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落网
兰思思2018-03-01 13:0213,435

  一晚上喝了太多的水,杜悦不得不经常往卫生间跑,早上很晚才起得了床。

  烧已经完全退了,但鼻子却堵塞了。

  她洗漱一番后,一边考虑早餐吃还是不吃,一边习惯性地往厨房里走。

  小冰箱上贴了张黄色的字条,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留的,她好奇地走过去看,上面写着,“除了鸡蛋是生的,其他都可以直接食用。”

  她打开冰箱,再一次愣神,冷藏的一整层都塞满了吃的:面包、蛋糕、牛奶,还有几样表皮油亮的水果,冰箱门的蛋架上整齐地排了三排新鲜鸡蛋。

  吃着温热的牛奶和松软的面包,杜悦接到今天的第一个电话,来自小林。

  “杜悦,你好点儿没有啊?”

  “好多了。”她鼻子堵着,说起话来瓮声瓮气,“不过今明两天估计还是上不了班,得接着去医院挂水。”

  “没事没事,你不用来,我都给你安排好啦!”小林的声音又热心又聒噪,“我把你那几件事都交待给销售了,他们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操心去吧。我跟你说啊,你就是挂完水也不用急着回来上班,好好在家歇歇,别让资本家以为咱们是好欺负的!”

  “你怎么啦?”杜悦听她的口气似乎又遇到了什么不平之事。

  小林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出来,“你听了别生气啊!你上周不是把一批要报销的账单发给织田了吗?他今天一早打电话过来了,先是问你在不在,其实他早就知道你不在,我昨天就给他发邮件替你请病假了!然后他就鬼鬼祟祟地问我怎么这一向你的报销金额一下子涨了很多,尤其是交通费,快跟销售们差不多了,是不是假公济私?那样的话他可没法批,否则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就不可收拾了!”

  杜悦立刻觉得心里堵得慌,张嘴刚要辩解,小林急忙接下去道:“你别着急,听我讲完。我当时就跟织田发飙了,我说你讲话要有依据,你这样怀疑根本就是在对杜悦进行人格侮辱!杜悦的每一笔帐都是清清白白的,你如果不相信,自己飞过来查嘛!你没本事管好自己的销售,也不能老拿我们这些办公室里的人当软柿子捏啊!杜悦为什么生病,还不是为了让季度末的出货走得顺利些吗?你要不批也行,我们现在就辞职!你爱找谁来做就找谁,我们不伺候了!”

  杜悦听得解气,紧追着问,“那后来呢?”

  “后来?”小林洋洋得意,“后来他就慌了呗,说了不少道歉的话。你以为他是傻的,分不清好歹?我告诉你吧,他算盘精着哪!以前他也想过要抓那几个销售的,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他心有不甘,就想在咱们身上动刀,打算杀鸡敬猴呢!愚蠢!”

  畅快之余,杜悦又想到一个问题,皱了皱眉头道:“这样一来,咱们估计在友新都呆不长了,迟早会被织田穿上小鞋。”

  “嗯,我也这么想过。”小林冲动归冲动,并不是没脑子,“我正在找朋友帮我打听着呢,虽然象DK那样的大公司一时半会儿进不去,找家比友新像样的还是有希望的。杜悦,等你身体好了,也得赶紧考虑挪窝的事儿,省得最后被小日本开了刀!”

  “嗯,我知道。”杜悦答得并不起劲。

  她知道小林前不久刚把日语一级的证书考到手,这是求职的有力砝码,再加上她那口日语还算过得去,确实如她所说,只要要求不高,找个工作不是难事。相比之下,自己就尴尬多了,她的心情难免郁郁起来。

  “对了,昨天是金枪鱼在照顾你吧?”小林换了个口气,嬉皮笑脸。

  “嗯?”杜悦没跟上她跳跃的思维,愣了一下,才讷讷地应了一声。

  “说真的,我觉得他对你真不错。我一说你生病了,他就着急起来,硬是问我要了你的地址,说不放心,想过去看看。我这人心软,他几句话一说就给了,本来还想给你打电话通个气的,没想到你手机都关机了。”

  如果当时小林就打电话告诉杜悦,杜悦难保不会朝她发飙,但是经过了昨晚,她似乎已经没有底气把许晖往外推了,相反,一想起他来,心里竟然还有种异样的暖融融的感觉。

  跟小林通完电话,杜悦又把早餐给了结了,倚在沙发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等身体恢复了再想下面的事。本来还心有不定,惦记着公司里的那些杂务,小林的电话一来,她反而真正放松了,决定就按小林说得办,好好在家休息几天。

  什么叫吃力不讨好,这不就是。

  十一点,许晖准时来敲门,手上还提着几个便当盒。

  “气色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他微笑着走进来,“应该还没吃饭吧?”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在家?”杜悦在他身后关上门,趿着拖鞋跟过去。

  “来之前我给你公司打过电话了,你同事说你在家。”

  许晖本可以给杜悦直接打电话,但他对给她打电话总似没有信心,他还吃不准杜悦的态度,生怕她再像从前那样硬邦邦地拒绝自己。

  他买的便当是两个人的量,杜悦拿来勺子和筷子,两人在餐桌前对坐着吃。许晖偶尔问些琐碎的话题,比如她晚上有没有多喝水,早餐吃了没有,杜悦一一答了,每回答一次,总不忘说一声“谢谢!”

