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妃端正坐着,手指轻轻敲着原木桌面,有些不耐地询问前方的人:“你硬是闯进来占用我宝贵的时间,就是为了问这个蠢问题?”
前方那人也相当固执,不肯轻易让步:“你还没回答我。”
杜妃嘲讽地笑了笑,顿了一下道:“我清不清楚小紫的来历?……呵呵……老实说,我一点都不了解。我不了解他的家庭背景,也不晓得他成长的历程,不过那又如何?时雨,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
杜妃面前正是许久不见的时雨,他似乎是憔悴消瘦了。话虽如此,那种坚决锐利的眼神和自信,不动摇的态度仍是一如往昔。
“你的眼神我太熟悉,”杜妃微笑,笑意却未达眼眸:“那种牺牲一切也要达成目的的眼神,看过一次就很难忘记。我想你一定还没放弃利用我来打击小紫吧?”
时雨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或许我的话很不中听,但我还是要劝告你:快点离开小紫吧,他不能让你幸福的。小紫他……只会毁灭你现有的一切,让你懊悔万分却再也无法挽回,你相信他的话,以后一定会遗憾的。”
“理由?”杜妃十分冷静地问。
“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在四处流浪修行自己的时候,曾见过一名像你一样独特坚强的女子。那个她与你相同,爱上一个拥有邪魅气质的男子,并且同样完全相信他;当时我并没有劝她离开那男子,因为我想,若是她能改变她所爱的人,那么我也乐观其成。但结果令我失望,那名女子最后终究为了延续血统被牺牲掉。你──也想步上她的后尘吗?”
“关于你的说法,我有几点必须反驳,”杜妃三句不离本行,一派律师口气,“第一:你怎么知道那名女子是否有后悔过?第二:我幸不幸福该由我自己判定吧?第三:一个曾经以“拯救”为理由,意图让我丧生白烨沬剑下的人,有资格向我说这些话吗?”此时的杜妃眼神锐利如箭:“我不是那名女子,小紫也不是你所说的人。如果什么都不试就放弃,那只能称作懦弱。”
时雨盯着杜妃良久:“你真的不愿意相信我的话?”“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个人原则。我不能容忍自己怯懦的逃跑,连面对都不敢。”时雨叹口气,沮丧地起身,之前的自信神采全都消失,彷彿瞬间苍老数十岁:“我明明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却完全无力改变……这比不敢面对还要糟糕啊……”他转身离开,抛下最后一句话:“你知道吗?我所说的那名女子就是小紫的母亲,她……是被小紫亲手杀掉的……就为了无谓的族规。”
杜妃怔忡的反覆回想时雨最后的话。
她想起席尼斯特──也就是小紫──送给她的那件紫色晚礼服。“我母亲留给我的”那时席尼斯特这么说,眼底闪着难得一见童稚的天真笑意,似乎想起什么美好回忆。
“怎么能够就这样判他有罪?最痛苦的……说不定是他啊……”杜妃喃喃自语,莫名地替席尼斯特感到心痛。
“叩叩”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唤回杜妃的心绪,她飞快褪去悲伤表情,换上一副公式化面容:“请进。”
秘书打开门:“杜妃律师,有您的客人。”
又有客人?
杜妃眉头微皱道:“说我正为明天的官司查资料抽不开身吧,我今天不想再见任何人了。”给时雨这么一扰,竟不自觉的烦心,还是出去走走,调整调整心情吧。
“了解了……啊!”秘书一声惊叫,重心不稳地往后跌,同时间一只苍鹰飞了进来!
“Aeolus!”杜妃讶异地叫,伸臂让Aeolus停驻:“他来了吗?”他,指的当然是席尼斯特。
Aeolus朝杜妃鸣叫几声,秘书啥也没听懂,却见杜妃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要找“寻”帮忙是吗?”她转向秘书,道:“我出去办点事,有留言就先记下。”
Aeolus又叫了几声,秘书顿时看得傻了──
杜妃律师,那个如同千年不化寒冰的冷面女子,竟露出了难得的美丽笑容,使原本看来只是清秀的脸蛋瞬间艷光四射!那只苍鹰……到底说了什么?
“思念泛滥成灾,才明白我有多爱你。”
“蓝提斯!?”
