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见杜悦面色僵硬,象个呆瓜一样半天不吱声,忙用胳膊肘捅捅她,轻声问:“你们认识啊?”
杜悦如梦初醒,点了点头,又朝许晖挤出一丝笑意,“嗨!好久不见。”
许晖看了看她满载食物的盘子,又把目光调回她脸上,“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我,我在吃东西。”杜悦也意识到了他看自己盘子的眼神,尴尬地举了一下,她忽然想转身就逃,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想看见许晖。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许晖的声音永远是那样沉稳笃定,又带着点儿不容人拒绝的亲切,“顺便,我也吃点东西。”
杜悦随小林往位子上走的时候,小林嘀咕了一句,“你这朋友可真幽默,明明比咱们晚来,居然还说他等你。”
“他不是我朋友。”杜悦闷闷地说,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许晖会跟自己谈什么。
小林耸肩,看杜悦那紧张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之间没那么简单了,不过她不喜欢挖别人不愿意提供的八卦,搞不好会连朋友都没得做。
从见到许晖的那一刻起,杜悦的好胃口就被彻底败坏,如果不是舍不得浪费,她简直想扔下盘子冲出餐厅,逃离得无影无踪。
如坐针毡地熬到小林吃完,杜悦胡乱拿纸巾擦了擦嘴,“咱们结账走人吧。”
“你不等你朋友啦?”小林张大了眼睛朝餐厅里环顾一圈,又探身过来跟杜悦耳语,“他在那边看你呢!”
杜悦被她搞得紧张不已,僵直的脖子忍不住转过去,果然看见许晖坐在斜对角的一张桌子上,边喝果汁边看向自己,目光跟杜悦的碰撞上时,还对她微微笑了一下,她的脸忽地涨红了。
她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他有什么可怕的,自己至于要这么抠抠缩缩地躲着他吗?
“你先回去吧。”她对小林道,决定勇敢地会会许晖。
小林对她霎了下眼睛,“这就对了嘛!有什么事还是摊开来谈清楚比较好,我以前和男朋友分手也是这样,把所有问题都讲清,免得将来互相埋怨。我看你那位朋友面相不错,应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杜悦见她说得离谱了,推推她,“你走吧。”
小林一离开,许晖就端着杯子过来,在杜悦对面坐下。
再一次与他靠近,看到他那对半眯的眼睛和眸中浅浅的笑意,杜悦有种方寸大乱的无措,不得不挺直了身子,让自己看起来凛然一些。
“吃完了?我们出去走走,可以吗?”许晖看着她问。
小林在柜台处结好了帐,正跟服务生指点杜悦的位子,杜悦便站了起来,“那就走吧。”
五月的阳光洒在皮肤上,微烫。两人沿着商业街凸出的檐廊往前走,这里靠近园区,平时就少有人闲逛,更别说是大中午了。
“你……还好吗?”许晖先开口。
杜悦当然可以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回答他,“不错,谢谢关心!”诸如此类的,可是面对着他,她却说不出来。
“不好。”简单直白的两个字,却道尽个中的曲直与心酸。
许晖沉默了,他已经从别处辗转得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他一直在考虑找个什么样的由头跟她见个面,没想到今天会在餐厅和她巧遇。
看着杜悦微垂的脑袋,以及后脖颈那一片雪白的肌肤,许晖的怜惜之意油然而生。
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想了想,说出来的话却是平淡无奇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杜悦没有接他的话茬,忽然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盯着他:“你当初离开世铭,是因为早知道它会有这么一天,对吗?”
许晖本也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来搪塞她,但他没有,他保持着沉默,用沉默来告诉她,事实的确如此。
在重逢的这一刻,他们都选择了用最坦诚的方式来面对彼此。
杜悦感到一阵凉意从脚底升起,原来戴高阳的那些话都是真的,眼前的这个人果然凉薄。
“杜悦,其实那天在夜焰,我是想告诉你的,我……甚至想过要带你离开,但是……” 他艰难地说不下去。,“我很抱歉,在那之后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这不是你的错。”杜悦勉强笑了笑,表情十分僵硬,“我过得好或者不好,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欠我的。”
但是,她忽然惶恐地发现自己的喉咙在逐渐哽咽,眼眶处更是有一波波的热意汹涌而起。
她这是怎么了?那么多难关都闯过来了,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流露委屈?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哭?
