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太公却没有正面回答,反倒说:“少侠,事到如今,你只能有一个选择,就是站在兰薰这边。否则待到‘故人’前来寻仇,贫道恐怕会保不住兰薰。”
这句话吓得楚燃竹手脚冰凉,“请道长明示!”
“贫道要说的便是这些,剩下的,时候到了,自会告诉你。”太公说着,重新转向兰薰睡着的那间房门,“贫道的话,少侠亦可以不放心上,毕竟你我本非同道中人。”
楚燃竹说不上自己此刻的感受,但有一点,他坚定无疑。
“不论如何,只要兰薰无碍,我便按道长说的做。”
太公清淡如洗的眸底,似乎划开一抹欣慰。
“如此,少侠随贫道进屋吧。”
此刻,躺在榻上的兰薰,头脑里还是片恐怖的苦海。
她好似能看到许许多多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她眼前,面带不同的表情,各自说着各自的话。
天枢:“北辰大人,命运命运,命在前,运在后。命中规定的,实属难改,但尚有运在,便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留了余地。”
昔何:“虽不知这样的预兆乃人祸还是定数,在下只觉,那些食人间烟火又高高在上的神们,不为实事不明情理,弃众生于不顾,如此,岂不尽是些无能之辈。”
函勿:“世人遭遇坎坷,便自言是进退维谷。凡人一生,分明短暂而幸福,又有哪个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进退维谷……”
……
每一字每一句,都敲打着兰薰的身子,令她陷入束手束脚的逼仄内,动也动不了。
仿佛一朝之间全天下的疑问都被端到兰薰的面前,逼着她去听,去绞尽脑汁的参悟。可眼前依然乌云重重,不见天月。
“师父……师父……”
情不自禁的,兰薰无助的呻吟,想要逃离这亦真亦幻的梦。
房门被推开了,姜太公闻声踏入房内,带入黄昏的余晖,洒在兰薰脸上。
眼皮抖了抖,颤颤睁开一双清溪般的眸,怔怔望去。
……师父,真的是师父,就站在床边。还是那样的清韵浩渺,霜染鬓边,一阙风月无关,一脉剑仙风骨……
“师父……”兰薰瞬间湿了双眸。
目光,又缓缓移到门边,在那里有另一道身影,融入夕阳的昏红中,将逆光投下的影,铺在屋内。
“楚公子……”
泪珠如啼血的杜鹃,在兰薰脸上狂妄四溢。
姜太公挑出她的腕,诊了脉,定下口气。
“神魄无攸,如假以时日调养,渐能痊愈。”
这是好消息,可兰薰反倒哭得更厉害,撤下所有的伪装后,或许她正需要这样的发泄吧。
太公面如止水,缓然看向楚燃竹,那清淡的目光却如同具有穿透力。
“少侠,你且陪陪贫道之徒。”
他如是说,楚燃竹微点头,来到床畔。
门被太公关上,阻断了外面的如血残阳。
屋内的二人,深视彼此。兰薰的哭泣声,萦绕在周遭的梁柱上,余音不绝。
她陡然道:“楚公子,扶我起身……”
楚燃竹道:“你伤还未愈,莫要擅动。”
“没事的,扶我起来好吗?”
楚燃竹沉默片刻,还是照办了,并立起枕头,让兰薰靠着背。
兰薰憔悴的神色却甚是安详,就如同刚从温暖的梦中苏醒,嘴角挂着朦胧的微笑。
“这次,是楚公子救了兰薰一命。”
楚燃竹愧道:“若无那白马相助,我又岂能来得巫山。”
“不是的,楚公子想错了呢……”
兰薰轻抬双手,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玉珏,端在小掌上,仿佛捧着重要的珍物。
这正是兰薰临赴天界受审前,楚燃竹亲手送予她的。
看一眼铜玉珏,楚燃竹倒吸一口气——那上面竟有个坑痕,像是被利刃重重刺入一样。
“是楚公子的玉,救了我。若那匕首刺中的是兰薰,恐怕现在,兰薰已是泉下孤魂了……”说着,不禁将这铜玉珏贴在胸口上,默默感激,脉脉依恋。
楚燃竹被这一切惊住,旋即心底又泛起喜悦的感动——阴差阳错也好,吉人天相也罢,只要兰薰能安然无恙便是最好。
可想到她的遭遇如此惨烈,还是会难过不已,“兰薰,你……有何打算?”
兰薰收回铜玉珏,道:“一切都已过去,我要做的,就是继续凑齐奇魄琉璃,交还给天帝,这样也算功德圆满。”
楚燃竹痛心道:“上天罚你至此,还要为天效命?”
“不,只是……兰薰一厢情愿,想要善始善终。况且,这也是为了……”喉咙哽住,兰薰凄然道:“其实,之前我曾见到素衣道人一次,他对我说,竹中仙已经因我而死,若我想知道他如今的下落,必须收齐奇魄琉璃。我知道我这样说,你心里定然不好受,我……兰薰果然是自私之人。”
讷讷难诉,却听楚燃竹道:“兰薰,若我说,我在很久前曾见过你,亦或许我便是竹中仙,你肯信我吗?”
