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竟是个冰屋,屋中正是昏迷的兰薰,整个人被粘在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悬挂在屋子正中央!再看冰屋的天花板,竟盘踞着两只和人一样大的白蜘蛛!
楚燃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幕,他用力的敲打冰块,不断呼唤兰薰,直到大汗淋漓,蓦地就甩头吼道:“这到底是为何?!”
被他愤怒而莫名其妙的目光刺着,两位仙人却保持沉默。
楚燃竹更为暴怒:“究竟为何——?!”不由踏前一步,几乎就要忘掉礼节而扑上去之时,脖颈处冷飕飕的横来一支剑。
是小宛,拔出胜邪,限制了楚燃竹。
这平日里有气无力的病痨,一出剑就像变成冷酷的侠女。
楚燃竹此刻哪里能冷静,他甚至要拔出幽冥剑将小宛击退。可手一摸到腰间,却心有一抖。
——这才发现幽冥剑竟不在身上……!
小宛道:“三日前我们与飞宇、镂月交手,少侠在最后关头将幽冥剑炸毁,剑中的魔性爆发,抵挡了敌人一阵,我们才脱困的。而少侠却因为力战多度不省人事,昏迷了三天三夜。”
这对楚燃竹来说已不是重点,他一再追问:“你们究竟为何要如此对待兰薰?!”
太公道:“她体内的怨念日益增长,终有一日要为祸苍生,贫道只能出此下策。”
楚燃竹心里一震,道:“以奇魄琉璃来救兰薰呢?!”
“不成。”太公道:“如今天枢星君在神界为我等拖延时间,我等不可害了天枢星君。”
楚燃竹这刻说不出话,为何世事总如此叵测,将所有折磨集中在那些本来就命途多舛的人之上!
再望向被固定于蜘蛛网上的兰薰,不知道她在做着什么样的梦,会不会像个恐惧的苦海般望不到驳岸,她会不会一直在筋疲力尽的挣扎……
想想昔日的她,是北夜中最闪耀的一颗星辰,在神界受着各方的尊崇和宠爱……楚燃竹不禁泫然欲泣——若不是兰薰同竹中仙、同青冥谷、同七情六欲石产生瓜葛,又岂会落到而今的地步。她还一直在笑看大千世界,不怨天尤人!
楚燃竹不止一次的为之动容,而这一次,就是豁出全力也不会妥协了。
“两位道长,我要进去。”
夙玄真人愧然劝道:“少侠,你还是接受现实吧。”
“不接受。”平静的语气,却不容一丝拒绝。
夙玄真人不禁望向太公,后者在片刻的沉思后,眼:“贫道明白了……”
冰屋内的白蜘蛛,在收到姜太公的命令后,缓缓开启冰室。
这刻楚燃竹迫不及待奔了进去,抱住兰薰唤着她,丝毫不去理会身后关闭了的门。
一遍遍呼唤,她却仍昏睡着,想是被冰蛛丝封住了意识……下一刻楚燃竹竟双手撕扯起那张巨大的蛛网,如同死里求生般不遗余力。
看到这情景,夙玄真人道:“子牙,这个赌注,真的能赢吗?”
太公未答,却对小宛道:“外面来人了,将之暂且拦下。”
小宛不语,如风影般迅速来到山洞外,将剑往身前一横,就把前来的飞穹和辛夷挡住了。
“两位少待须臾,师父他们有点事情要处理。”
飞穹、辛夷自然不会硬闯,等在原地。却就在这时,感到整个山洞摇撼起来,那震动从山顶蔓延到山下,令辛夷担心道:“师父他们不会有事吧。”
小宛尚没判断出里面怎么了,却听飞穹兀的怔道:“这个感觉是……!”
“飞穹哥哥,你在说什么?”
他望向问话的辛夷,她还眨着一双清灵的,写满担忧的眸子。
飞穹不敢置信道:“……青女……是青女的神息……她……复活了……?”
“这不可能。”小宛道。
飞穹试着专注凝神,一边感应,一边道:“虽然我说不出里面发生了什么,但青女的感觉,同昔日一样柔和博爱……亦可能,兰薰还有一线生机!”
清幽幽的箫声,飘响在美丽的谷底,亲吻着芳草杜若,清浅的水荡漾出温柔的涟漪。风轻轻吹,透着舒服的阳光,洒在如茵的绿草地上……
楚燃竹愣住了,方才明明在七襄观后山洞的冰室内,现在怎么——?
这个地方,他不曾来过,却是耳畔的箫声听来十分真实。
曾听过飞穹奏箫,那曲子给人的感觉是柔中带刚,忧伤而顽强;但此刻听到的箫声,楚燃竹甚至能感觉出奏箫人的性格——细腻,娴静,有着一颗博爱的心,可以为了苍生贡献自己。
楚燃竹循着声音而去。
踩过潮湿的绿地,拨开清秀的桃枝,呈现入眼的是一条清澈的河川,川上一艘小木船……船上正坐着奏箫人!
青白色的衣裙,裹着纤美的身段。盈盈十指间,一支竹箫吐露出切切私语,宛如闺中的少女含情脉脉。
“青女大人——?!”
