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快到中秋。
安王爷这个注重传统礼仪风俗的一家之主是定然不会闲着的。
比如,中秋这一天早上,安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被临时告知说晚上要办个家宴,并且还请到了四大公子的梁熠,萧煌。而桓梓瑱和桓语,早就被默认为一家人了,自然是要和王妃他们一起上座的。
由于夫人的强烈要求,桓语不得不换上了一套紫荆花颜色的长裙。据说这还是夫人特意问翠湘要来了尺寸然后去皇家专供的铺子里定做的,连布料都是亲自选,这让桓语好生感动了一番。
晚宴还没开始。安王爷和其他三位才子倒是在亭子里谈笑风生,好不惬意。
家族风俗,中秋宴会没开始前,先要由家里的女眷带着孩子想男人们送月饼,意为对上一年一家之主为家庭付出的感谢。
这当口,正是大夫人带着桓语和赵扬来送月饼的时辰。
只见夫人一手牵着赵扬,身后领着一干捧着食盒的侍女,近侧跟着端庄但有些不好意思的桓语,缓步从花园中走了过来。
除了夫人不认识萧煌以外,其他人都是熟识的,不存在初次见面的场景,这样倒是让气氛活跃了很多。
“来,大家都是老相识了,坐吧。”王爷热情地招呼三人坐下,一旁的侍女们纷纷拿出早就安排好的椅子。
桓语毫不犹豫地坐到桓梓瑱的边上,正好和梁熠对着。而和自己一直关系不清的萧煌则是坐在梓瑱的另一面。
“姐姐,你今天真漂亮。”桓梓瑱上下打量她一下,大约是很久没见过这么有女人味的姐姐了,素来很有君子样的小家伙往她身上多瞄几眼,微微红了脸。
“小桓,我看你这样是要来找夫君的?”安王爷调笑道,捋着胡须不断点头,似是公公认可了新媳妇的样子,眼神似有似无地往梁熠那里飘。
午宴期间,梁熠不加掩饰地看着桓语,像要把她盛装的摸样刻到心里。
相比起他来,萧煌就显得更加有君子风度了。只是在偶尔和桓梓瑱说话的时候看上一眼。
“咳咳”桓梓瑱不甚明显地表现出胳膊肘往梁熠那里拐的状况,不时低头看看边上的萧煌示意他别总是打自己姐姐的主意。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已到未时,安王爷吩咐女眷们去打理晚宴的事,包括把无聊得快坐不住的赵扬带走。
“桓姐姐!我们去玩手鞠好不好?昨个听小翠说这是城里小孩们常玩的。”赵扬使出小孩特有的缠字诀,粘着邻家姐姐一般的桓语要去玩游戏。
“扬儿怎么喜欢那些姑娘们玩的东西?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在下要去帮夫人准备……”
桓语本想推辞,但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桓姑娘要通情达理么。把小王爷招待好了不让他去缠着夫人,不就等于是帮到了她么?”送树丛后拿着手鞠走来的人是梁熠,还有跟在后面手捧香巾的翠湘。
“梁公子怎的来了这里?”
“萧公子和王爷交谈甚欢,余就不叨扰了。并且,似乎令弟的意思也是希望余来寻姑娘的。”梁熠完全把自己把对方做了一家人,笑道。
即使上月末的街头相会时两人已有了肌肤之亲,但公开场合下的言谈举止还是在正常的朋友范畴。
夫人和丫鬟翠湘在卧房那里远远看着桓语和梁熠一起逗赵扬玩手鞠,很有一种寻常父母陪孩子玩耍的天伦之乐场景,颇感欣慰地拿手绢抹着眼睛幽幽道:“我家贤弟终于长大了!”一副“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慈母模样。
晚宴看似和谐,但简直像极了一场才子辩论大会。
梁熠和萧煌从对诗词不同过得理解上开始起分歧,之后以“交流心得”的名义上论天文地理下评古今骚人地整整说了两个时辰,外加中途桓梓瑱屡次刻意把话题引开,带着微笑藏着刀锋的辩论过程有趣之极,听得在场的人无不拍手叫好。
等到众人酒过三巡面目微醺之时,恰好是赏月的最好时机。
毕竟是外人的萧煌在晚宴结束以后就告辞回家,王爷府只留下梁熠这个不是自家人但胜似自家人的来客。
接近子时的月亮格外透亮,照着浩天城这片土地。王府,皇家专用的琉璃瓦在月光下莹莹闪着微白的光,很有种仙境的感觉。
赏月楼内,王爷王妃像回到了年轻时光那样把酒吟诗好不快活,桓梓瑱正哄着赵扬不要上房顶。楼上,梁熠和桓语并排坐在屋檐,静静望着天上的月亮,思绪万千。
“呐,梁公子。你说……”受不了撩人的沉默,桓语先开口道。
“桓儿,别叫得那么生分,只有我们两个。”梁熠很难得地打断她。
思考良久,在中秋这种感情取胜的节日,理智还是被打败了,“熠,你说,我该不该把当今皇帝怎么样?”
梁熠的睫毛微颤,“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你不是还没见过皇帝么?”