兰薰大震,转而又凋零下来。
“我又何尝想左右为难,亦情愿你便是他。可是,若要我将你当成他,这样对你亦太不公平。”
楚燃竹虽觉得胸口瘀着闷气,但很多事情,都要在痛苦中摸索,才能看到黎明吧。自己那些片段的记忆如果是真的,那么这场延绵两千多年之事的真相,又是什么。
他一定要亲手找到,为了兰薰,为了自己。
再开口时,便已是带着淡淡的柔和:“之前已说过,奇魄琉璃一事,我助你到底。不论发生何事,与卿之诺,断不食言。至于你对竹中仙的顾虑,到那时再说吧。”
听罢,泫然欲泣的笑容绽开在兰薰的唇角,遮盖了所有的憔悴虚弱。
……是啊,到那时再说吧。现在的自己,只想在他怀中,感受温柔恬静的一刻。
她偎上身,靠入楚燃竹胸膛,喃喃着:“这样,也不错……那就,我听你的。”
“兰薰……”楚燃竹也情不自禁拥住她。
纷乱缱绻的尘寰,不遂意之事太多。人生苦短,都道是曲终人散空愁暮。
然而,美好的时刻,只要曾经经历,便不枉一生。到头来结局怎样,都无愧无悔。
山中不似外界,高雅之余,却像是外界已不复存在似的。
转眼间深秋将尽,冬日的肃杀和严寒已经崭露头角。
楚燃竹没有离开巫山半步,一直陪在兰薰身边,时而放信鸽去青冥谷。剪涤回信给他,信中说,青冥谷一切如初,潮风也将润玉寻回,送到太祀那里了。
得知青冥谷无恙,楚燃竹便放下心来。
然而他低估了剪涤的善良,这女子宁可自己受苦,也要为了别人。其实她现在过得很不好,潮风和润玉也根本没有回去。
说起来,自上次潮风追着润玉跑出青冥谷后,与润玉的闪行咒术周旋了好几天,终于追上她。
“润玉,你别怄气了行不行啊!”
洛水河畔,潮风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爹教你这什么咒哇,太难缠了!”
润玉跑了几天也精疲力竭,却一点不曾消气。
“滚开!碰到你们就没好事发生,都是你们把我害成这样!”
“哎,你别这么说话嘛,我可是一直想帮你来着……你都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了,你爹很急啊,好歹得去看看他吧。”
润玉何尝不挂心爹爹,可是要她如何面对他,难道劈头盖脸就说“爹,都怪你和从前那女人!你们上一代人的纠葛,凭什么要报应在我头上!”即便心中这么想,又如何开得了口。
可突然,润玉的前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位老尼姑!
润玉当场吓得坐在地上,“你……你不是那个!当年鲛人玉儿服毒自尽之前,就是碰到你来劝她皈依佛门的!”
潮风也大惊。
“阿弥陀佛……”尼姑苍老的声音,却带着一轮轮的回响。
“施主,贫尼受两位神灵的指点,在此处等待你们到来。那两位神灵说,唯有你二人才能救他们。”
潮风和润玉听得莫名其妙,不料那老尼姑突然施展法术,刮来一阵风,将两人给卷走了!
两人只知是离了地,一片眩晕,不知会被送往何地。
说来蹊跷,当两人终于回神之时,眼前的景致,竟是延绵的苍山。
这不同于一般的神州山河,却仿佛是被封印了千年万载的孤山一般,色泽泛着冷冷的黑蓝。草木不复存在,亦没有飞禽走兽的声响,唯有缭绕的烟云在诉说着隔世的伟岸,吟唱着亘古不变的歌谣。
润玉只觉得远离了中原,也顾不上闹情绪了,拉着潮风的袖子就嚷着:“都怪你啊,快点带我回去,我要回家找爹爹!”
潮风没辙,只能被润玉扯着,带着她在山里乱走。
可才走了没几步,也不知怎的脚下踩空了,两人惊叫着跌落下去。
还好不是万丈深渊,否则必然摔死。
两人掉入了一个洞窟,这里好生奇怪,竟点着微弱的烛光。那悠远又寒冷的火焰,照入潮风的眸中,惊起一番冷意。
两人战战兢兢走着,不多时来到一扇石门前。
润玉道:“这门后面一定是出路,快走啊!”她很怕,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个鬼地方。
冲到门前,润玉伸手要推门,却在手指触到石门的瞬间,整个人被吸进去了!
潮风大骇:“润玉……!”没办法,他也只好跑过去,跟着被吸入门中。
此刻,润玉被强大的吸抛力丢在了石门里屋的地上,她又怕又怒道:“什、这什么破地方啊!”
潮风接踵而至,站稳了脚步,冲来将她扶起。
“润玉,你没事吧?”
两人这才定定的环顾四周。
这是个洞窟中的密室,石壁上燃着微弱的火把。整个室内空空荡荡,仅是正中央有座石桌,那上面早堆满了枯枝败草,看起来是年事已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