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再次走进王府,踏进暮子言的屋子的时候,那暖帐之下,早已坐着东华帝君,帝君见我苍白着脸无力的靠在门口,微微点了点头,慢慢起身走向窗子处,皱着眉头负手站着。
但是我却无论无何也使不出半点力气让自己挪动着步子。
后头的小白扶着我的手,轻轻地的对我耳语道:“快去吧。”
说完便松了手,先我一步向前走向床边。
踉踉跄跄的踏着步子上前,映入眼前的暮子言,是一副苍白如纸的脸,美目合着,呼吸微弱的躺在床上,一如那个沉默少言的少年郎。
我从未见到暮子言战甲披身,领着万马千军踏土扬尘剑指平遥城的王者之气;也从未见过他在战争上骁勇善战的如一剑倾城的霸气;更从未见过,战火场外,夜暗军帐下他凝眉思的谋略滔滔的英气逼人。
我所认识的,不过是和我一同在江湖悠游山水,陪着我们小打小闹的那个睿智沉稳青年。
所以,关于战场上的如同另外一人的暮子言我从未见过,也从未知道。
从落琴海赶来的路上,方墨只是大概的说了一下子言受伤的原因与经过,站在剑身乘着秋风一路急速赶往帝都,望着扑身而来的烟云薄雾,以及脚下起起伏伏的青山河流,我突然想自己那晚和叶子青从帝都溜出来,赶往轩山偷丹核果的时候。
从帝都出来,我不过是只为一饱口腹之欲,跨过这些山山水水,将自己送入鬼门关,差点魂飞魄散。如今重生回来,却是看着暮子言披着刀光剑影,将自己从一个俊朗少年郎变得也命悬一线。
这人世间的万事变化,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所以,我万万没有预料的到,就是我刚从生死场上捡回一条命,却是回来又要看着暮子言进入鬼门关。
在来帝都的路上,我问方墨,你说只有我能救暮子言,如果连你和丰歌姑姑都没有法子,我又该如何救命,再者暮子言伤的又不是情,那是实实在在的剑伤,我又该如何去救?
好几次,方墨都没有说话,又好几次,似乎决定张口要说些什么,却又痛苦的强忍着将话压了下去。
然后,方墨又从袖带里拿出一只带着血迹的小葫芦,默默的放到我的手心上,偏过头淡淡的说道:“若不是为了抢回这个,子言他也不会落得如此。”
这不过是我那日随手一赠的挂件,却成为了间接将子言送往鬼门关的凶手,如此而来,又岂不是导致子言被刺的凶手?
躺在手里的那个带血葫芦,像是一团炽热火,灼烧着我的手心,刺痛我的心脏。
我早早的觉得要将这段因为错觉的爱恋放下,以为逃走了就能与他暮子言再无牵连,可是,这又算什么?
凡人剑伤,这些对于方墨或者丰歌他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不消几日便能还他一个生龙活虎的人物,可是,为什么偏偏他暮子言,他们却无力回天?
只是,如今修为尽失如同一个凡人的我,如果连他们也无法施救了,我又该怎么去救他暮子言?
看着我疑惑的目光,方墨似乎也是痛苦万分,欲言又止了几番,最终还是生生的逼迫自己将头扭向了一边。
一旁的丰歌姑姑见我又是死死的看着她,也是皱了皱眉头,说了声:“我不知道怎么说。”便低着头捏着自己的手指去了。
就连平如聒噪的叶子青,也是沉默的不敢说话。
我心头愁绪万分,只能长长的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不知觉的便来了帝都。
如今回到暮王府,见着沉睡如死的暮子言,我亦是仿佛看到不久前的自己,死生一瞬间,抢回那只血葫芦的暮子言,不知道他又是如何想的。
只是,终于是我的错,不该迷迷糊糊中便觉得自己喜欢了他,也让他喜欢了自己;也是我的错,不好好解决与他的感觉误会,半路而逃;更是我的错,不该随意的送他东西,最终让他生生受了那原本不该受的那么一剑。
一剑穿心,这该是又多痛,才会这么的长睡不起。
只是这一切,却都是我的错。
望着眼前的苍白,安静的睡颜,我一把抹开泪水涟涟的眼睛,转身便朝着东华帝君走去,然后在帝君身后噗通一跪下,将头抵在地上,“请帝君明示,我该如何救子言。”
“阿夭……”
站在一旁的方墨,丰歌,叶子青,小白,都是怔怔地看着我。
猛地听见我那噗通一跪的声响,东华帝君背对着我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只见他立马转身,伸出双手俯下身子欲将我扶起来,轻轻地说道:“你先起来再说。”
我仍旧是死死的抵着地面,说道:“若是帝君不说,阿夭便长跪不起来。”
见我如此执拗,帝君又是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方墨与丰歌都不说,还是我来说吧……”
方墨一脸愧疚的看着帝君,低着说道:“帝君,我……”