“……我有点害怕。”她缩了缩肩膀,仿佛一回忆起那些经历,自己就会感同身受地寒冷起来,“前几日,就是那天我们碰上之前的几天,我遇到我爹的旧部……他们在浩天城,很多人。似乎在筹划着什么。”
她干脆闭上眼睛,想着那日发生的事。
“当时他们在街上吼着说要推翻皇帝,本来这种事情就很多,但是他们认出我来……说,我是叛徒,背叛了家族只愿过安逸生活,尤其是还在仇人的领土上……但是,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了。哪一次战争不是死了那么多人?谁当朝,这个真的重要吗?我们老百姓只是其中很小的一环而已。再说,现在的新皇已经不是我的仇人了。屠杀令是先帝赵怀仁下的不是么?那时的太子只有十岁,怎么掌权?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仇视下去……”她顿了顿,“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过是一次次重复着家破人亡的惨剧而已。这样不行。”
“可是……我这样告诉他们的时候,仍然得到了我是叛徒这样的评价。倒也不是不甘心,我只是觉得有些难过……为什么大家都不懂呢?明明只要是盛世,只要能国泰民安,皇帝是谁有什么关系?只要结局是好的,就算让我去辅佐当今圣上也不是不可以。再者,明明皇帝他才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人,怎么就没有人发现呢……”
等桓语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时,才惊觉自己泪流满面,隔着泪水看到的月亮像是要融化一般,有种拨不开的雾气环绕着。
“桓儿。”真的过了很久,当她已经止住了眼泪的时候,梁熠才缓缓说话了。“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你背负的东西够多了。我想,你先父一定是希望你和梓瑱他好好过下去才送你们离开的,而不是去送死。所以,你的选择没错。妄图推翻大浩的,都是些空有错误的忠诚和抱负的鼠目寸光之辈。”说着,伸出手搂紧她:“好桓儿,你一点没错。别哭,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十月初,桓语和桓梓瑱暂时告别安王府,以出游的名义打算回旧时赢国的领地去祭祖。
途径黄山,两姐弟站在山巅俯瞰脚下苍茫一片,静静地没有人开口。
良久,桓梓瑱轻轻叹气:“你说这被吞并的国家,不就像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那座山峰后不知为何的土地一样么?”
“此言何解?”桓语歪过头。
“自古以来,文人皆以为山代表的是豪气,因此认为它是好物。可殊不知,山也是挡住视线,或是让敌人占尽先机之地。该说山是阻隔两界的才对。现在我们立于山巅,背后抵着大浩国泰民安,但那毕竟不是我们的东西,是建立在我赢国被吞的基础上的。”山中渐起薄雾,桓梓瑱的目光越发遥远飘渺,“愚弟总觉得,现在这境况,似乎有些像过去想象出来的两国交战。这云海,不正是血流成河之像,这虫鸣鸟啼,不正是将士哭天喊地之声?”
“哎……明明应该是坐拥天下之色,梓瑱你怎生看出那样悲凉的场景?”桓语也跟着叹气,语调有些黯然。
“姐姐,你看那远处的山峰。你知道那之后是哪里么?”桓梓瑱突然指向最远处于烟雾缭绕中忽现忽隐的山峰。
“我怎会知道?”
“这就对了。”他微微点头,“这江山社稷,若不走近,不知近处为何。就像我们的祖国,如远山之外,未来怎样,无人说清,亦不得见,甚至连将来的命运,也无可依人而定。”
桓语有些莫名。就算这里真有让人心怀感伤的渲染力,梓瑱也不至于成了这样满目所见只剩悲然的消极之人吧?
正在细细回想一路上有没有给人下黑手放了什么迷魂药的机会,忽闻背后林中一阵窸窣声。
桓语耳力惊人,不露神色地一跨步挡在弟弟侧前。只见树后缓步走出的是个白发老者,拿着根古怪的算命旗子当拐杖用,还一脸笑嘻嘻地低声自言自语着什么。
那老者抬头看见桓语盯着她的警惕眼神,反而不在意地往他们那里走了走,一边用两人都听得到的声音,直视着桓语道:“现帝星双显,惟其一凌位。寻贵人相助,奈伊人不识。哎,孽缘,孽缘。”
老者摇头,兀自叹了几口气,又似乎看见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桓梓瑱,朗声笑道:“公子将来也定是牵动时局之人。有天狼环绕身侧,但不可称帝。哎,可惜了这出身……”又转头对桓语神秘道:“皇后下山小心。”说着自说自话地走了,留下站在原地脸色不太好看的桓语,死死拽着桓梓瑱的手有些抖。
“老不正经,瞎叫什么!”等人都走出老远了,桓语才把所有思绪理清,骂了一句。
生气归生气,老头那句“下山小心”还是让两人好生放在心上的。
果然,刚到半山腰,桓语就扯着后知后觉的桓梓瑱跳了开来,堪堪躲过了朝他们飞来的众多暗器。
下一瞬间,她毫不含糊地拔剑,对不会用利器只有轻功好一些的弟弟喊一声:“不许离开我十五丈”就匆忙迎敌去了。
打跑了大约十几人,饶是桓语再厉害也体力不支,何况那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本想破罐破摔地把对方引开来让弟弟逃掉,她却发现桓梓瑱也在暗中被好几个人盯梢,根本无法脱身。只是……桓语皱眉:目标是我?
“桓儿好身手,风隐老人的徒弟果真名不虚传。”听闻此声,一干打手都停了下来。
“……萧公子?”桓语看到手执那把标志性玉笛的萧煌从人群后缓步而出,他的眼神中满是自信和一些不确定的东西。
“你在这里干什么?”看到对方穿的衣服,桓语更是面色不善——这和一个月前行刺几个大浩当朝大官的衣服是一样的。
“干什么?桓儿是不明白么?”梁熠笑道,“咱们也不说暗话了。本公子要请桓儿和贤弟去寒舍一坐可好?”
“你……”桓语回头看了看被四个人围着的桓梓瑱,“不如,让我弟弟回家得了?反正萧公子不是不需要么。我跟你走,不含糊。”
“哎,作客嘛,哪有拆散姐弟的道理。来人,起驾回府。”萧煌一挥手,留给他们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抬脚上了前面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