  许晖蹙眉微笑,“你已经说了太多遍‘谢谢’了。”

  杜悦有些不好意思,抬手将垂在鬓边的发丝撩到耳朵后面,她的长发没有绾起来,只用一根绞花的蓝色皮筋松松垮垮地扎在脑后,身上穿了条半旧的连衣裙,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居家女子的那份闲适和妩媚,许晖瞧在眼里,一时竟有些心旌摇曳,不得不时常提醒自己平息敛神。

  饭后,许晖送她去昨晚的那家医院继续挂水。他已是熟门熟路,连护士都是昨天那几个,见了他们,还互相点头示意。

  杜悦今天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她坚持放弃了病床,改在观察室里坐着挂,许晖知道她想省钱,虽然无奈,但他不打算就此跟她争执,他自忖还没有对她管头管脚的资质,也怕自己太强硬了,惹她反感。

  陪杜悦到一点,公司频频给许晖打电话,杜悦有点坐不住,执意要他回去。

  “我真的没什么,一会儿挂完水,有直达家里的公交车,很方便的,你别再陪着我了。”

  公司规定午休时间到一点半结束,虽然心有不舍,许晖也明白是时候离开了。而且,他能感觉得出来,自己在这边,杜悦反而不自在,这让他多少有些遗憾,但他也希望杜悦能尽快好起来。

  “那……我下了班过去看你。”许晖站起来,近乎无奈地说了句。

  他脸上的失落被杜悦看在眼里,心莫名一软,那句“晚上你也别过来了”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经过服务台时,恰好给杜悦换药的护士抬起头来跟许晖打了个照面,他忍不住走上去跟她攀谈了几句。

  十来分钟后,杜悦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之时,认识的那个小护士端了一杯水过来递给她。

  “啊!谢谢!”杜悦赶忙接过来,她还真有点口渴了。

  小护士笑眯眯地说:“你男朋友真体贴啊,临走还过来叮嘱我好好照顾你呢!”

  杜悦被她说得脸上热辣辣的,心里哗啦啦一片暖,又呼噜噜一阵寒,自己都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她想,再这样下去,自己搞不好就要全线崩溃了。

  可是,还没等她想好对策,许晖的身影又出现在她视野里,不断干扰着她本就不坚决的心志。

  傍晚六点不到,许晖拎着从超市采购的食材再次登门。

  “怎么买这么多呀?”杜悦瞠目结舌,直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挑拣,直接把瓜果蔬菜每样都拿了一些。

  “吃不了的可以放冰箱。”许晖心情很好,站在餐桌前把食物取出来分门别类。

  杜悦为难地说:“可我今天挂完水已经去超市买回来不少了,冰箱小,放不下。”

  话没说完,许晖已经闪身进了厨房。

  杜悦叹一口气,好吧,既然有人买,又有人做,自己就别再不识相地牢骚满腹了。

  看着许晖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俨然一副大厨的气派,做出来的饭菜也是香飘四溢,杜悦在诱人的空气里一边坐着流口水一边纠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她何尝不知道他一步步包围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她本该对他敬而远之的,可没想到他的手段如此“毒辣”!居然在她生病的时候乘虚而入,还对她这样嘘寒问暖,彬彬有礼,让她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许晖把一盘盘冒着热气的菜端上桌来时,杜悦正团缩在硬木沙发上纠结地啃手指。

  “你都饿成这样了?”他忍不住打趣她,“快过来吃吧。”

  他做的菜跟杜悦平时吃的本地菜还是有些味道上的差别,偏于浓郁,有的菜里还适量加了胡椒、咖喱等调料,杜悦吃在嘴里,感觉有些怪异,但并不难吃,只是不习惯而已。

  许晖见她神色莫测,以为她不喜欢,便解释说:“这个吃了容易出汗,对感冒有好处。”

  他似乎很在意杜悦对每道菜的看法,频频拿眼瞟她脸上的反应。

  杜悦不觉暗想,这个人其实真不算坏,如果有个完整的家庭,他应该会是个懂得顾家惜福的好男人吧?就是不知道他当初怎么会离婚的。

  她无意识地一声叹息,让许晖以为她对菜不满意,忙问:“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不合口味?”

  “啊!不是。”杜悦对他柔和地笑了笑,“挺好吃的。”

  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对许晖发出如此明媚又是发自肺腑的笑颜,他一时竟有些失神。

  “你……”杜悦偷偷瞥了他一眼,一抿唇,那个长久踞留在心上的问号就这么从舌尖流露了出来,“都不用陪……女朋友的吗?”

