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黄明秋的身份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别的不说，至少他此番来嘉兴作坊寻找朱沁的那份速度便快得让人起疑。
朱沁回到嘉兴作坊的第二天，黄明秋就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风尘仆仆地吟着《离骚》赶过了过来。
再回作坊，制造打谷机的事情有了管事大人马旋的全力配合，又有技术精湛的鲁德修等能工巧匠亲自持刀，朱沁只需要提供一些技术指导便可，整个人倒也落得个清闲，因此也乐得和黄明秋这老头叙叙昔日的旧情。
但是，黄明秋此行的目的似乎并不是叙旧这么简单。他对朱沁这几天的行踪似乎也早已了然于胸，简单的询问了一下打谷机制造的进展，谈话的重点便又落在了前些日子的教案上。
也不知道这老头子安的是哪门子心思，竟然异想天开，想让教案在申国教书先生中推广。
教书先生手持教案上课固然有利于提高教学质量，可是让那些自视饱学，清高迂腐的教书先生接受这新鲜事物却未免有些强人所难。更何况，那些教学经验丰富的教书先生不一定需要教案，也可以很好地把握好上课的节奏，把同样的一堂课讲得有声有色。
但是黄明秋想到的只是，教书先生上课手持教案，可以提高教学质量，为申国造就更多的栋梁之才。
好在这一切只是纸上谈兵，是打发时间的笑谈。
朱沁便侃侃而谈道：“黄伯，你可知道，这是改革？改革就是废旧立新，可是会遇到很多阻碍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黄明秋只道是朱沁被打谷机的事情搞得畏首畏尾了，点点头又说道：“贤侄，依你之见，这改革过程中会遇到那些困难？又不是真要去干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咱们两个私下里说说总没事的吧！”
“那好吧！”朱沁笑了笑，问道：“眼下这教案推广是针对所有教书先生的，冒昧地问一句，那你又对教书先生了解多少呢？”
黄明秋不假思索道：“教书育人，传道解惑当然是首当其冲了。”
“这只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而已。”朱沁又问道：“你对他们的共同的特征和职业性格了解么？”
“贤侄我和你说的是教案，你问这些干什么？”眼看朱沁似乎有越扯越远，大有脱离主题的趋势，黄明秋马上制止了他。
朱沁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茶小灌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黄伯，你错了！改革是要受到阻力的，方才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所以我们先得抓住这些教书先生的共性，想象改革中会遇到那些困难，事先准备一些措施预防，才能避免措手不及，改革是大事，准备不足遭遇的必定是失败。”
黄明秋点了点头，便不再作声了，颇有点理屈词穷的味道。
朱沁也不去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煞有介事地说道：“是迂腐，是清高！就拿我教书那会来说吧，如果有人说我是在误人子弟，我一定会勃然大怒，先把他狠揍一顿再说。而现在要每个教书先生上课时都要手持一本教案，这不是很容易让人误解，他们原来教书的方法是错误的，是误人子弟么？”
“依贤侄这么说，这教案虽好，但是在我大申国推广真是万万不可行的了？”黄明秋来找朱沁商量教案推广的事情就是怕有教书先生误人子弟，现在听朱沁这么一说，冷汗不停地从他头上蹦了出来。
“现在知道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了吧！”朱沁轻轻地拍了拍黄明秋，给他的茶杯里面加满了水，轻描淡写道：“黄伯，这教案不推广就不推广呗，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如果有不学无术的教书先生在上课乱讲一通怎么办？”
黄明秋对国家大事的关心，似乎已经超出了一个升斗小民的热心，朱沁只道是他那个当大官的亲戚派他来的，也不大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难道有了教案他们就不可以乱讲一通了么？那些个学童又哪里分得清孰真孰假？”
黄明秋叹气道：“我大申国民风淳朴，像这样成心误人子弟的人恐怕还只是少数。所以我才想用教案来辅助他们，一旦他们上课之前是实实在在的准备过了，那肯定不至如信口开河的吧！”
黄明秋说得也不无道理，至少朱沁曾经所在的李家庄就如同他说的那样，朱沁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悟地问道：“黄伯，你有亲戚在朝中当大官，可知道朝廷是怎样考核那些官学教书先生的政绩的么？”
黄明秋说道：“那当然是看他们学生的成绩了，学生成绩好，老师自然就教得好了。”
“这未免也太片面了吧，毕竟学生的成绩如何很大一部分也决定于天资的和本身是否努力的。”朱沁略微思索片刻，笑道：“黄伯，其实这教案推广也并是完全不可行，至少在官学里面还是有上定可行性的。先在官学里面试点推广，说不定还可以带动其他私塾的教书先生呢。”
黄明秋问道：“此话怎讲？”
朱沁故弄玄虚说道：“这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官学教书先生的考核制度里面。”
黄明秋恍然之间看到了一丝亮光，急切地问道：“难道是想把上课是否备案，作为考核的依据之一？”
“应该是可得的吧。”朱沁点头道：“不过这个方案施行也并不是这么简单。明令让那些教书先生使用教案未免落了下乘。”
“贤侄你难道还有什么好办法能让它们上课主动使用教案不成？”
“办法倒是有一个。”朱沁突然想起了以前在学校评优评先进的事情，“其实考核优劣，其结果必然要公示的吧！咱们在这上面做点文章不就行了么？”
“贤侄，你就别再吊老夫胃口了好么？”黄明秋感觉自己的思维有点跟不上了。
朱沁走到门口，遥望远处，说道：“黄伯，如果有人因为教案被评为了优秀，甚至因为此而加官进爵，你认为其他人会怎么做？”
不难想象，此事一经宣传，其他官学的教书先生会为了加官进爵而依葫芦画瓢，然后教书先生上课是否有备课，便自然而然地成了考核制度的一部分。由此还会带动私塾的教书先生，因为私塾的办学、教学模式很大一部分都是模仿官学的。
想道此处，黄明秋才彻底明白过来，口中不禁大呼高明。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再次夸赞了朱沁几句，黄明秋便急急忙忙地要请辞离开，朱沁只当他还要回去向他那个当大官的亲戚复命，因此也没有强加挽留。
目送黄明秋至门口的时候，谁知道他又跑了回来，满脸微笑地对朱沁说道：“贤侄不是我说你，现在都是官家的人了，你这身衣裳也该换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