曾是花街柳巷的状元,然而,又美的不俗。
函勿还舍不得置她于死地。
霎时便将休萦拦腰一抱,休萦尚错愕之时,嘴唇便被函勿的唇硬生生堵住了。
她想呼喊,可嘴里被塞入不知什么丹药,休萦一情急吞了下去。
她赶紧挣开函勿,抓狂的摸上自己的喉咙,叫道:“你喂我吃得什么?!”
“解药。”
“你骗我的!分明是毒药!”
“确实是解药,”函勿淡定道:“现在你便可以安然的离开此地,但若是将今日之事泄露半个字,你将当场七窍流血而亡。”
语至末尾,冰冷的已不须质疑——这不是恐吓,而是真真正正的威胁。
这一刻,向来没什么眼泪的休萦,也泫然欲泣。
原来,自己还是两年前那个流浪于地狱的落魄歌妓,一点都没变……以至于整整两年,她都以为,函勿在人前的一面就是真正的函勿。
却说楚燃竹和潮风找了良久,询问了同去寻找函勿的门人们,却都一无所获。
且众人还都说,今天没看见函勿出谷去。
楚燃竹正感到困惑之时,见休萦的身影从某处树林中穿出。
潮风立时喊道:“休萦你知道函勿在哪吗——?”
休萦闻声颤抖了下,她的这种表现令楚燃竹生疑。
只听休萦道:“函勿在——”突然想到函勿的警告,赶紧改口道:“没、我没看见……”
楚燃竹上前,来到休萦面前。
漆黑的瞳中发散的那种目光,休萦平日里直视无妨,可现在却心虚连连,低头掩饰异样的脸色。
“岳姑娘,你可是有何不妥?”
“没什么。”休萦答完就赶紧越过他,匆匆消失了。
远望着那道融于层层碧色中的淡红身影,走得仓促却又失魂落魄。潮风不禁道:“哇哇哇她这是吃什么药了!平常最能闹的不就是她吗——!?”
楚燃竹想了想,说:“函勿还在谷内,去岳姑娘出现的方向找。”
潮风虽然不明白原因,却还是同去了,果然走了没多久就碰到了函勿。
潮风可算松了口气,赶紧道:“函勿,快去看看我爹!”
函勿淡定平静,不管到哪里都能迅速的适应现状,“详情我已经听休萦说了,两位少主无须担心,谷主之症,乃是服食魂断草后的正常反应,其实是病情好转的征兆。”
这一说法对潮风而言就是喜从天降。
“太好了函勿,真有你的!料事这样准,不愧是神医!”
函勿拱手,“大少主过奖了,不过还是容我再去看看,为谷主开些滋养的药方。”
“好、好,有劳有劳!”潮风手舞足蹈的。
然而楚燃竹的目光自方才开始就没有离开函勿,他道:“适才偶遇休萦,见她神色凋凄,函勿可知晓原因?”
函勿略摇摇头,无奈道:“休萦生性想法多变,而我又喜欢生搬硬套,几言不合下来,就成了如此模样,还真是苦恼。”
他不论是言辞还是神情都无懈可击,楚燃竹也拿他没办法,只得连同潮风与他共同去端逢那里了。
其实,悬壶济世也好,贻害万家也罢,追根溯源说到底,还是出自一己心念。
只是如函勿这般于人前笑者,于人后,又是笑还是哭呢?
休萦她现在还不知道。
但终有一日,她会清楚的看见函勿所背负的一切——那是不由分说的命运枷锁,是不容辩解的恶毒诅咒——进亦维谷,退亦维谷。
经过函勿的调理,端逢的病情日渐好转。众人都说不出的高兴,却唯有休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加愁眉苦脸。
楚燃竹不时观察休萦,多智如他,自是判断的出,休萦这样绝非是与函勿斗气。他几番旁敲侧击欲探口风,可休萦就是不说。
而兰薰,终于暂时放下自己纷乱的心绪,再面对楚燃竹时,竟显得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终于数十日后,休萦的精神似乎已到了崩溃的边界。
兰薰只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邀休萦去城镇上散心。
于是,兰薰和楚燃竹陪着休萦,来到青冥谷附近的新野县。
新野县地处丘陵,风水很好。县城不大,却暂住了不少走南闯北之客。
街道上人人笑脸盈盈,便更衬托了休萦的格格不入。
她并非害怕,而是焦急,更是担心函勿在一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最后落到万劫不复的下场……
——“看相占卜,五行易数八卦风水——!”
迎面走来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慈祥和蔼,清风玉骨,手持“十言九准”的招牌,满街吆喝。
“窥命途,卜凶吉,导人心中之惑,解人燃眉之急!”
听了后两句休萦也不顾那道士的真伪,就上前挡了他的路。
道士彬彬有礼,问:“这位姑娘是有心事吧,是否允许贫道为你分忧解惑?呵呵,不收钱的。”
休萦道:“您帮我吧,给我占一卦看看!”
“如此,请姑娘与贫道去路边吧。”
遥看着休萦和那道士走向路旁,道士似要动用卜术,楚燃竹和兰薰不由交换了目光。
兰薰道:“卜者决疑,不疑不卜,看来休萦遇到的不是小麻烦,却苦衷甚大,不肯明说。”
楚燃竹道:“岳姑娘之事,定与函勿有关。”
兰薰道:“先听听那个风水先生要如何说,我观此人胸有清气,不似街头摆摊子骗钱的。”
两人轻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