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北海岸,还剩最后一批蓬莱人正在登上战龙。
潮风和润玉跑回这里,几乎同一时间,飞穹和小宛也现身在此,众人会合。
而飞宇和镂月也赶了过来。
几人赶紧迎敌,为蓬莱人撤退争取时间。
而手持着苍殛的文绮公主,则是飞宇、镂月的直接目标。
苍殛剑气犀利,纵然文绮修为不深,也能产生不可言喻的攻击效果。
时间拖着拖着,蓬莱人终于全部坐上那条战龙,龙吟撼天,急飞而去……
现在众人放下心了,兰薰高声道:“撤——!”
然后黑龙乌屠俯身下来,就要接上众人,偏偏文仲带着他的部下赶来了。
此刻一片混乱,众人一个个跳上乌屠的脊背,最后两个是文绮和楚燃竹,本要一举撤走,谁料镂月在攻击时将不远处一块滩石无意击碎,竟有三个人躲在石头后面,不由叫出。
众人骤然停下手中动作,朝那里看去——是一对雍容华贵的老夫妻带着一个面相憨厚的红衣男性。
乌屠背上的陆七画脱口而出:“父王母后!康王兄!”
兰薰不禁大惊,甩脸望向身旁的七画。
说时迟那时快,镂月一看还有三个物超所值的砝码没逃跑,立刻改变方向冲去他们那边。
楚燃竹正欲阻止,偏被另外几个敌人拦下。
飞穹、小宛眼看情况不对,纵身跃回沙滩,分别抵抗起诏凌和文仲。
镂月势如闪电,而文康素来不怎么习武,三两下就被她扫翻在地。
眼看着一把剑就要将文绮的父母挟持,这个时候,文绮突然冲了出来。
“别想伤害国王和王后,你别想……!!”
文绮疯狂的宛如脱了牢笼的狮子,这气势竟让镂月都忍不住泛寒。苍殛猛的一挥,将镂月遏制住,与此同时乌屠身上的几个同伴赶紧把文绮的三个家人拉上龙背。
“找死——!!!”
镂月彻底被激怒,所有的潜质一股气迸发出来,一道凌厉的剑光正正飞向龙背上的国王夫妇!
霍然,时间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大惊的看见,艳红无比的少女一跃而起,用瘦弱的身躯挡下镂月的剑光。
这红色的身影还悬在半空,面向血红的夕阳,背对冰冷的大海,展开的双臂犹如一双强有力的翅膀,保护身后的国王夫妇。
这一刻,没有人还记得呼吸,只有龙背上的陆七画,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撕扯着所有人的耳膜。
悬在半空的文绮,像一枚深秋的落叶般无奈的下坠,依旧缓缓的……在这时间的断片中,唇角,忽而挽起自豪的笑,仿佛奔向死亡,只如回家一般简单。
她霍的将手中的苍殛向后甩去,龙背上的兰薰在一片愕然中将之接住。
“苍殛——?!”镂月的恍然尖叫打破死一样的沉寂。
她还不甘心,还要去抢古剑。
但楚燃竹黑色的影瞬间而至,狠狠推开镂月。他抱起文绮,奋力跃上龙背。
飞穹、小宛也立刻撤退。
下一刻,乌屠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宛如发泄昔日被无情欺骗的仇恨和怒火。这吼声让夕阳染上灰色云雾,让平静的海水波涛汹涌,掀起了大海啸!
巨浪疯狂的涌上瀛洲,片刻就将北海滩尽数淹没,无尽的海啸还在如泄洪一般的登陆。
如此整个瀛洲哪里还能不瘫痪,但见乌屠抽动着硕大的身躯,转眼就消失在了海平线上……
东海滨。
乌屠降落在此。
夕阳洒在肩头,映着血染红的大海,万顷波涛也不过如是。
沙滩上躺着艳红一身的少女,枕着兰薰的双腿。
少女的唇角还带着自豪的笑,可衣襟已被血浸透,分不清哪里是衣,哪里是血。
飞穹和辛夷将源源不断的真气送到她体内,可换来的却是一层深过一层的失望和痛心疾首。
回天乏术。
文绮的家人此刻早已是生不如死,那副模样任谁瞧一眼都觉得禁受不住。同样的,其余的人也黯然神伤的跪在一旁,注视这副残忍的落幕。
可突然,陆七画再也忍不住的扑进来,跪在文绮身边,她的嘴里喊出的却是——“七画!七画!!”