她狠狠地把眼泪逼回去!
许晖停下脚步,拦在她面前,细细审视她带着点倔强的表情,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一字一句道:“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袖手旁观,戴高阳就不会有机会欺负你;如果当时我能拉你一把,你后来也不会走得这么辛苦。杜悦……对不起。”
杜悦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长久压抑在内心的委屈好象找到了一个充分合理的途径,争先恐后地释放了出来。
泪水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觉得自己真没出息,现在的她不是挺好的吗?就算从前受了些委屈,可那些都过去了呀!完全没有重拾悲愤的道理。
她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
蒙胧中,她感觉到有只手抚上她的面颊,细心地为她拭去仿佛没有止尽的泪水。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象有某种不容拒绝的魔力,要将她拽入软绵绵的温柔之中。
“杜悦……”他的叹息宛如最深沉的呢喃,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沉沦了……
不!
她突然惊醒过来,她不该忘了他是谁。
他不应该是这样深情的人,他有多现实,她不是没领教过,她好不容易摆脱掉他了,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再次撞入他的网中。
戴高阳幸灾乐祸的警告在她耳旁回旋,“你不会指望他真的娶你吧?可惜,他现在人都不见了!”
跟许晖结婚,这样的念头她根本就不曾有过,那么,一旦她跟了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已经有太多惨痛的例子摆在杜悦的面前,她不想去步那些女孩的后尘,不想在享受完了最初的甜蜜后去苦苦求他,挽留他,更不想过了几年后带着一身伤痕离开。
不!那绝不是她要的生活。
现在的她,即使过得再苦再累,可她的心是自由的、完整的,她要走的也必须是一条正常的、充满前途的路。
杜悦冷静地推开许晖,冷静地抬手抹掉泪痕,她那副凛然的神色让许晖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一沉,他知道她都想到了些什么,那实在太容易揣摩了。
“杜悦,”他试图说服她,“不要拒绝我,好吗?我知道你一直很认真,很努力,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光靠努力就能成功的,如果有捷径可走,不要排斥,否则你会活得永远都这么累。”
杜悦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但面皮却因此绷得紧紧的,“你真的想帮我?”
许晖不明白她什么意思,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的帮助不应该是无偿的吧?”杜悦冷笑起来,“如果我没记错,你似乎不是这么好心的人——你想得到什么?”
她的话很伤人,许晖听着,心里有些难过,但他不打算替自己辩解,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我的确不是什么救世主,我承认我很想跟你有点儿什么,但前提是你愿意。”
杜悦轻轻哼了一声,把脸别向一边,不去看他。
“我知道你现在的工作很辛苦……”许晖望着她冷漠的表情,叹了口气,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不会谈出什么满意的结果来,她的排斥性太强了。
“不管怎么样,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不!”杜悦转过脸来,正对着他,眸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我希望,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她转身离去时,许晖就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她,他很清楚地记得,她最后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正是上一次他离开时扔给她的。
原来她一直记得,原来她耿耿于怀。
许晖的唇边忽然绽开一丝浅淡的笑意。
第一次在办公室接到许晖的电话,杜悦完全没回过神来,她的嗓音保持着工作时该有的甜美,待到认出许晖的声音后,立刻就冷淡下来。
“你怎么会有我办公室的号码?”她没好气地质问,但转念一想,要存心找一个人并非难事,更何况她位子上的电话还是友新唯一对外公布的号码。
果然,许晖淡淡一笑道:“我打114查的。”
他给杜悦来电话是想约她中午一起吃饭,她当然一口回绝了,“我工作很忙,没时间。”
许晖知道她是在找借口,也不戳穿她,之后却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很有耐心地听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不急不恼。
杜悦被他搞得没了脾气,又没法对他发火,她可以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吼两声,唯独对他,除了咬紧牙关拒绝外,一句厉害的狠话都说不出来。
时间长了,连小林都跟许晖熟悉了起来,因为杜悦经常要往外跑,留守的小林替她接过好多次许晖的电话,等杜悦回来,就会神气活现地告诉她,“你的金枪鱼今天又打电话过来了。”
“他是约你吃饭啊!又不是要吃你,你怕什么呀!”小林对她如临大敌的神色不以为然,“不如你就从他一次,顺便带上我,咱们再去金枪鱼餐厅好好吃上一顿如何?”
