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国王宫。
那场诡异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只是焚毁了少数偏院,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诏凌国王坐在大殿之内,望向外面稀薄的黑烟,冷道:“调虎离山!”
然后文仲潇洒的踏进殿堂,丝毫不忧虑的说:“叫他们给逃了,搜遍内城外郭也没找出来。”
“可笑,一群活人还会凭空蒸发?!”诏凌很不满。
文仲道:“陛下不用急,他们迟早会回来的,你们之间不是有很多旧恨新仇吗?”
“放肆——!”诏凌一激就怒,现在倏地拍案而起。
适逢其会,镂月和飞宇从一道侧门走出。
镂月插话道:“我还以为文仲把镇国宝剑搞到手了,没想到居然还在他们手里。”
“这不过小事一桩。”文仲心安理得道:“蓬莱的那么多条命都在你们手里,用来交换一把剑……我想他们会觉得,这是个十分划算的交易。”
镂月辛辣的哼了声:“小人!”
文仲听了却还笑意盈盈,反说起:“镂月姑娘,你令我想起你们中原的一个趣闻——据说岐山的阐教和截教师出一祖,可后来却弄得针锋相对,连祖师爷都管不了他们。像隐元星君落攸那样的,更是还想叛出师门。你说,这到底是该怪祖师爷教徒无方呢,还是怪众弟子们心怀不轨见异思迁?”
好一番指桑骂槐之辞,镂月脸色骤灰,愤然道:“你是在骂我没学到师父的慈悲反与他背道而驰!借古讽今!还敢拿隐元星君与我相提并论,你找死——?!”
文仲笑道:“镂月姑娘有必要对号入座吗?出了问题的不一定是你,说不好还是夙玄真人要负全责呢。”
“闭嘴——!”镂月被激怒了,兀的将剑插入地砖,惊得周围侍卫们各个心凛。
“不许诋毁我师父!就算我跟他已经没话说了,但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点我还记得!”
然而这句被飞宇听了后,他霍然冷笑起来。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宛如自嘲,飞宇的表情极尽讽刺,犹如一滩坏死的沼泽。
“这么说来,我还要到八荒散人的面前,喊他一声‘爹’了?”
镂月心脏一突,忙步到飞宇面前央道:“师兄,是池池说错话了,对不起。”她能感受到这个人的满腔怒火无处释放,他心里急,明明苍殛就要到手,偏偏还被那帮人给跑了。
但飞宇总能理性的转换情绪,“师妹有口无心,我明白。”
镂月总算不会太自责,但搬弄是非恶意挑衅的人,她绝不给他好脸看。
“文仲我警告你,像你这样连自己父母兄妹都能出卖的人,没资格跟我们平起平坐,你放自知点——!!”
却道文仲究竟为何要叛变到瀛洲那边?
躲回地下王陵的文绮,将此事告诉了众人。
在文绮的视角里,王兄的理由就是围绕一个字——权。
——本该是大哥文康的王位,文仲偏要抢,但他们兄妹三人掌握着相同的兵力,再加之父王母后拥兵众多,想弄场兵变不太可能——于是要借用瀛洲的铁骑,故此文仲向诏凌承诺:在他登上蓬莱的王座之前,一切听命于诏凌,并且在统治蓬莱之后,联合蓬莱、瀛洲两国之军力,出兵中原。
“康王兄仁善恩惠,会是位明君,可他太憨厚太隐忍,我知道这是康王兄的致命弱点。但是仲王兄他连蓬莱的子民都肯牺牲,那么多人被勒死,穿在百里长的麻绳上……如果仲王兄真的夺了王位,我不敢想象蓬莱将发展成什么光景。”
文绮的顾虑并不是杞人忧天,她这人,虽然也有怯懦和沮丧的时候,但绝不选择逃避,她会撑过来。而她的一双眼睛,则更是雪亮无比,虽不能完全看透他人的心,但至少可以画出他人的骨。
“我现在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将被俘虏的蓬莱人都救出来。北海的玄洲与我们蓬莱自古就是盟友,这次蓬莱遭难,他们的国君私下联络了我,我们可以把救出来的人转到玄洲去!”
按照文绮公主的想法,众人商量了该如何行事。
随即,飞穹与辛夷两人离开了瀛洲,从另一方面下手。
当楚燃竹在向潮风和润玉交代事项的时候,兰薰只身在王陵中漫走,拐过一道弯,就发现阿七正靠在冰冷的墙上。
“陆姑娘。”兰薰姗姗而至。
阿七猛一颤,如此强烈的反应,兰薰自然觉得不妥。
“陆姑娘,你怎么了?”