一见蓝提斯昏迷倒地,席尼斯特马上绕出吧台探看他的情况。
“怎么了?他怎么了?”东方少女也被吓了一跳,叠声询问。
“诅咒,”席尼斯特脸色凝重地缓缓说道:“启动了。”
他将蓝提斯交给白烨沬抱上楼去安置,旋身解释:“你闯进来的时候蓝提斯被你吓到,失手摔碎了这个杯子。”席尼斯特拾起杯子碎片给东方少女,并同时指了指整面柜子:“如同这里所有的杯子一般,这只杯子所属茶具也残留着诅咒;而正是这个诅咒使蓝提斯昏睡。”
“那怎么办?”东方少女蹙起眉头,深感自责。
“只好来询问杯上亡灵解咒的方法了。”席尼斯特说道,拿起杯子碎片轻轻划破手指,滴了几滴血在茶壶上。
少女瞪大眼睛看着,虽然自己也是个特异能力者,但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却远远超出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茶壶中缓缓浮起一名女子的影像,如同投影般地模糊不清,并以一双美丽的碧眼悲伤的凝视他们,就只是望着,女子一句话也不说,又似乎是欲言又止。光只是这样就让一旁看着的东方少女感到胸口闷塞,世界上彷彿没有任何快乐的事发生过,满满的,满满的全是悲伤。
席尼斯特似乎很习惯于这样的场景,丝毫不受影响地用外语快速询问碧眼女子,而对方也答了几句,接着轻轻点头,随着烟雾消失在空中;碧眼女子消失的瞬间,四周也马上恢复正常气氛。
东方少女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听见席尼斯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弗儿,我母亲都叫我弗儿。”弗儿垂下头,低声说道:“盼望一生平安快乐,永远不会碰上苦难……”
席尼斯特嘴角微微嘲讽的上扬,却掩饰的极好,没给弗儿看见。“弗儿,你害得蓝提斯摔破杯子中了诅咒,就必须负起责任和我一起去完成施咒者的愿望;如果不愿意,那么你也别想我帮你找回羽衣。”“你不必用激将法激我,这事儿我的确有责任,就算你不说我也一定会跟你一起去。”
“是吗?”席尼斯特瞇起眼笑了,巧妙的遮去眸中冷意。
或许席尼斯特当时就已看出将会发生什么事,也知道弗儿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只是那时,他的紫眸什么也没泄露。
火车喀啦喀啦行驶在暗沉的黑夜中,偶尔一闪而过的路灯都象是倏忽出没的幽灵般飘飞消逝,弗儿裹着毛毯站在窗边凝视自己的倒影,千头万绪却抓不住一个准。
她曾看过小说“东方快车谋杀案”但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坐上这种快车,从德国迅速的往法国前进。话说回来,她又何曾想过母亲病逝后会遇上那么多看似不可能却的确发生的事?
“叩,叩,叩”
敲门声骤然响起,也唤回弗儿的神智。“谁?”弗儿警戒地问。
“我猜你睡不着,替你泡了杯热可可。”门外是席尼斯特带笑的声音:“我还想问你关于“羽衣”的事。”
弗儿开门让席尼斯特进来,接过热可可啜了几口沉淀思绪后,开始述说她的故事。
弗儿是遗腹子,父亲在出海时遭风浪卷走,从此一去不回;母亲靠着做衣服含薪茹苦的将她抚养长大,却因疲累过度一病不起……
病危时,母亲从床底抽出个锦盒,里面是一件薄如蝉翼,白净透明彷若即将消失似的长外衣,母亲告诉她,那是“羽衣”。
“我的孩子……这件事瞒了你十七年,也该说出来了……”母亲吸了口气:“你父亲并不是凡人,而是“神之子”!他当初被派遣下凡感化人们,却意外和我相识继而相恋……我们躲起来,希望能厮守到老,他却在你出生前硬是被带了回去,只留下这件羽衣。这件羽衣只有天神才能使用,所以等你成年拥有法力就可以真正使用羽衣,到了那时,你就披上羽衣去找你父亲吧……记得替我告诉他,我从没有一天忘记过他……”
“母亲逝世后,我接二连三的碰上怪事,甚至还有人想杀了我夺走羽衣!那些人说,他们研究这种非科学能解释的东西已经很久,对羽衣是势在必得……之后更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她骗取我的信任,也骗走了羽衣!
我一面躲避追杀,一面跟着羽衣留下的信息找到了你……”
席尼斯特转过了头不知道想些什么,接着微笑道:“大致情况我都了解了,这件事我会帮你的。”那双紫瞳中平静无波,却隐隐透出诡异气息。
弗儿听席尼斯特这么说便放了心,问道:“对了,蓝提斯的事你要怎么解决?”“咦?我没告诉你吗?只要把记忆还给杯子的主人就可以啦!”
“我不懂……”弗儿困惑的摇头:“把记忆……?”
