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3
傍晚的霞光将整个海面染成红色。
沙滩上矗立着一架钢铁焊接的秋千，秋千四周生长着许多沙滩植物。秋千在高高飞荡。一个明媚的女子坐在秋千上，洁白的长裙随风飘荡着。
大波浪的卷发随风飘动。
一个小丫鬟站在秋千后，不时地推动一下女子。远远的公路上停靠着一辆黑色轿车。
“小姐，今夜，您还有夜场要赶，现在不走吗？”丫鬟说道。
“等月亮升上来，再走好了。”女子说道。
小丫鬟忽然愣住了。
“香草，你怎么了？”女子问道。
见香草久久不言，女子扭头朝远处望去。
一个青年拄着拐杖站在远处。青年正是梦少蝶，而女子则是月亮。
两片红晕飞上女子双颊。
许是太紧张，又许是太恍惚，月亮握住秋千的手一滑，身穿长裙的她从高高飘荡的秋千上飞出。
“啊呀！”月亮朝地面摔去。
“月亮小姐——”梦少蝶大叫，丢下拐杖，飞快地朝这边跑来。
然而距离太远，月亮还是跌倒在沙滩上。
扑通一声，脚步踉跄的梦少蝶跌倒在月亮面前。
四目相对，月亮笑了。
“疼吗？”
梦少蝶哑然，本该是自己问她疼不疼的。
梦少蝶挣扎着站起，朝月亮伸出双手。
压制着内心的激动，月亮伸出手来。
一个用力，梦少蝶将月亮从地上拉起。然而双腿受伤的他一个踉跄，朝后仰去，刚刚站起的月亮猝不及防下也朝下扑去。
梦少蝶仰面重重地摔在沙滩上，而月亮正好扑在他的怀中。
清晰的心跳，温润的肌肤，温和的体温……
梦少蝶一阵恍惚。
这是梦吗？梦中那个沙滩，那个女子。
趴在梦少蝶身上的月亮望着梦少蝶的双眸，心很伤很伤。
多么想告诉他，自己一直在默默地看着他，一直在追随着他的一点一滴，多么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爱着他啊，爱了许多年许多年。
多么想告诉他，当自己在美国得知他身陷囹圄，双手被废后，自己几乎心痛到要从纽约大厦上跳下。
“对，对不起，我，我——”月亮掩饰着内心的慌张和激动，欲爬起。然而，这一动，却不小心碰到了梦少蝶胸口的一个伤口上。
唔——
梦少蝶发出一声痛楚的轻呼。
“对不起，我忘记这里伤得是最重的。”月亮心疼地说道。
话音刚落，月亮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梦少蝶诧异地看着月亮。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位置伤势最重？”
“我，我随口说的。”月亮站起身来，背对梦少蝶，心脏扑通扑通跳。
丫鬟香草冲了过来，拉住月亮的手，朝梦少蝶冷哼。
“哼，傻瓜，怎么会知道小姐的心？小姐，我们走。”
“月亮——”梦少蝶看着夜空升起的明月，一声惊呼。
月亮抬头朝夜空望去，看着皎洁的明月，心情激动。
梦少蝶挣扎着站起。
“月亮小姐，我到蓝色妖姬夜总会寻过你，他们说你可能在沙滩散步，所以我寻来了这里。我是想将一个好消息告诉你，希望你能为我感到开心。”
“什么好消息？”月亮转过身来，开心地看着梦少蝶。
“我的朋友们为我寻了一个工作，到殓房做入殓师。明天我就正式上工了。这对我和我的爹娘来说，是一个好消息，我可以自食其力了。所以我想让关心我的人知道这个消息，一起为我高兴。所以，所以——”
“在你的心里，月亮也是朋友吗？”月亮问道。
“是的，一定是啊。”梦少蝶用力点了点头。
一对黛眉变得弯弯的，长长的睫毛在抖动。一对酒窝开心地绽放。
“其实，其实，我们一直是朋友的。至少在我的心里，已经是很久很久了。”月亮的声音很小，犹如蚊子一样低。
沉寂压抑多年的少女心在萌萌动。
忽然，这个经历了太多世事沧桑的女子从少女芳心中清醒过来。自己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呢？
