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叮铃叮铃……”
江援纬和八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身子抽高,人也瘦了点,而那双总是想很多事似的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有着淡淡忧郁。
千野率先发难:“江援纬,去国外那么多年,连“休息中”都看不懂了吗?”江援纬望向她,微笑道:“好久不见了,神宫千野,你还是一样嘴上不饶人呀!”千野冷哼:“好说,你倒也长进不少。”
寻温驯地微笑,口气却是森冷的:“你到底有何贵干呢,江先生?”江援纬一贯笑着,看来八年的离乡背井使他圆滑成熟许多。“我记得你叫“寻”是吧?”他对上杜妃的眼睛:“我到你的事务所去过,他们说在这里可以找到你。”杜妃别过头:“恭喜你了,江先生。”“恭喜我什么?”
千野怒道:“恭喜你成为名钢琴家,恭喜你名扬四海,恭喜你的成功建筑在对他人的残酷上!我说的够清楚了吗?江援纬?懂的话就给我滚,省得我浪费力气赶人!”
江援纬眸色一闇,怒气一闪而逝:“八年前你也是这么对我说。”寻接口:“江先生,该说的你八年前不说,现在就别说了吧。”虽然态度较为委婉,但寻“送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席尼斯特浅笑着打了圆场:“江援纬先生,你和小妃也好久不见了吧?是该好好聊聊了。请问你喜欢喝什么咖啡?”寻和千野同时瞪着席尼斯特,不知道他是职业病发作还是怎么了,居然问江援纬“喜欢喝什么咖啡”!
江援纬凝视眼前有着一双漂亮紫眸的十几岁少年,讶异千野和寻未反驳他的话,更讶异他超出外表年龄的成熟世故。
“蓝山咖啡,谢谢。”
“你……还好吗?”
江援纬和杜妃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寻和千野在席尼斯特制止下,并未过来打扰。
“托你的福,还不错。”杜妃冷冷地道,没见到江援纬前,那股思念似乎怎么也消不去;但见到他后,她却松了口气,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她发现自己小觑了现实和时间,也高估了江援纬。八年足以使一个人彻底改变,就像江援纬,如今的他已经变成了杜妃最厌恶的虚伪人种,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没有一丝的愧疚之情,如同当年的江伯母。
至于她曾爱过的阿纬,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没想到你会走上律师这条路,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写文章的。”“兴趣是一回事,职业又是另一回事。倒是你,二者俱全了啊!”杜妃笑中闪过一丝轻蔑与讽刺,但江援纬并未察觉,叹口气道:“是啊,我实现了我的梦想,可是这么多年来,我总觉得少了很重要的人。”他看向杜妃,等她问是谁,可惜杜妃不为所动,于是他只好自己接着说:“那个人就是……”
“江先生,你的咖啡。”席尼斯特硬是打断了江援纬的话,杜妃则趁机站起来:“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不能多聊,后会有期,江先生。”
“等一下,”江援纬抽出几张东西:“这是我音乐会的门票,希望你能来听。”
席尼斯特代杜妃接下了票:“我们一定会到。”
江援纬总觉得这个少年虽然友善却诡异,匆匆点了下头离开了。
“为什么要接下来,小紫?”寻问道。
“因为他一定会有所行动。”席尼斯特眨眨紫眸,狡狯地微笑:“我要他知道,小妃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了。”寻也笑了:“哼,你干嘛偏要选那种场合让一个世界知名钢琴家丢脸丢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他搞不好会恼羞成怒,找人来对付你喔。”千野有些受不了地摇头:“真是够了,拜托你别说那种不好笑的笑话好不好?马里亚纳海沟?”“啰唆,我可是很认真的耶!”“是是,反正我们正愁没机会找他算帐,这场音乐会求之不得!”
“别闹出人命就好。”席尼斯特淡淡说道,笑得诡奇。
这个城市是没有瞬息静止的,即使是晚上,也有着繁华糜烂的夜生活──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软语侬声飘荡──过于灿烂的灯火遮去黑夜原有的颜色,使它总像染坏的布匹般闪着不协调的色彩。其实也无所谓,反正这个城市的天空也老是乌云密布。
但今天却有些许不同。
某间咖啡馆楼上传出澄澈的歌声,吟唱着不知名的曲调,不知名的语言,它带有浓甜诱惑的气息,吸引人不自禁沉醉其中。行人伫足聆听,车辆纷纷停驶,人们互相询问着:“是谁在唱歌?”
