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眸望向青女,深邃的眼波已是雷打不动了。
“青女大人,我会留在此地,专心辅佐你,也请你兑现承诺。”
青女像是如愿以偿,笑道:“从前,飞宇曾作一首诗赞我……‘箫声半曲旖旎长,芳心落雨凝素妆。洗尽铅华仍尤物,堪与日月斗青霜’……飞宇虽然走火入魔,但良知不曾泯灭,既然你已不再怪他,也请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楚燃竹一时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而青女已然离开了坐席,步到楚燃竹这侧来,缓缓低身,竟兀的将他抱住。
他惊骇道:“……青女大人!”
不想青女搂他更紧,并凑在他耳边说:“拿到‘苍殛’,并解封我沉在江底的魂魄,一切才有希望……去巫山找瑶姬,管她要青霜花……”
蓦地,一种抽搐似的感觉从袖子窜入了全身,进而仿佛脑海一阵空白的扭曲。
楚燃竹恍然一怔,才发现周围竟暗的犹如夜幕降至。而眼前,两只巨大的白蜘蛛正盯着他看。
——竟是回到了冰室之中!
破碎的蜘蛛网零零乱乱,周围却像是仙境般被白色的烟雾遮挡住视线,不知冰屋外的太公和夙玄真人还在不在。
尚有些莫名其妙的楚燃竹,这才感受到胸口的温暖,低头一看,倚在他怀里的竟是兰薰!
这让楚燃竹一时间说不出话,而怀中人轻微的一个颤动,又让他怀疑一切是黄粱之梦。
昏暗中,兰薰皱皱眉头,慢慢现出一双眸子,依旧是明艳如初,不染晦暗。第一眼,就望见了楚燃竹。
刹那间泪水就涌了上来,溅出兰薰的眼眶,她宛若决堤的水般狂烈的抱住楚燃竹,在他怀中颤抖、嚎啕大哭。
泪水点点,这滋味究竟是怎样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吧。
“兰薰,没事了……”楚燃竹也拥住她,泫然欲泣,“再不会有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不会了……”
闻言,忘情的哭声化作零星的啜泣,兰薰呜道:“是青女吗,是青女冥冥之中在助我吗……可她居然要你永远留在虚空的世界里,你又为什么还要答应她!”
楚燃竹道:“只要你好好的,我无所谓。”
“不,有所谓……!你一生一样命途多舛,少聚而多散……”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兰薰激动的抽泣道:“重阳那晚在巫县,你答应过我的,将来要与我一同住在县郊的竹林里,这个承诺,你是忘了?”
“岂能忘记……但若以我一生,能换你一命,我心甘情愿。”
是啊,心甘情愿,楚燃竹将他深心之处的话说了。
从前的他会觉得天地不仁,但现在,他愿意感谢上苍能如此眷顾他,令他失而复得。
可兰薰却更为歇斯底里:“傻瓜,你这个傻瓜!从前在岐山就默默的守护我,如今你还要为我……你就不知道顾念一下自己吗?!”
“我……岐山之事,守护你本就是我的责任,我从无一丝怨言,也喜欢看到你欢笑的样子。”
兰薰浑身一怔,“你……你都想起来了?!”
“……嗯。”
这个字,仿佛是关闭千年的石门终于开启,彼侧的光明,让兰薰灼痛了眼,却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幸运。
突然传来一阵笨重的机关启动声,楚燃竹抬头望去,只见厚厚的烟雾已基本消散殆尽,两只蜘蛛不知何时遁形。
冰室外的景象重新清晰,依然是姜太公和夙玄真人,脚下的位置都没有变。
“……师父?”兰薰看到他,懵懂的唤了一声。
楚燃竹横抱着她站起,走出冰室,来到两位散仙面前。太公那之前一直绷得毫无表情的脸,现在终于破开一抹欣慰的笑。
夙玄真人会心的笑道:“平生头一遭赌博,呵呵,赢了。”
楚燃竹、兰薰诧然对望,后者道:“兰薰不明白师父的话。”
夙玄真人道:“这是子牙与青女大人的交易——楚少侠把你从岭南带回来后,我与子牙就在钻研怎么将你唤醒。今早子牙使用了春秋时代的‘周蝶返梦’秘术,探入你的内心深处,没想到竟遇见青女大人的良知。”
“周蝶返梦……?!”兰薰惊得险些从楚燃竹怀中弹起身,“师父,那可是九死一生的秘术,万一有点差池,您——”
“为师现在不是没事吗?再者,若不是遇见青女,又怎能有此交易。”
这刻楚燃竹回想到青女最后留给他的话——“拿到‘苍殛’,并解封我沉在江底的魂魄,一切才有希望……”
楚燃竹恍然大悟:“莫非,青女大人力抗怨念释放兰薰,是因为两位仙长答应要找回她那两魂六魄——?”
兰薰一惊。
夙玄真人道:“一开始是这么回事,但青女大人岂会轻易相信我们,便要我与子牙配合她演一出戏,算是对少侠的考验吧。”
楚燃竹再度恍道:“原来如此……青女大人,你……”
夙玄真人道:“少侠是青女大人的辅神,定会为了她而赴汤蹈火,同时青女也想看看,你对兰薰姑娘的情义。现在既然青女大人分割了自己的良知善念,兰薰姑娘也就有了生机,正所谓一荣俱荣……之后的事,大家再从长计议。”
万种感慨呼之欲出,酸甜苦辣,三生三世都写不尽的心绪,漫上两人的心田。
被楚燃竹横抱于怀中的兰薰,静静望着他的脸,这轮廓还是冷峻的一如岐山的一瞥,一如青冥谷的初见,却唯有兰薰能读出他的温柔和深情。
心潮一涌,兰薰搂住楚燃竹的脖颈,含情脉脉,不再言语。
这时太公突然道:“少侠,带兰薰出去休息,飞穹和辛夷在洞口等待。”
楚燃竹告辞,抱着兰薰离去。
两人的身影甫一消失在曲折的洞径中,太公就霍然捂住胸口,噗出一口血来。
夙玄从袖子里拿出张白绢递给他,笑道:“我就说过嘛,那‘周蝶返梦’就算施用成功,后遗症也够你难受十天半月了。”
太公默默擦拭唇边的血,平静道:“能为兰薰争取到生机,贫道以为值得。蝶也即周也,即便贫道被心梦吞噬,亦不憾悔。”
“哎,子牙果然是子牙!”
