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仙山岛上,北辰宫内。
兰薰、落攸、昔何、花弄影四人围着一张圆桌坐着。
侍女泡好了茶,为几人倒上。
这整整一天都是遭遇战,现在星浮黄昏,天界总算安宁下来。
落攸细细擦拭了比翼双剑,爱惜的轻吻了两把剑,收入鞘中,埋怨道:“自打离开岐山,还从未像今日一般忙碌,全无收获。”
“隐元星君言过了,保卫了天界,本身也是一大胜利。”昔何像涟漪般温润的回答。
可落攸向来不喜欢“正人君子”式的人物,她没好气道:“你们明日都有何打算?”
兰薰答:“暂无想法,或许是……回去。”
“回哪去?又是那个什么青冥谷?”
“不是,”一片惆怅染上兰薰的眉目,她黯然道:“我想回岐山看看……”
哀思氤氲开来,很快就渲染了这一小块地方,却又忽的被落攸给打散了:“危机时刻哪还容你追思怀旧!真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兰薰反驳:“落攸此言太无情了吧,你是截教之徒,不也曾修行于岐山吗?!”
“岐山……?!”落攸满不在乎道:“像截教那种不辨善恶,只知道恪守君臣之礼的鬼地方,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谁知道你挂念的是你们阐教,还是那个子虚乌有的竹中仙——!”
“你——!”
兰薰浑身猛颤,竟是拍案而起,吓得花弄影打了个寒战。
落攸也起身,不示弱道:“我不过把心中所想如实说出来,看来是说中了吧!”
“你……落攸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见这两人剑拔弩张即将一发不可收拾,昔何也站起身来笑道:“两位星君稍安勿躁,两位都是明理之人,有不同见地当互相参详,切莫意气用事。”
看在昔何的面子上,二人才微有收敛。
落攸道:“还是昔何深谋远虑,不像有些人成天就知念旧。”
兰薰道:“有情有义才懂得念旧,而那些情义泯灭的,当然理解不了。”
而昔何又顺势邀请道:“如两位不嫌弃,明日可来我的迷雾之林坐坐,在下诚心恭迎两位驾临。”
花弄影也劝:“昔何哥哥的箜篌曲不容错过,希望两位星君可来听听。”
既是如此,两人只能答应下来——明日,赴雾神昔何的迷雾之林,商谈啜饮。
当晚,兰薰倚在床头,满目忧愁的望着窗外的那丛湘妃竹,是她从岐山带来这里的。
床头的孤灯忽明忽暗,就如她的心一般,时而争强好胜,时而又沉溺于过往而濒于倾颓。
……师父……
……师妹……
……竹中仙……
多少年了,总也忘不了他们,反而愈加的惦念,刻入骨髓中,在月夜里不断折磨兰薰的心神。
“小姐?”
兰薰的贴身丫鬟悄然而来。
“小姐是睡不着吗?”
“嗯。”
“是有心事?”
“是啊……”
闻言,侍女抿唇,望向远方的一轮寒月,嘤咛起来:“小姐想得是岐山,还是青冥谷?”
兰薰略诧然,正起身子,“你为何这么问?自然是岐山。”
“是这样吗……其实,刚刚奴婢请昔何大人又为小姐占了一卦,卦象显示,小姐与那青冥谷,似乎是脱不开纠葛了。”
她语气清淡,可内容还是如闪电一样打疼了兰薰。
“我……将来之事,我又岂能看得见半分……”兰薰浅浅低吟一口气,余香绕着孤灯,火光也渐渐变寒。
“记得师父曾予我教诲,天地之间,万物生发循环有序,顺应其心而活,不贪不厌,不逆不悖,才是正道。这卦象既然逃不开,躲不了,也绕不去,倒不如坦然向前,福祸一肩担。如是这般,即便风吹雨打,伤痕累累,也将无怨无尤。”
侍女到底是担心会有不测,劝着:“小姐,你可不可以别再去青冥谷了?”
“你怕我会一去不回?”