自己是一个残花败柳之身，自己的身后是杀人如草芥的杨城主，自己一定要万事小心，切莫为他带来灾难。
那春心萌动的爱就永远地藏在心的角落吧。
想到这里，月亮用十分平静和温和的口吻说道：“梦少爷，恭喜你找到工作。我要走了，今夜我还要驻场。”
说完，月亮转过身来，在丫鬟香草的搀扶下，朝停靠在公路上的汽车走去。
梦少蝶愣愣地看着消失的汽车。
刚刚的她还一脸娇羞，怎么一瞬间又变得十分淡漠？为何她会知道自己哪里伤得最重？
一个个问题萦绕在脑海中。
……
翌日清晨，殓房。
身穿白衣，戴着胶皮手套的梦少蝶走进殓房，殓房内阴冷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每一间停尸房都存放着各种各样死因的人。
能存放在单独的停尸间的尸体，家人都是富贵人家。停在大房内的皆是无人认领的尸体或是穷苦人家的。
梦少蝶拿着拖布，拎着水桶，认真地清洁起每一间停尸房。当来到大房，梦少蝶愣住了。一具尸体上覆盖着白布，悬挂在停尸床上的标签清楚的写着“意千落”三个字。
咣当一声，拎在梦少蝶手中的水桶掉在地上，手中的拖布掉了下来。
扑通一声，梦少蝶跪倒在这停尸床前，泪水汹涌而出。
这停尸床上放置的正是女道长的骨骸。
“梦少君一会儿就会带着小纨前来这里，起尸，会有人运送来奢华的棺木。梦少君要为女道长风光大葬。我先为她洁身，穿衣，一会儿你来为她描画妆容吧。”一人站在身后说道。
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正是柳七七。
跪倒在停尸床前的梦少蝶哽咽道：“是我，是我这个不祥人带给了她厄运，那天夜里，我若是不去逸仙观，道长她也就不会惨死枪下。是我，是我，我是个无能的人，我无法保护我的小纨，我连累了道长大人和哑姑。”
“少蝶，人定胜天，你要自强啊。”柳七七安慰道。
梦少蝶将眼眸中的泪水擦去，站起身来。转身走出了殓房。柳七七捧起一叠寿衣，难过地走到停尸床前，轻轻将白布掀起。
看着因为焚烧而焦化的骨骸，柳七七很难过。
“道长大人，七七到了天香城后听到百姓们讲述了许多有关您的故事，您是一个善良人，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情，但七七相信终究有一天，真凶会受到惩罚，善良人会得到天地的厚待。”
微风吹进殓房，将覆盖在女道长身上的白布彻底吹起。
柳七七将寿衣展开。
……
半个时辰后，梦少蝶站在穿好寿衣的女道长身边，手中的化妆笔在颤抖。眼前是女道长焦化的骨骸。没有想到自己第一个要描画妆容的尸体是女道长的骨骸。
早已经烧焦的骨骸，全无肌肉，有的地方甚至炭化了，该如何描画妆容？
忽然，似乎有声音在梦少蝶的耳畔萦绕。
“人生坦荡荡，清白是一个人最好的妆容。”
是啊，清白是一个人最好的妆容。梦少蝶将手中的化妆笔放在地上，轻轻拿起一块清洁棉，清洁棉轻轻落在焦化的骨骸上。
当梦少蝶直起腰来，殓房大院外传来哀乐声。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来人正是梦府大管家刘大能。
刘大能看到穿着白衣，手拿清洁棉的梦少蝶，有些畏惧，有些尴尬。
“二，二少爷，大，大能没有想到，您，您在这里。”
“我在这里做入殓师。我已经为道长大人做好了准备，可以入棺了。”梦少蝶说道。
忽然，刘大能鼻子一酸，哽咽道：“二少爷，其实大能，大能我也是，也是身不由己。”
“大能叔，不必多言，都要养家，少蝶知道您的不容易。少蝶从没有怪过您。能守好梦府，已经是我们梦家的恩人。”梦少蝶真挚地说道。
没有想到梦少蝶会这么说，刘大能羞愧地低下头，转身走出了殓房。