  许晖的思绪从柔绵的迤逦中给拉了出来,目光不禁审视地停留在杜悦那故作镇静的面庞上。

  她说的是谁,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

  过了片刻,杜悦以为他不会回答了,遂低下头去闷闷地扒饭,却听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们早就分开了。”

  杜悦没给他回应,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

  她其实早有预料,心思在摸不着边际的空间里象触须一般飘摇,却听许晖又静静地补充了一句,“就在跟你……之后没几天。”

  他说得如此隐晦,以至于杜悦花了近一分钟的时间才领悟出来他的真实意思,一旦明白了,她的内心不由得不震动。

  她一直以为那天晚上的事对他们而言,均是个意外,它绝对不会干扰到两人实际的生活。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许晖这样重视那天的事,又是这样重视……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内疚?还是别的什么?

  杜悦想不明白,心却一下子纷乱起来,那段根基并不牢固的堤防更是发出铿锵有力的碎裂声。

  之后,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这一茬,两人的心里似乎都有些紧张,仿佛无形中有根导火线,无论谁去轻轻一拉,都有可能引爆。

  于是,他们都开始刻意保持起了小心翼翼的姿态。

  杜悦的感冒在三天的挂水完毕后就差不多好了,之后却总是断断续续地咳嗽,吃了医生开的好几付药都不见好。

  一周后,杜悦又开始回公司上班,表象上一切无虞,风平浪静。织田还特意打电话过来慰问了她几句,小林一边给她做翻译,一边朝她扮鬼脸。

  下了班,许晖还是天天来她住所报到,给她做饭,然后一起吃,闲坐了片刻才离开,完全把杜悦这里当成食堂。

  看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杜悦真想开口问问他,“科艺的工作是不是很空闲?”她记得他在世铭的时候一直是很忙的。

  不过这种话她也仅是放在心里想想而已,面上决计不敢问出来。

  从前在世铭,杜悦常听同事说起许晖手腕厉害,他总是能牢牢抓住一个点深入而下,最终把难题攻克下来。

  那时候杜悦跟他不熟,所以对旁人绘声绘色、褒贬俱全的评论并无感触。而现在,她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他强悍的“钻功”。

  当然,也不能完全怪他,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谁让自己一开始没有坚决抵御住他的“怀柔”政策呢?

  杜悦的咳嗽老不见好,许晖便时常带些据说对咳嗽有好处的食物过来给她,有时候是罗汉果,有时候是有镇咳作用的润喉糖,甚至还给她炖过川贝冰糖梨。

  先把一只梨去掉当中硕大的核,然后在空出来的部分装上冰糖和少许川贝,再放在锅子里隔水蒸上个把小时。

  看许晖干得有条不紊,熟练工似的,杜悦很好奇,问他从哪儿学来的,许晖回答说是在网上查的。

  冰糖梨里因为加了川贝,喝起来格外苦,不过在许晖半含期待半含命令的眼神下,杜悦不得不识相地捏着鼻子灌下去。

  不知道是折腾的这些食疗方法中的哪一味药物起了作用,反正杜悦的咳嗽终于在半个月之后销声匿迹了。

  七月,是w市台风最为肆虐的时期。

  临下班前,天空就阴沉沉的,象有什么东西要压下来似的,等杜悦关了电脑,跟小林一起下楼时,一场空前疯狂的雷阵雨终于拉开帷幕。

  两人站在写字楼外有玻璃檐遮蔽的台阶上,手里各持一柄伞,然而,谁都没勇气往雨里冲。

  “我还是叫辆车好了。”小林喃喃地下了决心,她回身往楼里走的时候,见杜悦还对着漫天的疾风骤雨发呆,便冲她的背影嚷:“一起打车走啦!别心疼钱,你感冒刚好,不会还想来一场吧?”

  杜悦当然不想再生病了,她晃着伞转身跟上小林。

  等了约十分钟,她们叫的车才姗姗而来。

  坐在出租车里,小林说:“其实你打个电话给你男朋友,让他来接一下好啦!”

  “我没有男朋友。”杜悦口风依然很紧。

  “得了吧。”小林不以为然:“你跟金枪鱼要不是在恋爱,我这颗人头割给你!跟我藏着掖着干嘛呀!我又不会跟你抢。”

  杜悦眼瞧着窗外的滂沱大雨没吭声。

  她又何尝不想有个体贴入微的男友时刻守在自己身边,可是许晖行吗?她跟着他会有出路吗?