“是、是的。”
“唉……”兰薰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不论怎样反抗都无济于事,因为怕是早就被定好了……唯有听天由命。”
侍女虽然还想力劝,可最后还是变作强笑:“那就不说这个了,小姐难得回来,我去为小姐做点宵夜。”侍女退下。
两厢愁思,两腔怜悯,却难以像那中天明月般赤诚可见。
兰薰知道,哪怕侍女再关心她,也是出于不想失去主子庇护这一原因。
她兰薰,是没有朋友的,不会有。
这夜过得漫长,只因兰薰在说不清滋味的梦中翻来覆去。
她梦见一个穿着霜青色衣衫的女子,折下巫峡畔的湘妃竹,细心的为她的心上人制作一架凤首箜篌。
十指纤纤,含情脉脉,那种真实的感觉,竟仿佛是兰薰自己。
然后,在不远处的石矶上,安然坐着一个黑衣的男人,正望着一江细水。他的侧颜,雕镂着美丽的风霜,竟好像是兰薰在岐山追寻的那个背影。
……竹中仙——?!
这时,那女子的心上人从竹林中缓缓走出。
这是个风流倜傥的儒雅之人,可是兰薰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见他来到女子身旁,宠溺的唤道:“青女……”
——青女——?!
兰薰赫然惊醒,竟是出了满床单的汗。
青女……殷商时代莫名惨死的霜降女神,传说她与那惊天动地的凶剑“苍殛”有关……可是为什么,那个黑衣服的人,像是竹中仙,他为什么会和青女同在一处……
不知怎的,兰薰一往深处想,便觉得有种怨念在自己体内叫嚣。梦里的亦真亦幻,还有此刻莫名其妙涌出的悲情,让兰薰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我会觉得……我便是青女呢……?
……还有竹中仙,你又究竟是什么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日见不到你,便不信你已不在人世……
总之,翌日兰薰依约来到昔何的迷雾之林。
迷雾之林古木参天,笼着淡淡的云雾,亦真亦幻,让人不知不觉间就能安下心神。想来昔何定是久居于此,才养出个超然闲逸又体贴入微的性子。
踏着片片落叶,在浅雾中漫步,耳畔,飘来了叩击心扉的撩弦之声。
这是箜篌的音色,定是昔何在演奏。
薄而不破,轻而有质,丝韧如蒲苇,音脆如泉流。二十三支弦,在昔何十指之间,便谱写成喜怒哀乐,描绘出芸芸众生。
兰薰不觉喃喃:“箜篌……据说能惹得芙蓉泣露,香兰绽笑,今日一闻,始知不是夸大。”
“自然不是夸大。”有人回应兰薰的话。
竟是天枢星君。
他的身影由一片浅雾中慢慢浮出,清晰,定格。
“向北辰大人问安。”
兰薰笑道:“你方才说‘不是夸大’,难不成我的北斗星官天枢,还曾专心通习过音律?”
“只知一二,不敢卖弄。”
“我亦愿闻其详。”
天枢便问:“大人可知晓此箜篌之名?”
“听昔何提过,是叫‘凰来’,莫非他的乐曲真能引来凤凰?”
“不假。”天枢道:“昔何音律超群,众所不及,吾曾亲眼目睹,昆山的凤与凰,被他的一曲箜篌吸引而来,哀啼不止,久不离去。据言,那日他所奏的,便是《凤凰令》。”
“《凤凰令》……?有所耳闻,似是首悲哀至极的曲子,师妹曾言,只有心怀无比伤痛之人,才能将此曲奏得出神入化,甚至令凤凰哀鸣。”
天枢道:“吾也是这样认为,曲由心生,唯有那些亲身经历过生离死别之人,才可将乐曲奏得感天动地,令听者喜怒哀凄。”
两人细说至此,昔何的身影已朦胧现于雾中。
此刻,花弄影挂着娇美幸福的笑容,跪在箜篌畔,头倚着昔何的膝,静静听这绕梁神韵。
一音一颤,一顿一挫,皆是万般美妙,含情脉脉。
兰薰与天枢一看此景,便自觉的站定,远而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