所有人在这瞬间懵然,接着,只见重伤的文绮浑身发出红色的光,一点点的,变作了七画。而旁边的陆七画,却成了文绮!
众人如遭雷击,连楚燃竹都愣了。
唯有文绮的家人,已不知是该哭还是该庆幸。
兰薰痛心伤臆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在王陵石室的时候,交换了身份易容……”
文绮泪流满面,“是我害了你,七画你不要死!不要死!!”
七画颤抖着唇,气若游丝道:“死……可怕吗……”
文绮哭道:“求你不要死,全是因为我……我不应该答应你交换身份,你为了蓬莱已经付出太多,我宁愿死的是我!”
“别……这么说……”
七画吃力的抬起右手,文绮赶忙握住这即将消散的温度。
“公主……活着……比死……难多了……你要为……蓬莱……活到……最后……”
“我会的,我一定!”
文绮不住的点头,泪水一滴滴打在交握的双手上。
“我的父王母后和王兄都是你救回的,我们会带领蓬莱人一直抗争下去,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
欣慰的神色在七画眸中铺开,她很开心,因为她知道,蓬莱不会再沦为阶下囚了,所有的蓬莱人都可以找回曾经的幸福,而不会像她七画一样,形单影只,无家可归……
只是,还有个心愿未了,一直压抑在七画心上,啃噬着她。
吃力的,转眸向兰薰,七画道:“你……答应我的……不可以……食言……”
兰薰心疼的将七画的另一只手握起,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两行清泪淌落。
“我记得,你想骑上鹏鸟,乘奔御风……从南冥到北海,不过一阕《逍遥游》……不论这世间有无鲲鹏之物,你的愿望,我一定为你实现……”呢喃着,兰薰的目光,轻轻移到飞穹脸上。
众人也皆有所意会,黯然注视飞穹。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
高高的天空中,流连着赤色的夕阳。
云端,一只百尺长的苍鹰乘风翱翔,向着北海的方向笔直而去。
苍鹰背上的陆七画,用着最后的意志力,睁大眼睛。
身边是风,身旁是云,而尽收于眼底的,是红尘万丈和辽阔河山。
……好美……
这一刻热泪夺眶而出,氤氲了千里苍穹。
这样无拘无束,天地任我遨游的感觉,亦填满了七画的心。
……终于可以一偿所愿,像庄子一样逍遥于世间……
人的一生都要行万里长路,可很多时候,哪怕移动一跬步也会逃避,也会迷茫。
其实,路都是走出来的,或许只有第一个开路的人才明白,世上没有走不出的路。
从南冥到北海,也不过一阕《逍遥游》。
“你说的……对。”
最后的一丝力气,七画望向兰薰,如愿以偿的她,再没有半点遗憾了。
“记得……答应我的……另一件事……玉环……交予我的……妹妹……她名叫……叫……”
至此,戛然而止。
倚在兰薰膝上的女孩,闭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了……
“飞穹公子,七画她……已经走了……”
兰薰魂断神伤的声音,随风流转。
翱翔于空中的苍鹰,从云丝间化过一道轨迹,飞向荒无人烟的北海畔。
即将落地的时候,白色的光将苍鹰隐匿。
飞穹现身,与兰薰翩翩落下。
此刻,合着双眸的七画,正靠在飞穹怀里,那安详又满足的神情,仿佛是在做着一个幸福的美梦。只是,这个梦很长很长,一直延续到永远。
飞穹喟叹口气,道:“如此,也算是达成她的心愿了。”
“是啊……”兰薰凄道:“这孩子一生如此坎坷,小小年纪又命丧黄泉。”
“你我……将七画姑娘带回去吧。”飞穹如是道。
兰薰刚要应允,却就在这时,感受到一股可怕的邪气从背后而来。她反射性的甩过脸去,眼前霍的晃过道红色的影子。
听闻飞穹道:“此处竟然……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文仲霍然从虚空中出现,一只手贪婪的伸向兰薰。
“小心——!”