  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回到家,杜悦取钥匙开门,邻家的门吱呀一声也响了,李飞走出来扔垃圾。

  这栋楼里最初的那批租客已经不剩几人,李飞是最早从世铭跳槽的一批工程师之一,加上他有个从大学起就开始相处的女朋友,是w市本地人,他经常跑未来的老丈人家去蹭饭,所以跟舍友、邻居们关系不算多亲密。夏楠曾雨露都在的时候,他偶尔还会过来聊几句,现在只剩了杜悦一人,他大概是避嫌疑,也就跟她维持个点头之交。

  两人打招呼之际,李飞已经干脆地处理掉了垃圾,杜悦也打开了房门。她进去时才依稀感觉李飞刚才的笑容有些怪异,但她没有在意。

  一进门,她就跑去厨房忙活开了,如今,她的冰箱里时刻塞满食材,富足得象个小金库,大多是许晖买来的。他坚持说这是在她这儿免费吃饭的补偿。

  等晚饭置备停当,七点都过了,许晖还没有来。

  杜悦站在窗边看外面被台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树木,有点担忧,广播里一早就有提醒说今天的这号台风来势汹汹,要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她担心许晖在路上遇到什么状况。犹豫再三,她决定放下别扭,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他们平时很少用手机联络,这在这个几乎离不开手机的时代似乎是件极其怪异的事情。

  一个人给另一个人打电话,无非是寻求帮忙或者交流聊天,杜悦从心底里对许晖还是怀着戒备之心的,自然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而许晖似乎也没什么事是需要通过电话来告诉她的,与其在电话里不痛不痒地说几句,他更倾向于直接行动。

  拨通了许晖的号码,响了好几遍都没有人接听,杜悦更加不安,不时跑到阳台处朝底下张望,又透过窗忧愁地看着这场丝毫不见收势的雷雨,希望能早早地雨过天晴。

  她的这种焦虑终结于外面传来的敲门声。

  许晖第一次在杜悦的眼里看到惊喜,那一瞬间,他差点忘记跨步进来,直到杜悦弯腰把一双拖鞋递给他,他才醒悟似的抱歉道:“今天下午临时开了个会,以为不久就能结束的,没想到每个人都很罗嗦,结果拖到现在。”

  杜悦脸上的欣悦未退,不过还是半含嗔责道:“我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你都没接,我还以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语里已经流露出过多热切的关心,一下子就顿住了,脸上热烘烘的。

  许晖当然都察觉了,抑制住内心的喜悦,不露声色地表示惊讶,“是吗?我急着跑出来,把手机忘在抽屉里了。”

  “那一会儿是不是还得回去拿?”杜悦赶紧转换着话题,好让自己脸上的热意尽早褪去。

  许晖搓搓手,“吃完饭再说吧,我可真饿了。”

  他们配合默契,一个做饭,一个洗碗,偶尔许晖下班晚,就轮到杜悦做,两人的生活过得跟寻常夫妻无异,以至于杜悦老有种恍惚的错觉,想想这种局面也真够奇怪的。

  更奇怪的,还是他们俩的关系,从头至尾,仿佛都不搭调,却又似有它存在的理由。

  这顿晚餐吃得要比平日温馨一些,许晖的话也多了不少,他们很自然地聊起了以前在世铭共同认识的那些人的命运。

  杜悦能感觉得出来,许晖了解的内幕要比自己多很多,但他没有和盘托出的打算,一谈到敏感话题就字斟句酌起来,杜悦没觉得不高兴,反正那些人跟她之间并无多大联系,即使了解了,也不过是惹自己隔靴挠痒似的感慨几句而已。

  “你还记得颜丽吗?”许晖却突然出其不意地问了句。

  杜悦心里“咯噔”了一下,木然地点了点头,“她……怎么样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颜丽的消息了,偶尔想起她来,除了一份淡淡的忧虑,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许晖慢慢地说:“她跟吴志明都判了。”

  杜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多少年?”

  “吴志明六年,颜丽……十二年。”

  塞到嘴里的饭菜一下子失去了本该有的鲜美滋味,杜悦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

  十二年!这是一个多么让人绝望的数字。颜丽今年多大?二十八?三十?

  杜悦浑身打了个激灵,阴冷在体内滋生,仿佛看到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在黑暗中枯萎。

  许晖也不再开口,默默地吃饭。

  饭快吃完的时候,杜悦才又问:“知道是什么名头吗,逃税?”

  许晖摇了摇头,“不清楚。”

  他望向杜悦的目光透出深遂,“知情人都讳莫如深。”

  不管原因是什么,杜悦已经没有了解的欲望了,“十二年”这个结果于她而言,已经足够刺激。

  不知道颜丽在最初走上这条“不归路”时,有否预料到过这样的结局,以她的聪慧和坚忍,似乎怎么也不可能撞入如此恶劣的境遇。

  然而,她最终还是到达了这个最坏的目的地,冥冥中,或许真有命运之手在操控罢。

  杜悦端着水杯站在房间的窗前任思绪飘摇,从听到跟颜丽相关的那个坏消息之后,她的心情始终很差,收拾完餐具,她无心在客厅跟许晖相对闲坐,借故进了房间,想理清一下思路,孰料却是越想思维越混乱。

  身后传来脚步声。

  杜悦没有回身,稍顷,许晖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雨还没有停。”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似乎怕惊扰到杜悦。

