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回答,反倒更教七星官心急。而他们长跪不起,兰薰也就越过他们,轻盈的步到天兵头目身前,嫣然行了一礼。
“有劳将军了,我们走吧。”
天兵头目更吃一惊,与左右副手面面相觑。
而七星官到底是不忍上司受到重罚,纷纷起身,后六位冲上前来围在兰薰侧后,无可奈何的央道:“北辰大人啊!”
天枢立在后方,却肃穆的如同雕刻。
终于那天兵头目拱了拱手,道:“如此,就委屈北辰星君了,到天界再和帝君讲清楚吧!”欲要带走兰薰,却被一声尖刻的“给我等等”制住了。
竟是落攸,提着比翼双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杀气腾腾的逼到兰薰与那天兵头目之间。
“开玩笑,谁让你们乱抓人啦?!”
天兵被震慑,道:“这……卑职等职责所在,还请隐元星君不要干涉。”
“哼,没问理由就抓人,成何体统,难道我天界都养着这么些黑白不辨之徒?!”
落攸骂得如此难听,天兵们却难以反驳——只因为隐元星君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大家平日都尽量避而远之。
“落攸,你不必如此。”兰薰平淡道。
落攸望着兰薰,后者竟恭敬的福了福身。
“子君,迄今为止,我要谢谢你与鸾艾师姑多次相助。其实与你拌嘴,也别有一番乐趣。”
此言发自肺腑,雨珠般的敲打在落攸心头,竟让她百味陈杂,忍不住也掏了心窝:“我——兰薰,虽然你总跟我抬杠,但……但我是把你视作‘朋友’的!”
“朋友”一词,对兰薰来说是何其的沉重而困难啊,但触及耳边,令她险些潸然泪下。
——原来,自己这个从不诚心待人的人,也会得到落攸的诚心相待!
她道:“落攸,谢谢……”又看向其余同僚,道:“大家,都不用替兰薰说话了,天帝怎样处罚我都好,兰薰无怨无尤……将军,我们走吧。”
终于是要面对冷酷的审判了,兰薰的心,却装不下丝毫恐惧。
“北辰大人!”就连剪涤悲恸的哭喊,都令她浮不出波澜。
……裁云,你可以再无怨怼了。能看到你摆脱生生世世的孽债,我又何必含恨相别?
明媚的笑一如既往的挂在坦然的脸上,这样倾尽天下的娇颜,没有因即将到来的残酷惩罚而凋零一丝一毫。
“兰薰。”
就在这时,她听到那个声音,如编钟一般能触及她心脾的声音。
转过身去,楚燃竹深瞳中的目光正正看来。
他没有任何表情,唯独苍冷的俊颜,三分黯然。
“楚公子,”兰薰笑着,对他行了礼,“迄今为止,谢谢……”正要走,听他道:“且慢!”
但见楚燃竹步来,由衣襟间取出一块略有锈色的铜玉珏,递向兰薰。
“此物,你带着。”
兰薰浅笑,伸手接过,纤细的指间触及他的手掌,这一刻突然百味流转。她略低头将表情带过,问道:“这玉,算是你的护身符么?”
“……嗯。”
兰薰不由眉间心上,“这样重要之物,你将它给我?”
“你……拿好。”
兰薰将之收入怀中,玉珏上的余温,透过衣衫,沁入心窝。
唇角,幻化出一丝苦楚的弧度。
今生有悔,来世未央,唯有此刻,不诉离殇。
“那么……诸位,就此别过。”
蓝色的身影转身即去,如扬尘轻舞,将万千滋味留在诸人心底。
神光亮彻谷地,眨眼间,兰薰已随众天兵消失远走了……
少了那抹蓝色,仿佛深秋时节的青冥谷突然化作寒冬,肃杀苍冷的再无温情。
楚燃竹远望神光离去的方向,一颗心,已被扯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他早已经深深习惯了那抹蓝色,眷恋着,思念着。而待到这番滋味入骨的时候,她已然离他而去,死生未卜……
摇光的长叹又再次击碎楚燃竹的心。
“如何是好啊,帝君那样不苟言笑,铁面无情,北辰大人定是要被打得形神俱灭,彻底消失!”
其余几位星官也无奈之极。
唯有天枢,在缄默片刻后,缓道:“此事尚有余地,不可过早放弃。”
似有一线希望到来,众人看向他。
他随即发命:“天璇、天玑、天权,你三人去请东、西、南三星阵之首,摇光,你找中斗星阵之首,务必从速。”
四人一顿,立即道:“是。”消失隐去。
“玉衡、开阳,”天枢道:“你二人将九曜众星请到。”
“是。”两人照办。
还余一个落攸,她道:“天枢你说的对,只要我们把那些能说上话的给请来,天帝也不能不网开一面。既然如此,我去昆仑山玉虚宫,将他们阐教的始祖元始天尊搬来!”