楚燃竹如遭雷击,立即奔过去。
“竹中仙?你来了啊。”
舟上的女子说着,让小木船缓缓漂来,伫停在水边。
女子起身,晔然的笑容,仿是一颗尊雅而不刺目的宝石。她挪向一侧的船头,楚燃竹踏上木船,与她对面而坐。
“青女大人,你为何……这许多年来,我……”他有满腹疑问,可不知怎样来讲。
可青女却只顾摆弄着手中的竹箫,不经意间露出箫上刻着的八个字——“箫乐九曲,共枕青霜”。
泛舟川上,两岸的景致逐渐变的紧凑而荫凉,为何明明现在是冬日,可此地的一切都像暮春时节。花自飘零水自流,而转瞬之间,两旁婀娜多姿的垂柳又变成泪斑点点的湘妃竹……
楚燃竹不禁再问:“青女大人……”
女子这才抬起头来。
“青女在殷商中期就已经死了,我是她的回忆与良知。”淡淡的语气,又似蒙着一层尘埃,“青女死后,魂魄被八荒散人带走、剥离。最后剩下的那一魂一魄,成了怨念,但潜意识又不想为祸苍生,故而分离出自己善良的一面,与怨念共存,互相抵抗。”
楚燃竹听着,愈加辛酸——他怎会不知道青女莲心不染,即便她遭受世人无法承受的对待,怀着世人无法得知的怨恨,依然要将自己燃烧得分毫不剩,为世人带来任何一丝可能的光明。
再望向两岸,楚燃竹道:“此处……不像巫峡。”
“是湘江。”
这令楚燃竹一惊:“你为何会在湘江泛舟?”
“因为这些湘妃竹……”
青女缓缓起身,望着两岸,那凄美的竹子在她的眼中画下遥久的刻骨铭心,摇曳着,深情的摇曳着。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湘夫人望穿秋水,却千帆过尽皆不是湘君。死生契阔,会合无缘,即便因怅惘而怨恨,却又爱得矢志不渝……见证了这一切的湘妃竹,染上了他们的颜色,秋风瑟瑟,落叶纷纷,愁绪四溢,千秋茫然……”
听着青女的声音溶解在飘忽不定的风中,楚燃竹不禁轻念:“死生契阔,会合无缘……”
他与兰薰虽不曾生死相许,但情到深处无怨尤,死生之事早已抛之云外。两千多年的杳无音信,如今的重逢……再蓦然回首,种种过往不能不令人感慨良深,一样是会合无缘吗?
“竹中仙。”
青女坐下身来,叹道:“飞宇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可他害了太多人,也害了你,这样沉重的一份爱,我无法承受。”
楚燃竹道:“我已不愿怪罪他了,只是,这许多年来我没能救回你,实在惭愧罪孽。”
“别这样说,你是我的辅神,没有人比你更忠心于我。”青女道:“我知道,兰薰姑娘对你的重要,所以我——”
话还未说完,突然,整个湘江暗涌波澜,随即拍起惊涛骇浪。两岸的湘妃竹也被大风肆虐,惶惶挣扎。
楚燃竹惊道:“怎么了?!”
青女竭力的控制小木船不被江涛葬送,吃力道:“是怨念青女……她不许你来这里……”
楚燃竹忙问:“我现在该怎么做?!”
“你要……镇定心神……不能在精神上屈服!”
“好!”
楚燃竹坐下身帮青女稳住小木船,目光炯然望向前方滚滚浪淘,无惧无畏。
霍然立体的声音响彻江上——“滚!给我滚出去!别想把封我魂灵的臭丫头带出去!!”
“你住口!”楚燃竹吼道:“你囚禁真正的青女大人,又囚禁兰薰,我若不能得偿所愿,就是死也要跟你斗到底!!”
舟上的青女也道:“我的存在就是你的初衷,你全忘了啊?!”
那声音大吼:“出去,肮脏的生灵,统统出去……!!”
“妄想——!!!!”
楚燃竹竟霎的浑身烧起一圈幽绿的碎光,江畔的湘妃竹,纷纷向他臣服,送来源源不断的力量,帮助楚燃竹和青女抵挡这惊涛骇浪。
僵持了良久,怨灵实在奈何不得他们,只能怏怏而去。
周围霍的又安逸下来,两人也终于能坐回船上。
青女又绽开笑容:“有惊无险真是太好了,如果方才,你我的心念有一点不坚,我们就掉入水中了。”
言至于此,悬疑的气氛又浮了上来。
“竹中仙,如果我说,只要你留下来陪我泛舟,我就放兰薰姑娘出去,你愿意否?”
楚燃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道:“只要兰薰无恙,我悉听尊便。”
“你确定?”青女强调:“是一辈子与我泛舟,重新回到我身边,一生一世同我一并禁足于此。”
这让楚燃竹脊背一凉,体内的血液和温度骤然变冷似的。
——可是,这比之兰薰付出的,又算得了什么!
她为了完成天帝交给她的使命,在人间风吹日晒颠簸斡旋;她为了摧毁剪涤义母的命运枷锁,一夕之间从人生的高峰堕向谷底;而她为了他,竹中仙也好楚燃竹也罢,在岐山别人不许她与他走近,她却体贴而宽容;在青冥谷别人惧他敌他时,她毅然站在他这边……曾是北方最璀璨的一颗星辰,现在没有夜空的陪伴,晦暗伶仃。
——但是,兰薰,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耀眼的北辰……那么现在,就由我去化作北方的夜空,让你重新光芒万丈吧。
转眸望向青女,深邃的眼波已是雷打不动了。
“青女大人,我会留在此地,专心辅佐你,也请你兑现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