  平常的这个时候,他差不多该离开了,他不想让杜悦为难。

  但是今天,他舍不得就这么离去,总有点——不甘心。

  他跟她一样,保持着面向窗外的姿势,看这场暴雨在最初的狂怒发作后依旧絮絮叨叨,不肯罢休。

  一声低微隐忍的抽泣没能逃过他敏锐的耳朵,他侧过脸去,瞥见杜悦的眼圈不知在何时已经红了。

  短暂的犹豫之后,他伸出手臂,把她揽进自己怀里。

  杜悦挣扎了两下,想摆脱掉他,但没能成功,他的拥抱看似不经意,实则充满了力量,有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她忽然就放弃了,她觉得很累,而他的怀里有她渴求的温度。

  “还在为颜丽难过?”他轻轻抚着她鬓边的发丝,如无数次想像中的那样。

  他明白颜丽在杜悦心中的份量,但他不得不开解道:“你不必为她这样,有因必有果,这背后的故事并非你以为的那样简单。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杜悦在他怀里痛苦地辗转,“我没法做一个旁观者,我达不到你的那种高度,我只知道,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可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她的泪水把他的衬衫前襟染的湿漉漉的。

  “我知道,我能理解。”许晖象哄孩子似的轻拍她的背,试图让她紧绷的情绪缓解下来。

  在这一刻,他的心忽然很痛。

  他很清楚,杜悦的泪水其实不完全是为颜丽在流,她只是被勾起了那段艰难的时光的记忆,没人能帮得了她,而颜丽在她遭遇困境的时候顺便拉了她一把,那一把或许只是颜丽的一时兴起,却被杜悦铭刻在心,许晖也由此明白了她曾经有多彷徨和无助。

  潮热的眼泪再一次将原本清晰的世界搅成一团模糊。杜悦恍惚地想,这是她第几次在他面前流泪?

  她一向自诩坚强,如果颜丽的消息是经由别人的口中向她道出,她大概不会象现在这样肆意哭泣,可为什么每次遇见他,就会控制不住流泪的欲望?

  究竟她是在为颜丽难过,还是在为自己?

  她的意识还停留在混沌的迷惑里,脸却因为许晖的手而被轻轻抬起,他的手掌捧住了她两边的面颊,炙热的目光象一柄剑那般闪亮地直刺到她的心里。

  凝视了她数秒,许晖终于俯首,他温热的气息盘旋在她耳畔,仿佛搔痒似的,他用唇轻轻摩擦杜悦的耳垂,引得她周身一阵无法自抑的颤栗,她有点清醒了。

  她觉得不对劲,无形中,有什么味道变掉了。

  他将她的脸扳直,正对着自己,他的眼眸里有某种狂热的烈焰在灼烧,让杜悦一瞬间想起了那个燃烧彼此的夜晚。

  激情过后,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没有开灯,静静地平息热潮。

  她的脸转向有窗的一边,迷惘的眼神在黑暗中不知所向。

  许晖侧身过来,单手撑起头颅,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杜悦隐隐绰绰的动人曲线。

  良久,他伸出右手,轻轻拨开她额前湿漉漉的发丝,在她的额角温柔地印上了一吻。

  七月下旬,家里给杜悦打来了报喜电话,弟弟杜鹏以全校总分第五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这个消息把杜悦乐坏了。

  她竭力邀请弟弟跟妈妈到w市来住一阵,这两年一家人为了杜鹏的学习可谓操碎了心,弦都绷得紧紧的,是时候放松一下了。

  孰料杜鹏对w市一点兴趣都没有,“姐,你那儿有什么好玩的,除了几个小里小气的公园,就是成片的工厂,没意思透了,我都跟同学约好去黄山玩了。”

  他这话刚一说出来,杜悦就感觉对面的听筒被什么人夺去了,没多会儿,妈妈低声的责备传入杜悦的耳中,“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姐姐是好心,才要你过去玩两天,你不知道她平时有多忙……”

  “我知道她忙,所以我就不想去打扰她呀!”杜鹏的声音不无委屈。

  杜悦在这一头听得笑了起来,等母亲的声音含着歉意在耳旁响起时,她丝毫不介意地摇头道:“没关系的,妈,就随他吧。读书苦了这么多年,是该让他出去好好玩玩,就是要注意安全。这样好了,我明天给他寄点钱回去,好不容易出去一趟,也别太省了。”

  母亲慌忙推阻,“哎呀,不要,钱你自己留着。小鹏长这么大,都花你多少钱了,别老宠着他!”