小林对金枪鱼餐厅的美食一直赞不绝口,“我负责做你的保镖!”
杜悦对她这套言论已经免疫,一概不理,更别说听取了,搞得小林好不沮丧。
“你去DK面试到底怎么样了?”杜悦喝着水问小林,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话题。
小林是学日语的,无论年龄还是学历背景都跟杜悦相仿,上上个周末她果真去DK面试了一次,但一直没听小林提起过结果。
“黄了。”小林趴在桌子上,懒懒地回答她,“那个什么部长说我虽然每个问题都作了回答,反应也够快,但老是答非所问。”
杜悦一口水含在嘴里,没来得及咽下,结果全喷在桌子上了,细细一想,小林还真有这特点,大公司的人就是厉害,头一面就能抓住重点。
小林皱眉拉了张纸巾擦着溅落到自己桌面上的水渍,气愤不已,“你还幸灾乐祸!我跳不成槽你很高兴是不是?”
杜悦放下水杯,双手撑住小林眼前的桌面,“如果要我说实话,我的确很高兴。”
小林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
杜悦推了推她的肩,“别用这么深仇大恨的眼神看我, 我高兴是因为咱俩还可以多做一阵同事嘛!”她随即转了个口吻道:“不过小林,我有种预感,以你的实力,不会在友新呆久的。”
小林的眼里重又恢复了些许神采,“你说真的,不是安慰我?”
“真的。”杜悦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知道我最佩服你的是什么吗?”
“什么?”小林的眼睛越发地亮了。
“就是你拿日语跟织田对骂的时候,虽然我一句也听不懂,可光听你那语速和织田怎么都插不上话来的着急样儿,我就觉得畅快淋漓啊~~啊——!”
后面那声“啊”是因为小林手上的纸团突然照着她的面门飞了过来!
“去死——”小林咬牙切齿地笑骂。
每到季度末,业务便更加繁忙,赶着出单,赶着发货,都想通过这最后一哆嗦让整个季度的数字看起来更漂亮一些。
杜悦往工厂跑得更勤快了,到财务规定的截止日期前那几天,甚至连办事处都不去,一早就直奔工厂在现场监督装箱、检点、发货等各项事宜。
几个销售对这个新助理空前满意,想到点儿什么事,给杜悦打个电话,她保准能处理得妥妥帖帖的。
工厂并非只是给友新一家做事,手里单子多,如果不是杜悦在那儿盯着,贻误个两三天是常有的事。饶是如此,杜悦不到晚上七八点就别想下班,几天撑下来,把嗓子都熬疼了。
小林便劝她,“要你尽心尽力成这样干什么,盯货本来就该是销售们的责任,现在倒好,成你一人的事儿了。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他们拿提成可不会想着我们。”
对销售们的懒散,杜悦心里也有气,可那些活儿就这么扔着,工厂的电话又是一个接一个地打给她,问这问那,她也没法撂下不管。
“嗨!数字好看,大家面上都有光嘛!”她只能这样安慰小林,也安慰自己。
所幸最后一批货出完是下午两点,杜悦暗松一口气,今天总算可以不加班了。她直起腰来收拾东西离开工厂时,感觉一阵头重脚轻,踩下去却又是软绵绵的不得力,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
在洗手间照镜子,果然发现自己双目发红,面颊滚烫。
她给小林打电话,“我今天不过去了,想回去休息,我好像发烧了。”
小林很担心,“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我看你前两天就不对劲了。”
“我回去睡一觉再说,你别管我了,好好守着办公室吧。”
回到租房,杜悦从抽屉里翻出几粒感冒药片,就着冷水吃下去,随后她关掉手机,抛开一切束缚,倒头就睡。
醒来时已经快五点了,她的烧却没有一丝退下去的迹象,感冒药完全没起作用,连抬一下手臂都困难。
真倒霉!