“我——”阿七将差点露馅的话又重新吞进肚里,道:“叫我七画就好了。”
兰薰道:“七画看起来若有所思,怎不让我们与你分担?”
“其实……也没想啥重要的。”七画道:“就是在缅怀一下自己的毕生心愿。”
“我可以问问是什么心愿吗?”兰薰的眸子,如水珠一样澄澈,又如蒲苇一般坚韧。
七画道:“说出来只怕你要惊讶了,认为我是天马行空。”
“你又未说,怎知我会那样想?”兰薰道:“活了两千年了,我这世面可见得不少呢。”
反正七画说不过她,索性讲出自己的心愿:“我从小最爱读庄子的《逍遥游》,没事总幻想见到传说中的鹏鸟。”
“逍遥游?”兰薰眼波流转,吟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七画道:“我开船早开腻了,真想能到天上去飞。鹏鸟,要是我能骑在它背上,从南冥飞到北海……那让我在第二天死了我都没怨言!”
这愿望说实话的确有些天马行空了。
兰薰道:“鲲鹏之物,我想也并非庄周凭空臆造,只是,说它大几千里,这太夸张。”
七画惊道:“你见过鲲鹏——?!”
兰薰道:“并没有亲眼见过,但我相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听着兰薰的话,七画的神色渐渐充满了羡慕,她倏地冲上来求道:“你能不能在我有生之年,唤一只鹏鸟给我?可以吗?!”
兰薰一时不敢轻易答应,像鲲鹏这样的传说,到底是无风不起浪还是子虚乌有,她确定不了。可是,这是七画毕生的夙愿,人的一生才几年时光,就这样一个愿望,兰薰又怎忍心让七画在失望和绝望中度过呢……如此想着,兰薰道:“好,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就为你出次大力。”
七画如获至宝,喜出望外道:“我发现你真是个大好人!”
“哟,怎么现在才发现?”兰薰故作不满,调侃道。
七画答:“大概是我比较迟钝吧,真是谢谢你了,答应我了这件事绝对不可以食言!”
“不食言。”
兰薰被七画的开朗和直接弄得忍俊不禁。
而七画的愿望总算有了寄托,她突然长舒一口气,像是把毕生的压力一次性释放出来。尔后,竟也笑出几许深沉和真挚,从自己的衣衫里取出一枚只有一半的玉环,对兰薰道:“陆家生还的除了我还有我的胞妹,这玉环的另一半在她身上。”将玉环塞到兰薰手中,“我妹妹心灰意冷,去一个叫‘晦明庵’的地方当尼姑了,我想找晦明庵却总也找不到。我想你们都是仙道中人,一定有本事找到,还请拜托你能把这个玉环给我妹妹。”
暖暖的玉环贴着兰薰的手,她恍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七画她说这些是这么意思,这种话,为什么听着那么像……
兰薰道:“这好好的,你怎么说这事情。”
“拜托你了!”
七画不给兰薰询问的机会,硬把玉环塞给她,然后扭过身子就跑。
“文绮公主在那间屋里等我呢,我先进去了,我妹妹的事就托付给你了!”
就这样,七画跑进了一间石室,将门严严实实的关住,只留下兰薰在望着她消失的那道门,心中,猫挠一般的乱……
忽而,肩膀被什么硬物轻轻叩了下。
兰薰回头一望,诧然的看见,苍殛古剑悬空在与她平视的位置。
“是你叫我?”兰薰问:“怎么……怨戾如你,此刻倒是气息平和,莫非,你感应到我体内的青女良知了?”
想来兰薰猜对了,只因她倏尔觉得天旋地转神志不清,而灵魂深处,青女细腻的声音在说:“苍殛中的一魂三魄虽然怨念很重,但不曾入魔,让苍殛与你待在一起,我就有办法将之净化。现在你有什么吩咐,就讲给它。”
“多谢。”兰薰笑而喃喃,便轻轻抚摸上苍殛那厚重古老的纹理,道:“这次我们要去解救蓬莱的国民,孰是孰非,你应当知道,所以还请你协助我们,协助文绮公主。”
苍殛似是接收了任务,飘着走了。
与此同时,兰薰忽而觉得,那个文仲,说话的口气,万般冻人的高贵气质,很像曾经的疆塬。记得疆塬死的时候嘴巴闭的十分紧,什么秘密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