“星君且慢。”天枢阻止了她,“恕我直言,隐元星君曾在岐山被视为行止逆乱,此番若要求得援手,还是由天枢代行较为妥当。”
尽管他说痛了落攸的伤疤,但言之有理,落攸只能不服气道:“那你动作快,我去找找几位原始神前辈,看他们这事管是不管!”
落攸欲要离开,却发现身后的楚燃竹,似乎突然有些不对劲,就像是被错乱的记忆所侵扰,在努力忆起什么。
……岐山竹林……蓝衣少女……竹中仙……
……青女……青女大人!
楚燃竹登时捂着额头跪到地上。
一片混乱填充了脑海,这瞬间,无数模糊不清的画面在眼前飞舞。
他仿佛看见那个霜青色罗裙的女神,奏着一支长箫……然后,开满兰芷的水湄边,姜太公竟举剑要诛杀那个被父母遗弃的女婴……再之后,女婴被姜太公带到岐山,成了他的弟子……她是那蓝衣少女……?!
霍然,潮风和润玉骇然惊叫。
只见楚燃竹的身上,幽绿的碎光又冒了出来,然后不远处的竹林,更多的竹子枯萎衰败……
“你给我回神了!”
落攸倏地冲到楚燃竹面前,一支剑横到他脖颈前。
“我不知你是不是我师父说得竹中仙,但兰薰费那么大力才压下你这怪异的力量,你要是敢再发作,我现在就将你杀了!到时候兰薰伤心欲绝你可别在地狱里怨我——!”
面对落攸的声色俱厉,楚燃竹似有一怔,霍然清醒。
落攸便收了剑,道:“你好自为之吧!”转身离去。
然后天枢拱手,“少侠,吾也告辞了。”疾驶而去。
方才还喧闹的青冥谷,霍然死气沉沉的教人窒息,这之中,夹杂着剪涤崩溃的喘息。
“北辰大人,北辰大人……”一遍遍喃喃:“您赐我如此恩惠,却将自己……我又岂能安心啊!我宁可您安然无恙!”
两行泪淌落,将脸颊再次打湿——迄今为止,究竟错在谁人!难道要将一切的不幸与无奈都归结为“天命不可违”?!
潮风也是心潮难平,苦着脸劝道:“义母,别难过了。”可最让潮风放心不下的,还是那边孑然而立的楚燃竹。
黑色的背影,本是挺拔的如同出鞘利剑,可融入一片枯死的竹林背景中,却是格格不入。而广袤的颜色,又如同残忍的血盆大口,仿佛随时都会将他吞噬其中,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人在天地中,渺小的什么都不是,这种绝望与苍凉,一分一分的腐蚀着肌骨,简直令人魂断神伤。
潮风远远瞅着,更加不是滋味——自己这纨绔子弟,平日里心高气傲的很,临到头来,才知道现实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甚至总是向着最难以接受的方向发展。
突然潮风一怔,叫道:“哇!润玉、润玉怎么不见了!”
楚燃竹也转脸望来,听剪涤含着哭腔道:“之前还在我身边的啊,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潮风细细一想,也能想明白些,不由说:“我觉得,润玉今天也是大受刺激,却是咱们刚才谁都没管她。”
一语中的,令楚燃竹略泫出愧疚的颜色,一时间喉咙哽住,半晌后才僵涩道:“去找找她吧。”
“那……你去还是我去?”
楚燃竹想了想,说:“我去吧。”
“哦,好吧,你小心点说话,别再刺激她了。”
如是嘱咐,潮风也替楚燃竹担心,只能紧张的看着他步伐虚沉的离去……
溪水边,断崖下,有着一抹凤凰般的金色。
润玉望着水中自己摇曳的身影,单薄的宛若白纸,仿稍稍一捅就能碎的不成模样。
身后,楚燃竹悄然靠近。
润玉回头望去。
这一刻,她脸上那大漠般的苍冷和幻灭凋零,楚燃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深秋时节的风,吹乱残华,在发丝边轻轻的流连舞动。
润玉喃喃:“命运太捉弄人了,你说是不是?”
楚燃竹沉沉道:“是。”
润玉自嘲似的笑了几下:“原以为只有我被夹在你们中间,进退两难尴尬非常,没想到,所有人都是,连姜兰薰都要任人宰割。”说得楚燃竹心口一痛。
“润玉,你……莫要沮丧。”他只能如此说。
可下一瞬润玉却哗啦哭了出来。
“呜呜……为什么……开什么玩笑!为什么你是我哥哥!我、我一直喜欢的人,怎么会是我哥哥……!”
声泪俱下,润玉跌在了地上。
楚燃竹很是为难,走近劝道:“润玉……”
“走开!你走开啊!我不想再见到你……!!”
任性的润玉,终究改不了大小姐脾气,她倏地起身,发狂般的逃跑了。
“润玉——!”
楚燃竹的唤声,摧残她的心,却加快她的脚步。
这一切润玉已经受不了了,本来嫉妒兰薰,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是兰薰就好了。可今天呢,竟发现兰薰是高高在上的天神,却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而那个对她润玉无意的楚燃竹,居然是她父亲和从前那女人所生的孩子!
——天底下竟有这么荒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