飞穹忙腾出只手,持着长箫将之击退。
——“师弟的身手,依旧是这般凌厉啊。”
当空气中传出这声音时,飞穹的感觉不啻于心脏被狠锤了下——是大师兄和池池!
果然这二人现身,俱杀向飞穹。
本来师兄妹三人就道行相当,再加之飞穹还得护着七画的遗体不被破坏,便更是打得捉襟见肘。
他心中想着大师兄他们竟不顾瀛洲瘫痪,全力来追击他们,这里此刻只有他与兰薰,如此根本就招架不住!
果然,兰薰靠着北辰权杖的神力,勉强与文仲过了几招,实在是敌他不过,被他的法术击中,惨叫着瘫在地上。
苍殛也被夺走。
飞穹一时分了心,飞宇和镂月乘机将他打昏。
睡着的七画就这样滚落在地,任沙子弄脏她的衣服。
但在飞宇和镂月的眼里,看不见什么陆七画,他们能看见的,只有自己的执念,在愈加膨胀,将眼眸蒙蔽而浑然不知……
而在东海滨等待着飞穹和兰薰的众人,不免生出几许担忧。
他们本不放心飞穹和兰薰两人行动,可兰薰坚持让大伙在这里休息。
此刻,红色的海已渐渐成了蓝紫色,夜幕正悄无声息的蔓延。
文绮在安抚好家人后,不能自已的走到海边,被冰冷的浪花打湿了裙角。
在看不见的海平线上,蓬莱的子民们应该已经安全抵达玄洲了吧,总有一天,大家会回到蓬莱乐土的……
正想着,霍然什么东西被丢到文绮脚边。
这刻她不禁骇然叫出。
——是七画……!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于此,各个警钟高鸣,起身冲来。
文绮忙低身道:“七画!”来不及细查,这就要把七画先搬回沙滩上,谁料头顶倏地暗了下来。
一抬头,惊惶的眸子撞上眼前那令人发指的身影。
“……仲王兄……?”
文绮简直难以相信,她的亲哥哥竟这样把七画随便丢在海水里!
众人也围了上来。
被这么多人愤怒的盯着,文仲依旧一派心安理得的笑意。
不祥的感觉爬上每个人的脊背。
楚燃竹吼道:“兰薰和飞穹何在?!”
文仲盈盈反问:“竹中仙,你猜呢——?”
楚燃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文仲神定气闲道:“三日之内,把青女封在长江底的一魂三魄交给我。否则,你们的伙伴,我不保证他们能安然无恙。”
这让辛夷也忧心万分,嚷道:“你们把兰薰师姐和飞穹哥哥怎么样了?!”
“这……在下可说不清。”
文仲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享受的睨着所有人紧绷的面目。
“飞宇和镂月已经很久没与同门团聚了,想必现在正在好好的招待庆祝吧。至于兰薰姑娘……”语气霍然泛出一阵浓烈的淫邪之意,“在下早已垂涎于她良久,如今不正好可以……”
“你敢——!”
楚燃竹霎时怒吼出声,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
文仲道:“在下早就想得到兰薰姑娘了,只不过,之前还有些事没办完。”
听到这里,有个奇怪的念头打中了楚燃竹,他半信半疑的吼道:“你究竟是谁——?!”
文仲大肆笑起来,这声音盘旋在文绮头顶,让她不寒而栗。
“我真搞不明白,我们蓬莱人为什么这么喜欢穿红色!”
文仲故意抬起两只袖子,左右比划起来。
“比起红色,我倒更喜欢深蓝,越深越好,再绘满靛色的纹路,就像是毒蛇的杏子……”
闻言,别说楚燃竹反应过来了,就连潮风和润玉都大惊失色,三人几乎同时叫出:“疆塬——?!”
“哈哈哈……”文仲笑得更为放肆,“聪明,一点就通!你们还当真以为,凭你们,还有阿年那个小崽子,就能置我于死地吗?现在该明白了吧!!”
语落之时,人已经飞到了十丈外的海上。
“如果不认为在下方才是在开玩笑,就请三天之后,准时来这个地方,把在下想要的东西带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