不多时，几个壮汉走进殓房，众人抬起停尸床的床板，女道长的尸身被抬出殓房。
当众人步出殓房，哀乐再次响起。
哀乐声中有女子的啜泣声，听着这啜泣声，梦少蝶一阵心痛。
“小纨？”
梦少蝶冲向殓房大门。
殓房大院里站了大量的人，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木停靠在院落的正中，众多的梦府丫鬟婆子，小厮站在附近。
身穿麻布衣的叶小纨头戴孝帽，在丫鬟水桃和落梅的搀扶下，脚步踉跄地走向金丝楠木棺木。
看着躺在棺木中的女道长的骨骸，叶小纨猛然扑倒在棺木上，嚎啕大哭。
这一刻，全部的委屈，全部的悲伤，全部的伤心，全部倾泻出来。
站在殓房门口，梦少蝶自责地看着悲痛欲绝的叶小纨的身影，痛心地捂住了胸口。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使她遭受了这一切非人的待遇。是自己不够强大，使得自己身边的善良人遭受了摧残。
痛哭的叶小纨似乎感受到什么，缓缓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正是自己此生的真正所爱吗？
想到自己不能和他相守，想到他的手，叶小纨愈发难过。
几个婆子走了过来，劝慰道：“三少夫人，节哀啊。”
这一声“三少夫人”像利刃一样切割着叶小纨的心。
忽然，众人安静下来，齐齐朝殓房大院外望去，一身黑色袍服的梦少君面色阴沉地走进殓房大院。连猛带着众多保镖，呼啦啦涌了进来。
趴在棺木上的叶小纨抬起头来，仇恨地看着梦少君。
梦少君轻蔑地看着站在殓房平台上的梦少蝶，嘴唇微微抖动了几下。大脚朝棺木走去。
丫鬟水桃惊恐地搀扶住叶小纨的胳膊。
“叶姑娘——”
“我娘生前，我保护不了她，我娘去了，我如果还保护不了她，我叶小纨还算是人吗？”叶小纨哭泣道。
梦少君猛然抬手，一巴掌抽在丫鬟水桃的脸上。
“不开眼的贱婢。”
被打倒在地，嘴角鲜血直流的丫鬟水桃看着叶小纨，惊恐大叫“叶姑娘，小心啊。”
趴在棺木上的叶小纨明白丫鬟水桃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和梦少君硬碰硬，因为自己怀了身孕。因为孕妇不能进殓房，也不能参加葬礼，因此丫鬟水桃早早就准备好了红布，自己的麻布衣下就缠绕着红布，用红布将腹部包裹了一圈儿。若是和梦少君的冲突中，被梦少君，被其他人发现自己用红布缠绕腹部，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叶小纨畏惧地低下头，唯恐惹怒梦少君。
然而羔羊的温柔，岂能换得豺狼的怜惜？
大手忽然伸来，用力抓住叶小纨的胳膊，猝不及防下的叶小纨生生被梦少君拽起。
“啊——”胳膊被拧疼的叶小纨发出一声疼痛的叫声。
“小纨——”梦少蝶本能地冲了下来，双眸燃烧起仇恨的火焰。
梦少君一个用力，叶小纨被迅速箍紧在这豺狼的怀里。
梦少君俯首在叶小纨的耳畔，阴笑道：“我亲爱的妻子，瞪起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入殓师，是他为你的母亲做了最后有尊严的入殓，你不该好好感谢他吗？”
说完，一个用力，叶小纨被猛然推向梦少蝶。
唯恐叶小纨跌倒在地，梦少蝶本能地朝叶小纨伸出双手。
说时迟，那时快，梦少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旋来，一巴掌重重地抽在梦少蝶的脸上。
大手用力抓住叶小纨的胳膊。
这一巴掌令所有人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