正说着,见小宛进来,将胜邪剑祭回藏剑阁的她,又是病蔫蔫的道:“原来这是个局啊,我都被蒙在鼓里了……”
“这也是事态需要,”夙玄道:“小宛,你去将小光召到我的房间,我要和他商量商量,送楚少侠一份礼物。”
小宛一下子就明白了师父的用意,道:“好……”蹒跚的离去。
夙玄掸了掸浮尘,对太公道:“我这宝贝的山洞就暂借你了,在这里平心静气的休养几日吧。”
而这之后。
厢房内的兰薰,在软软的榻上静静的睡着了。
小轩窗外,正是半坡的湘妃竹,那紫红的斑痕,也像是喜极而泣。青色的天空不经意间染了白色,飘下雪花,化作一件霓裳,披在万物之上。
风虽绵绵,却柔中带冷,钻入厢房中,将兰薰的脸颊冻出两圈酡红。
楚燃竹悄无声息的来到,轻轻为她盖上绒毯,望着她唇角的笑靥,他心里也如浸泡了温泉般一点点暖和起来。
等兰薰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揉揉惺忪的眼,看到自己身上多出来的绒毯,这份温暖和甜蜜渗入心底深处。
房门被推开,正是楚燃竹,他道:“你醒了?”走近,坐在软榻的另一头。
见他还带了酒坛和酒盅,兰薰诧道:“不会是让我喝酒吧?”
“有何不可,”楚燃竹随手搬了近旁的小桌,置于两人之间,一边斟酒,一边道:“严冬腊月,饮点酒也暖些。”
纤纤十指,衔起酒盅,兰薰喃喃:“是啊,你想的挺周到呢,不过若是雷坼大哥在这,肯定是迫不及待了。”
冬日的酒的确暖胃,却又有些激喉,兰薰一盅饮下,不禁皱皱眉头。
楚燃竹道:“明日我们就动身去巫山,不知神女大人的青霜花会起什么作用。”
兰薰呢喃:“我记得辛夷说,她坠落巫山底时,恰逢花弄影拜会瑶姬神女,为巫山播撒青霜花,这里头定有什么秘密。倘真如此,青女心思之细密,未雨绸缪,真令人佩服。”
“明日之事,明日再论吧。”楚燃竹举杯探上前。
兰薰与他碰杯,本还挂着笑的,却不知怎么突然眼眶一热,涌出滴温热的泪来。
冬风轻舞,雨雪纷飞,临窗酌酒,惺惺相惜。
潇潇雨落寒窗对,宠不惊,辱不愧。
珠玑滑落泪一点,难耐情愁滋味。
红尘觅影,锋芒起落,往事风中碎。
纷纷雪絮华自飞,去无意,留无悔。
幽冥仗剑出锦绣,缄默任人谈啐。
云淡江清,把酒共我,今朝求一醉。
“别哭……”
抬手抚过兰薰的脸,为她揩去泪水,三千繁华也抵不上他温柔的指。
兰薰也抬起小手,覆在他手背上,让这只温暖的大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她嘤咛道:“我真希望,这样的时光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只是,还有许多事必须做一个了结。”余光望向窗外,已是银装素裹,她道:“陪兰薰出去看看好么?顺便告诉我,自我离开岐山后,你遭遇了什么。”
“好。”楚燃竹牵起兰薰的手,带着她出屋。
屋外粉妆玉琢,披着雪的竹林,美丽的宛如仙境。
算算时间腊月将尽,正月就要来了。
两人踏着竹叶与浅雪,步到竹林深处,这里有一块大石,因为背靠几丛茂盛的湘妃竹,而未沾上雪花。
“我们坐这里吧。”
兰薰率先快步过去,刚到石头近旁,就被楚燃竹拉住手臂。
“这石头太凉,你身体还未恢复……坐我腿上。”说罢将兰薰的腰一勾,他顺势坐在石面上,把心爱的女孩环在怀里。
兰薰坐在他腿上,双臂抱住他的脖子,紧贴他的胸膛,心下已是一片暗醉的情潮。
这时听楚燃竹说起:“记得你封神升天后,我因流连那片常常与你独处的竹林,竟是不知该去何处。这时,蚕女和飞穹伤痕累累来到岐山,与姜仙人把奇魄琉璃分为两半封存,我才知道,飞宇此人已走火入魔,变得极其危险。我便离开岐山,去寻找青女大人的其它残魂,却一直毫无所获。直到有一天,我得知飞宇蛊惑东海蛟龙,准备袭击岐山,抢夺奇魄琉璃。摇摆不定的我,终究选择将此事提前告知姜仙人,令他得以化险为夷,并带着辛夷隐居在了巫山。”
“原来……是你救了我师父和师妹……”兰薰喃喃:“可是,经过那件事,飞宇定然对你怀恨在心了。”
“确是如此。”楚燃竹道:“那之后,飞宇找到我,说只要我修改无字天书,便能让青女不必遭受此前的任何一项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