“我都明白。“东华连连摆了摆手,说道:“这些话,还是我来说吧。阿夭你且先起来。”
见此,叶子青和小白慌乱过来将我扶起。
东华帝君说,因为暮言清君这次轮回,他自己早先将自己的魂魄给锁起,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却将自己的魂魄锁在了思过崖里头,更让人没想到就是在他下凡历劫不久,九重天的某位仙君正好天劫,便在思过崖去受了天劫,这位仙君在受天劫时候,便好巧不巧的将暮言清君的锁魂灯给打破了,清君的魂魄瞬间飞散,若不是当时长生大帝在场,及时将清君的最后一缕魂魄给追会,怕是这个世上便再也不会有暮言清君了。
后来,长生大帝和东华都去司命府翻开了有关暮言清君的命格,命格上标注,若是凡人的清君不是百年老死归位,最后一缕魂魄也将灰飞烟灭。
如此这般,才会有毕方来到人间并化名为方墨来寻找拥有另外一缕魂魄的清君,保他一世安生,等他百年归来。
只是,那命格上又是暗示,凡人一世的清君将有一个大劫,能不能过的此大劫,除了他自身之外,却是需要另外一人的相助。
只是这个可以助他躲过这个劫难的人,那命格上却是不曾显露,只是隐约中现出一朵桃花。
东华讲到这里的时候,方墨抬着眼睛看了我,然后又顺速的低了头。
小白却是听满脸煞白,一直将我的手攥的紧紧地。
东华顿了顿,突然将话题一转,看着我问道:“阿夭,你可曾记得,当日我在墨城跟你说有人在帝都等你的事情?”
我点点头,如此这样一联想,这些事情我大概也便知道,命格暗示桃花,自然是跟桃花有关的人,我本是桃树妖,又是与暮子言走的亲近,他们大概也便猜测这十有八九,能帮助暮言清君的人便是我。
想到此处,不知怎么,我便突然觉得自己是如何的可笑了起来,原来我与暮子言,不过也是因为这般关系而已,他们如此待我,是不是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只是这四海八荒,命格上的那朵桃花,确定便是我紫云山的桃夭么?
所以,这些九天天上的仙君们算着大概暮子言的大劫也将近,又是不大清楚到底在什么时候,便出来叫我早些回到暮子言身边去罢了。
说道这里,东华又是顿住,负手见眼神看向窗外。
“帝君,到底要阿夭怎么做,才能救子言兄?”终于忍不住,小白问想东华帝君。
东华依旧是负手背对着我们,如墨色的长发不时地被窗外进来的风撩起,越发显得他清逸,伴随着阵阵风声,他那淡淡的话语慢慢的传来:“用阿夭半身血,换来子言生……”
我明显感觉到攥着我手的小白的手狠狠地颤抖了起来,只听见小白松了我的手,突然间便朝着东华跪下,哽咽的说道:“帝君,阿夭此次也是刚从鬼门关回来,要去半身血,阿夭的命也难保啊!”
说完便朝着帝君一连串的磕头道:“小妖梨白求帝君开恩,一定还有其他法子的,求帝君开恩……”
东华不复转身,仍是淡淡的说道:“原是不该如此,如果用上血麒麟的血,子言也是能活过来的,只是这麒麟血,却是再也不能取得,而阿夭正好服用,用阿夭的血,也是可行的……到底,是我们九重天对不住你们紫云山……”
生死这事,因为死过一次,如今重新获得生命,虽然看的更加的重了些,也看的通透了些,这命本来便是活着给暮言清君渡劫的,此次子言因我而伤,我用血来偿还,若是能继续活下,那便是我大福,也是清君的恩泽,若是我由此而逝去,能换来清君的安全归位,便也是我活的价值所在。
不由得鼻头一热,又是一股鼻血慢慢流出,我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并着小白跪到:“阿夭愿意将半身血,换的子言的生,只是,希望子言兄醒来之后,大家不要将此事告诉子言……”
“阿夭,你为什么要……”
原本仍是在给东华磕头的小白一听,猛地抬头,然后抱着我的肩膀抽泣不止。
我又是抹了一把鼻血,然后拿起另一只手拍拍小白的肩膀,扯出一丝笑容说道:“小白你真没有用,这么大男人一个,老是掉眼泪,我又没事,不过是半身血,养养一段时间就好回来了……”
说完,我还朝着丰歌眨着眼睛说道:“你说是不,姑姑?”
丰歌垂了垂了眸子,走过来看着小白说道:“相信帝君,会没事的。”
“你能如此,我定也能保住你性命。只是,这往后的五百年,你再也没有灵力在凡间生活,只能回到紫云山。”东华叹了一口气,转身给我一个小玉瓷瓶,说道:“阿夭,这是蟠桃云露丹,每日服下三粒,定能保住你的心脉。”
“多谢帝君。”接过药瓶,我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暮子言,然后又是朝东华一拜。
“这样也好,阿夭也有回山不复出来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