  杜悦也承认,她其实比父母更疼弟弟。

  因为家境的关系,父母对他们俩从来就没有溺爱过,事实上,杜悦还好,逢年过节还能穿上件把新衣,杜鹏却是年年穿她剩下的,这种性别不分的状况一直延续到杜鹏上完五年级。为此,他没少跟她抱怨过,因此,等有了能力后,杜悦总是想着法儿弥补弟弟小时候的遗憾,尽管他早就把那些凄惨的经历抛诸脑后了。

  母女俩在电话里的一番争执并没有说服杜悦,她还是决定明天一下班就去邮局把钱给家里汇过去。

  许晖下了班过来,见她一脸喜色,便好奇地多问了几句,杜悦没有隐瞒,喜滋滋地弟弟的好消息告诉了他。

  晚饭后,许晖便拉她去逛商场,一路上问了杜悦好多她弟弟的情况,杜悦心情好,有什么说什么,直到许晖选了一套款式新颖的名牌运动装递到她手上,笑着道:“这是送你弟弟的礼物。”她才尴尬地僵住了。

  “我还以为你是给自己挑呢。”她讷讷地说,有点不知所措,刚才看他兴致勃勃地在衣架间穿梭,她居然一点都没有起疑。

  许晖笑起来,“这个颜色对我来说太鲜艳了。你弟弟年轻,穿上这个,肯定很帅。”

  “我不能……”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想了想,从包里掏出皮夹,“衣服我收下,钱还是我来付好了。”

  许晖脸上的笑容褪去,他眼里折射出来的那道刺目的光芒让杜悦不敢逼视,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别扭。

  他慢慢走近她,眼里的锐利逐次淡去,不无伤感地叹了口气,“你一定要跟我分得这么清吗?”

  僵持片刻后,杜悦败下阵来。

  “……好吧,谢谢你。”她低着头,道谢时的声音比他更无奈。

  许晖注视了她良久,无声地揉了揉她松软的头发。

  小林向公司提出辞呈,她终于找到一份比较满意的工作,除了公司还是小公司外,薪酬福利都很不错。

  “做人也不能太贪心不是?”无事一身轻的小林走之前尽忙着跟杜悦闲扯了,“我算是想明白了,凡事都不能一步到位,否则准得出大茬子,还不如一步一个脚印,稳步朝前走,我现在走的就是这条路线。”

  “你倒好,拍拍屁股开溜了,我可怎么办呢?”杜悦由衷羡慕小林,又为自己的未来发着愁。

  小林立刻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你找金枪鱼想办法不就完了嘛!我要是你,才不高兴自己在外面瞎蹦达呢,你说你有病是不是?手里有那么好的资源,愣是不用,还一个劲儿挤兑自己,这不是骑驴找驴嘛!”

  许晖也没少跟杜悦提,从知道她在公司做得很苦恼之后,就经常问她,“要不要帮忙?”

  但是杜悦自力更生的心尚未完全死去,更重要的是那时候小林也没着落,她总想靠自己努力一把看看。

  小林一走,织田立刻又招来个新翻译,年纪很轻,但跟杜悦显然不是一路的,对上司亲近,对同事提防,时不时还要打打小报告,杜悦的日子一下子就难过了起来。

  所以,当许晖再次提出给她换份轻松一点的工作时,她虽然照例没有答应,但口气明显没有从前那么刚硬了。

  “为什么老不让我帮你?”许晖有些无奈地问她。

  杜悦苦笑着反问:“难道你喜欢女人依附于你?”

  许晖笑了,突然走上前把她揽入怀中,“想听真话吗?”

  “……”

  他在她耳边郑重地低语:“是男人都喜欢。”

  杜悦哑然。

  许晖把她的身子扳过来,正对着自己,他能读出她眸中的彷徨,他的眼神里因此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

  “杜悦,我希望你明白,我帮你是因为我想帮你,我不需要你承诺什么,更不需要你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你就是你,你想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你能过得轻松愉快一些;我也希望,你跟我在一起,也是因为你愿意,而不为别的,我们——都对彼此保持诚实,好吗?”

  杜悦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表白,还是从一开始就划清界限?

  她的经验如此浅薄,实在无法区分清楚。

  既然这样,那么,至少如他所言,她还能保持诚实。

  她承认,她愿意跟他在一起,至少目前是。

  杜悦最终还是妥协了,她自嘲,这叫心强强不过命!谁让她光靠自己,总是命运多桀呢!

  许晖把她介绍进一家港资公司,规模中等,也属于生产密集型的企业。他和里面的某位高层关系密切。

  杜悦在直接物料采购部当助理,每天和文书打交道,工作还算轻松。她独自闯了三年多,每一天都过得很努力,也很辛苦,神经时刻绷得紧紧的,现在总算可以喘口气。

  她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好好释放一下,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杜悦是在进新公司不久后的某个午休时间跟夏楠邂逅的。

  夏楠所在的公司和杜悦的新公司背靠背,仅一墙之隔。中午休息时,两家公司的员工都爱结伴出来散步。

  天气热,和杜悦一起出来逛的两个女孩纷纷嚷着要吃雪糕,杜悦因为平时受她们照顾良多,坚持她来请客,拔腿就往小卖部跑。

  夏楠嘴里衔了根冰棍,大咧咧地转过身来,刚好与杜悦打了个照面,彼此俱是一愣。

  “夏楠!”杜悦又惊又喜。

  相形之下,夏楠的态度就怠慢多了,只是无所谓地“嗨!”了一声。

  对着夏楠,杜悦还是有些惭愧的,她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络了,一开始是夏楠忙,后来是杜悦和许晖在一起后心里发虚,不知道要怎么跟夏楠说,一来二去,两人几乎就要相忘于江湖了。

  杜悦匆忙挑了几根冰棍,付钱之后,急切地叮嘱夏楠,“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夏楠挑挑眉,叼着冰棍在原地不动。

  等杜悦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夏楠手上的冰棍已经不见了,她正拿一张纸巾擦拭指间的水渍,面色略带不耐烦:“你想跟我说什么?”