歌声停了,但所有人心底都泛起一股欲望野心,想抢夺那些自己过往未曾得到的一切事物:权力,金钱,名声,甚至连幼儿都忆起那个他没拿到的新奇玩具。
席尼斯特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行人,紫眸闪动,轻笑地对Aeolus道:““童话”这首歌可不只是一首单纯的童谣喔。”Aeolus拍动翅膀,仰首清啸了一声。
这个世界还真奇怪。杜妃手支着头,看着窗外这样想着,而在她对面的,正是江伯母。
之前叫她和江援纬分开,现在居然劝合来了,人也真是奇怪的动物。杜妃再想,技巧地打了个呵欠。
“律师这个职业收入是不错,不过就是时间上和援纬会错开,不容易见面。哎,我记得你会吹长笛嘛,如果再进修,和援纬当一对音乐情侣,也挺吸引人的……”
啵啦啵啦啵啦,再不阻止她,恐怕会幻想到有孙子可抱。杜妃对江伯母的一厢情愿感到厌烦,当年的愤慨似乎有起死回生的感觉。凭什么她说的就得做啊?杜妃眉头轻皱,起身离开,连声抱歉也没说。
“江伯母,一般见我是要付钟点费的,念在阿纬和我是多年故友份上,这次就特别免费优待你一次,下回别忘了要预约。”杜妃走到门口回头:“还有,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杜妃隐隐听到江伯母骂了句“不知好歹”心情突然奇佳,难得地笑了。
人们穿着正式地和身旁伴侣低声谈笑,缓缓步入国家音乐厅,江援纬的钢琴独奏会就在今晚。
席尼斯特今晚的服装是一套量身订做的铁灰色西装,式样十分平凡,不过却让他看起来成熟不少(别忘了他的外貌是十几岁少年),另外还戴了付金框眼镜遮去那显眼的紫眸。杜妃则是一袭黑色露背晚礼服,颈上一条紫宝石项鍊服贴地围着她纤细的脖子,中间缀了些许碎钻,正好和手腕及脚踝处的紫宝石手环脚鍊相映衬;头发高绾起,同样以紫宝石制成的发饰固定着。
两人在入口处被服务人员有礼地拦下:“二位贵宾,江援纬先生请你们到后台去一趟。”
杜妃抬头以眼神询问席尼斯特,他则朝她微微一笑,俯身在她耳际说道:“不用担心,我会紧紧地握着你的手的,你就好好的和他道别吧。”杜妃报以一笑,她已经做出选择。
“这套礼服很适合你。”江援纬递上一大束香水百合赞美道。“小紫替我准备的。”杜妃眼角含笑地望着席尼斯特,今天她这一身礼服及饰品,甚至是黑色高跟鞋,全都是席尼斯特特别为她备置的。“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他把礼服交给她时这么说。
席尼斯特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起了过去。
“席尼斯特,当你遇见最适合的女子时,就把这套礼服及首饰送给她,这是……妈妈给你们的祝福。”席尼斯特依稀记得母亲温柔地笑着,所以他不解的问:“妈妈,按照传统,我必须……”母亲轻轻拥他入怀:“我知道,席尼斯特。”她长呼一口气:“我深爱的儿子啊……记住妈妈的话……无论你选择的是谁,妈妈永远都会支持你……”
或许母亲早料到一切,所以才会那么说。席尼斯特幌神了一下,突然记起那已遗忘许久,母亲爱唱给他和若茶听的摇篮曲。
江援纬注视席尼斯特,有些轻蔑地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鉴赏力倒挺不错,”他故意顿了一顿:“咖啡馆主人。”杜妃感到有些恼怒,以前的阿纬不是那种势力眼的人的,为什么现在只因席尼斯特开咖啡馆就讽刺他!
杜妃完全没有想到,江援纬是把席尼斯特当成了与他势均力敌争取杜妃的一名敌手,所以才用那种态度对席尼斯特,希望能压制他。江援纬也不明白自己对这名少年为何有莫名其妙的敌意,只是直觉告诉他,这少年非常……危险。
席尼斯特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装傻,仍旧优雅的微笑:“要是有时间的话,欢迎再来喝杯咖啡。”“没关系的。”杜妃彷彿听见席尼斯特对她这么说。
“我今天是来道别的。
“听完这场演奏会,请你再也不要来找我,因为我想也该是时候结束了。有些话,八年前就该说,却一直拖到今天:谢谢你曾带给我快乐与幸福,那些事让我的高中生活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谢谢你。”杜妃将百合递还给江援纬:“Farewell。”
席尼斯特挽起她的手走了出去,留下兀自发愣的江援纬。
钢琴独奏会以巴哈的D小调触技赋格曲开场。
流畅的奇异乐音表现出小调特有的诡吊,而在琴声中,席尼斯特突然开口:“我就快离开了。”杜妃惊讶地望着他,不知道是该先问为什么,还是先挽留他。而席尼斯特冷静的象是与己无关:“就像吉普赛人注定四处流浪,我们这一族也注定不会在某处停留太久,除了已娶妻并育有子嗣的族人外,其他人四散各地居无定所。而我们的传统是必须在冬天之前离开先前待的地方。”