席尼斯特起身,对她一笑:“你并不需要了解太多。”
弗儿突然觉得有些寒冷,席尼斯特的笑彷彿是寒冰,那双紫眸中有的似乎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关怀与温柔……
火车飞快奔驰,即将进站。
库洛克终于见到杜妃,席尼斯特的未婚妻。
之前他一直惊讶席尼斯特居然会有未婚妻,更惊讶对方是一名人类,但现在他可以了解为何杜妃能吸引席尼斯特了。
尽管是一名普通人类,尽管并没有极出色的容貌,眼前的女子却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尊贵气质,犹如一颗最顶级的钻石闪耀着璀璨光芒!
Aeolus栖停在杜妃左肩,偶尔亲暱地轻啄她的脸。
杜妃向库洛克点头致意,一出口便是字正腔圆的德语:“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带你们去找“寻”。”
于是库洛克等人随着杜妃穿越无数巷弄,来到一条幽深僻静的小路。他们停下脚步的屋子前植满了竹子,院中竹水管叩叩叩地敲破宁静,别有日式风味;推开玻璃门,内里与外头截然不同,纯粹摆置着欧式风格的柜子和装饰品。内外虽是不同感觉,却不令人感到突兀或不搭调。
一名女子正在向客人推销:“这个柜子是英国飘洋过海来的古董,式样典雅,又能收纳物品,兼具观赏与实用价值。原本定价一万二,今天就当交个朋友,算你九千五好了。”那名女子始终笑着,给人非常舒服的感觉,因此那位客人很快便付下订金,约好搬运时间离开了。
“哟,寻,这个八音盒能不能算便宜点啊?我这个清寒的征信工作者可付不起这么多钱。”屋内一名散发妩媚成熟风情的女子拿着一个小巧可爱的旧式电话八音盒,转身笑问,看得库洛克恍惚了一下。
“880,多好的数字。你这个一件案子值数十万的“清寒征信工作者”会付不起?”寻回身笑道,于是看见了杜妃。
“哎,你付不起就算了,可别看上隔壁那个裁缝车八音盒,那可是我要送给Siner(席尼斯特的小名)的。”杜妃看见寻朝她眨眼,于是也跟着起鬨瞎闹。
“好哇,女生外向,重色轻友,怎么?这些话你打算一次包办?”妩媚女子──千野快步走近,给了杜妃一个大拥抱:“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大律师终于想起我们两个朋友啦?”“你这话说的好不公道,要是能抛下工作,我还不飞奔来找你们?”杜妃笑着回答,接着稍稍正色:“说真的,我今天是带人来找寻的。这位是库洛克以及他的同伴;库洛克,这边是千野,寻。”杜妃简短地介绍,剩下的留给库洛克自己说。
“库洛克?嗯,我听过你,卡笛儿侯爵那个迟迟不愿回去的叛逆儿子。”寻笑道,引得库洛克好奇地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父亲?”
“哎呀,”寻拍了下杜妃:“妃,你家Siner真不负责任,什么都没说清楚。”她看向库洛克,眸底闪过一抹狡黠,却收起脸上笑容:“吾乃可琳正后所生,代称“寻”的皇十六公主。库洛克嗣侯爵,你的礼节我可还没见到。”
库洛克曾听父亲提起过关于皇族的事,听说皇廷众多王子公主里就以可琳正后所生的小十六公主最为受宠,除了广大封地外,甚至还被特许得与外族通婚。原来那小十六公主竟是眼前的笑笑脸!
“库洛克嗣侯爵参见公主。”库洛克依礼单膝跪下,执起寻的手轻吻。
寻突然哈哈大笑:“啊哈哈哈……好有趣……你居然真的乖乖照我的话去做了耶!你不知道我父皇早颁谕令明言晋见皇室时以鞠躬表达敬意即可,繁文缛节一概省略吗?哈哈哈哈……”
库洛克神色尴尬,不明白寻为何要戏弄他。
“你一定在想我为何要戏弄你吧?”寻止住笑,说道:“其实我是要给你个警惕,让你知道这些礼节省不得。纵使父皇下了那样的命令,喜爱墨守成规的贵族仍然很多,你若想赢得众人欢心,积存足以击败你父亲的势力,多礼绝对是必要的。这是当侯爵的第一课,库洛克。”
库洛克默然无语。
寻没管他的反应,径自转身往内室走去:“看见你的同伴,我就知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了。我可以帮助你,但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吗?由普通人类变成的吸血鬼在族内地位是最低的,也容易受到欺压,而你身为侯爵的身分并不被允许偏袒他们。即使只会感到痛苦,你仍旧坚持这么做吗?”
库洛克摇头:“因为……没有其他办法了啊!”
“有的,只是你从不愿提起。”寻自内室中拿出一把银制迷你手枪:“永远沉睡。”
杜妃在一旁轻轻开启了某个八音盒,“绿袖子”的旋律瞬间盈满室内,悲哀却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