  昔日亲密无间的好友,想不到重逢后连陌生人都不如,杜悦有些难堪,但还是挤出笑脸来,近乎讨好地跟她商量,“咱们一起走走,好不好?”

  九月的天气,即使太阳躲在云层里,也不见得有多少舒爽。夏楠越走越火大,“想说什么你就说嘛!干嘛吞吞吐吐的?”

  杜悦嗫嚅了片刻,只说了句,“没想到……咱俩的公司离得这么近。”

  夏楠冷哼一声,“是啊!我也没想到你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是不是该恭喜你,杜悦?”

  杜悦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的隐忍也到了极致,她不认为自己欠了夏楠什么,咬咬牙反问:“我做错什么了?”

  “你什么也没做错!”夏楠回身瞪她,口气很冲,“是我认错了人!我一直觉得你跟我是一样的,心里有什么嘴上说什么。我没想到原来你的心机这样深!你居然攀上了许晖!你,你比曾雨露厉害多了!”

  杜悦的眼圈骤然红了起来,她的委屈本就无处倾诉,现在连曾经的朋友都对自己冷嘲热讽起来,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涌。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为什么不能跟许晖在一起?!你不就是——”冲动之下,那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还是在它冲破喉咙之际及时被扼杀住了。

  夏楠的眼睛也是通红,咬牙切齿地瞪着杜悦,象看仇敌一样。她以前一直不懂背叛的滋味是什么,可是当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个消息时,她顿时无师自通了。

  就象被人用刀在背心上捅了一下,那样毫无防备,又是那样痛彻心扉。

  夏楠的怒气并非纯粹因为她对许晖曾经有过蒙胧的憧憬,她还不至于气量狭小到那种程度,更何况如今的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伴侣,她气愤的是杜悦的隐瞒。

  她们曾经那样好,那样无话不谈,可她忽然间销声匿迹,再出现时,却成了别人绯闻话题里的女主角,而这一切,居然还是真的。

  亏她们还曾经站在同一战线上慷慨激昂地谴责过那些不知自重的女孩。

  “杜悦,你变了。”夏楠冷冷地收回谴责的目光,她不想在这个已走上岔道的昔日友人身上浪费时间,“我真希望,我们从来就没认识过。”

  望着夏楠远去的背影,一种无力感遍布杜悦全身。

  她很想追上去,告诉夏楠,其实她没变,她只是累了,她也想休息一下。

  可她最终什么也没做,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

  手上的冰棍在热量的催化下迅速融化,甜糯的冰水象流淌不绝的眼泪似的一滴滴跌在水泥马路上,瞬间被吸收殆尽。

  当酷暑的痕迹逐渐消散之时,许晖俨然成了杜悦家的座上宾。

  所谓“万事开头难”,这句话适用于一切场合,包括男女关系。有了第一次后,第二次、第三次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杜悦没有谈过真正意义上的恋爱,她和齐正磊,充其量也就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单相思。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跟许晖究竟算不算恋爱,但是,她无法否认,撇开心里的惶惑不安,许晖带给她的,更多的是温暖和甜蜜。

  只要他愿意,他能把一切都安排得恰到好处。

  他的话依旧不多,但洞悉力够强,很多时候,连杜悦自己都未意识到的需求,他也能在不露声色中帮她置备妥帖。他的这种看似不经意的关怀,实则一剂致命的毒药,杜悦一旦饮下,便再难拔除,只能在他的柔情中越陷越深。

  她现在学会了不为难自己,更不去为未来做打算,就当这是一场悠长假期,她想好好地享受一番,等歇够了,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再度站起来,抖掉身上的尘土,重新出发。

  天气凉爽的某个晚上,杜悦跪在低矮的小茶几边摆弄一套紫砂功夫茶壶,这是他们有次逛街偶然淘到的,许晖给她简单地讲了下茶道,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便买了一套回来不厌其烦地演练。

  沏出来的茶水大同小异,她喜欢的是布茶的过程,有板有眼,仿佛蕴含着深厚的哲理。

  许晖坐在沙发上翻杂志,但他看得并不专心,目光时不时向杜悦瞟去,她偶然察觉了,转过头来跟他的撞上,他也不躲闪,只是朝她轻轻一笑,杜悦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偷偷注视自己,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觉得别扭,有时还会觉得甜蜜。