杜妃沉默,知道是留不住他的。
“我不会跟你走。”然后她说。席尼斯特笑了:“我知道。”他眸色一闇:“我没把握保护你周全,所以你不如留在这里,至少Nemesis(千野)和卡琳(寻)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席尼斯特紫眸中难得的浮现忧虑,离未来越近,担心会失去的也越多,纵使是他,也有着无法应付的人,事,物。
音乐会接近尾声,江援纬以贝多芬第八号钢琴奏鸣曲“悲怆”作为结束的安可曲。
但在他演奏完安可曲后,并没有回入后台,而是拿起了麦克风:“谢谢各位今天捧场聆听,我在这里有一个不情之请。”杜妃听到这儿,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请各位能与我一起说服我女朋友答应我的求婚。”江援纬笑望着杜妃的方向,并朝她伸出手。
事情发生得太快,叫人来不及反应,杜妃有些愣愣地看着江援纬,无法思考。
只听得“啪”地一声,整间音乐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而就在人们正喧扰躁动的时候,远方突然传来了以不知名语言吟唱的歌谣。
“Sar redo pre`ite chixoziau,kui tgfiriqo ritekre……”
伴随诡异歌谣的是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它无止尽地延续着,彷彿回荡在音乐厅中,令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但却又舍不得美妙的歌谣,形成两难的局面。
奇妙歌谣,凄厉尖叫,诡异和谐。
歌谣结束的同时,音乐厅也在顷刻间恢复灯火通明。
人们在适应光线,望向舞台之后──彷彿想确认似的连续眨眼,接着爆出惊恐的叫声,开始四散奔逃,整个音乐厅顿时陷入一种极度混乱的情况。
他们看见江援纬,看见他刚才还如飞弹奏的双手现在齐腕而断,而被截断的手竟已不翼而飞!
人群还没从江援纬断手的恐惧中清醒,后台此时也传来尖叫声。席尼斯特拉了杜妃往后台去一探究竟。
明亮的后台中,一截红色蜡烛惨淡地摇曳着,江伯母双眼圆睁,手指前方,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椅上。席尼斯特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摇头道:“已经断气了。”
警察冲了进来驱逐闲杂人等,杜妃回头看江伯母最后一眼,却惊讶地发现她──没有影子。
她知道一切全是席尼斯特搞的鬼,从听到那不知名歌谣时就知道了。虽然唱的是她未曾学习过的语言,但就像跑马灯一般,翻译一句句地自她脑中逸出:“我有想要的东西,给你三个提示……”然后莫名的,她就是知道这是席尼斯特那一族的语言,于是断定这一切全是他在暗中操控。
她虽然无情,却非冷血。江援纬再怎么说也是和她有过一段渊源的人,席尼斯特问也没问即对他下手,令她觉得有些无法释怀,可是她并不想质问席尼斯特,她了解他,能说的他自然会说,无需她多费唇舌。
于是杜妃和席尼斯特对坐在空无一人的咖啡馆中,沉默。
“我听过一个传说:当你一个人待在漆黑的房间时,听到了凄厉的尖叫声绝对不能点燃蜡烛。”杜妃睁大眼望着他,等他说出原因。
“蜡烛是许多仪式中会使用的道具,本身有一股神秘力量,因此你一点燃它,就等于是开启了力量之门;至于尖叫声,尤其是惨叫,会唤醒任何阴暗的东西。”
杜妃沉思一下,突然抬头:“是影子!”
“对,影子。尖叫唤醒它,而蜡烛给它力量,所以它能摆脱你,吞噬你的灵魂以创造新的形体。”“所以江伯母是被自己的影子吞噬掉灵魂而死的?”席尼斯特摇头:“我没打算杀人,牵制了她影子的力量,影子可以离开,就是不能碰她,这是她影子消失不见的原因。若是吞噬灵魂的影子,会当场制造新形体,而非消失。
她是被吓死的。”
杜妃仔细回想,江伯母脸上果然是震惊无比的表情。
“而江援纬,他的手并没有断,我只是给他点惩罚而已。”
原来席尼斯特与生俱来让人看到幻影的能力,只要他不解除力量或者受咒者没有完成关键的要求,那人就会一直沉浸梦境中。
席尼斯特让所有人看到江援纬断手的假象,目的是惩戒他的无礼。
“如果他能重新振作,断手的恶梦自然会消失;若是不行,那他只好一辈子活在自悲自怜之中。”席尼斯特微笑:“你希望他弹琴,所以我也希望他的琴声能符合你想听的。他若能振作,想必心境会有很大的进步吧?”
杜妃痴了,细细回想席尼斯特所说的话,接着突然越桌紧抱住他,轻声说道:“我想我不必给任何承诺。”
席尼斯特浅笑着回拥住她。是的,言语会欺骗人,并不可信,而他确实知道杜妃会等他,这就够了。
不需要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