  “你这边的房子月底是不是到期了?”他突然问。

  杜悦一怔,“是啊。”她记得自己曾经提过一次,没想到他记性这么好。

  许晖把杂志翻过去一页,“不如你把帐结了,我重新帮你找个地方。”

  口气虽淡然,他心里却一点都不轻松,生怕杜悦拒绝。他一开始就曾提议让杜悦搬过去跟自己住,她死活不肯。

  许晖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理智上也认为那无可厚非——他们俩的关系,的确一直是他主动,他在提要求。但感情上,他有时候难免会觉得有一点受伤,他很清楚,杜悦不爱他。

  果然,杜悦一等他说完就立刻摇头,“我在这儿住惯了,不想搬。”

  许晖的头从杂志面前仰起来,久久注视着杜悦的侧脸,她正在将茶水徐徐注入小瓷杯,面色肃穆,那专注的线条看起来有几分冰冷。

  “我……有好几次,都碰见李飞。”他盯着她缓缓地说。

  杜悦举在半空中的手僵了一下,她忽地想起不久前李飞跟自己打招呼时那笑容里隐含的怪异,她立刻明白了许晖的顾虑。

  略作沉吟,她搁下茶壶,端起一只斟满了茶的小瓷杯,递给许晖,一脸轻松道:“我会想办法再找个地方的——来,尝尝我今天泡的茶味道怎么样?”

  许晖的眉心打了个结,他抛掉手上的杂志,俯身过来,却没去接杜悦手上的茶杯,他几乎是凶狠地拥住她,他被她从容的态度惹到了,“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茶水从杯子里溢出来,泼在杜悦光裸的腿上,微烫,但她没有叫,也没有避闪。

  她每一次拒绝都是出于本能反应,她只是不想在未来的某天要离开他时,才发现泥足深陷,拔腿艰难。当然,她不会把这些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他。

  许晖伸手抚去她腿上的茶水,感觉自己又失态了。他放开她,却没有从她身旁挪开。

  “杜悦,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就让我好好照顾你,不可以吗?”他的口气明显变软,又蕴含着颇多无奈,他发现在面对杜悦时,他从前的笃定沉稳越来越容易被击毁了。

  腿上湿漉漉的感觉犹在,杜悦探手捻了张纸巾,细细地为自己擦拭,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粉嫩细腻的脖颈,几丝乌发柔软地飘摇其间,看得许晖心里痒丝丝的,他很想伸手替她拂去,但终是忍住没动,他不想打扰她,他给她时间思考。

  把纸巾扔进纸篓的同时,杜悦终于转过脸来面对着许晖,她朝他展颜笑了笑,“好吧。”

  九十九步都走了,还差这一步赖着有什么意思?况且,她清楚得很,只要自己一天不答应,许晖就不会死心,他的耐心要比自己好上百倍。

  许晖给她找的房子就在他楼下,面积和他目前住的那栋相当,但内部装饰较之他的要温馨许多。

  杜悦搬进去的第一天,感觉自己象进了某家豪华酒店。许晖把她两只半旧的箱子拎进去,靠墙搁好,目光追随她的身影:“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胡乱安排了一些,如果有哪里不满意,我们再换。”

  “不,已经很好了。”杜悦环顾四周,不得不充满感激地对许晖说,比起她原来的那间住宅,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许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就住楼上,本来想找跟我那边同一个楼层的,可惜人家租约都没到期,只能以后再说了。”

  “这儿挺好的。”杜悦的脸微微发烫,讪讪地答了句。她其实一点都不介意能离许晖远一点。

  这一带的房子租金杜悦肯定是付不起的,许晖根本没让她操心,更没跟她提起,然而,杜悦心里岂有不清楚的,但她没有没事找事地去过问这些尴尬细节,有些东西,既然没有能力改变,就不要自寻烦恼。

  等杜悦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妥当,天色已晚,晚饭他们是在外面吃的。

  饭毕,许晖本想带她出去逛逛,杜悦声称自己累,想早点休息,许晖没有勉强她,早早送她回去了。

  洗完澡,她换上衣橱里许晖替她置备的崭新睡衣,又将新居前前后后参观了一遍,总觉得象做梦似的不真实。

  最后,她回到卧室,坐在松软的床边,思绪开始不经控制地泛滥开来。一想到这几个月来,许晖对她的步步为营,最终成功将她网住,她就忍不住想苦笑。

  她不禁猜测,是不是在一开始,他就对这个结果成竹在胸了?

  然而,即使把这一切推倒重来,她也没有足够的信心逃脱他的包围,问题出在哪里?

  她想不明白,更多的是不敢想。

  当许晖的身影出现在她卧室门口时,她才联想到他有这儿的钥匙。可她一点疑义都无法提出,因为这里根本也算是他的领地。

  他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搂住她,轻嗅她发间清爽的气息,低声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轻语,拂去脑海里一切不愉快的想法,回首对他淡淡一笑。

继续阅读:第十三章 不谈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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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乱相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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