她仰躺在床上,长吁短叹,一个人住最怕的就是生病,连个能照应自己的人都没有。
她口干舌燥地挣扎着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喝,出了房间,居然还被椅子脚绊了一下,跌坐在沙发里,她目瞪口呆地发愣,不会要上演台湾苦情剧吧?演给谁看啊?
仿佛是为了响应她内心的号召,大门被人笃笃地敲响了。
杜悦怔了几秒,立刻如遇救星般地站起来,朝门口蹒跚过去。
一定是小林来了,她可是知道自己今天不舒服的,杜悦心里一暖。
手伸出去开门时,又想到夏楠。
也许是夏楠来了也说不定,虽然自从她离开这里后就很少回来,不过电话还是经常打的,看看,还是老朋友好,心灵有感应啊!
杜悦喜滋滋开门的同时,心里暗想,无论来的是谁,今天都不会放她走的,她决定死缠烂打到底。
门一打开,她虚弱的笑容就此僵在脸上。
门外站着的,既不是小林,也不是夏楠,而是——许晖。
尽管许晖在电话里听了小林的描述后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了,但此时乍一看见杜悦通红而憔悴的面色时,他还是吓了一大跳,人还没进屋,手却先一步伸了过去。
杜悦来不及闪躲,额上忽觉冰凉一片,沁人心脾,但只是倏地一下就消失了。
“很烫,得立刻去看医生。”许晖皱起眉,果断地说。
杜悦由着他扶自己进门,然后迟钝地看他在鞋架上挑了双凉鞋走过来,忽然俯身蹲下要帮她穿鞋。
“别别,我自己来。”她虽然浑身乏力,神智还算清醒,羞赧地缩着脚,竭力抵在沙发沿上。
许晖仰头看看她尴尬的面容,没有勉强她,直起身子,退开一步,“你还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吗?”
去医院很简单,带上钱包、证件就行了。
十分钟后,杜悦已经被许晖安置在他车子的后座上了。
“如果觉得不舒服,你可以躺下来。”开车前,他嘱咐了她一句。
杜悦确实也坐不住,老实躺下。
她依稀记得上一次自己坐这车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狼狈地躺着,那段经历让她至今难堪,她明白自己不该再上他的车,可她现在跟上一回一样,没有勇气拒绝他的好意。
他们去的是离杜悦家最近的一所医院,门庭若市,到处都是人。
许晖对看病的手续不熟悉,杜悦给他略略指点了一番后,他就忙着四处奔走去了。
杜悦虽然有气无力地歪在大厅的椅子里,但她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许晖,看着他在一群闹哄哄的队伍中一丝不苟地排队,时而还认真地跟排在他后面的一位大婶认真请教着什么,杜悦的内心有一片地方忽然无可抑制地软化下来。
终于捱到进诊室的时刻,整个诊断过程跟在外面排队等候的时间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医生问了病症,查了喉舌,又验了个血,最后确定是由过度劳累引发的扁桃体发炎,他刷刷地往病历上作着记录,头也不抬地问:“是挂水还是吃药?”
许晖很疑惑,“有什么区别吗?”
医生奇怪地看看他,大概是觉得他很愚钝,“挂水当然好得快一点,估计两三天就能消炎,吃药嘛,怎么也得一个多星期,视个人身体素质决定,如果吃不好,还得回来挂水。”
“那就挂水好了。”杜悦抢着答道,她希望自己能快点儿好。
许晖张了张嘴,一脸迟疑,但在杜悦坚定的眼神下只得闭嘴。
缴费、领药、交单,又是一通忙乱之后,杜悦终于在观察室的椅子里安顿了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挂水了,幸而她不胆小,小护士给她扎针时,微微疼了下就好了,倒是坐她旁边的许晖,眉心不觉抽搐了一下,杜悦看见他这副模样,忽然笑起来。
许晖有点讪讪的,等那护士走了才低声说:“我们那边普通的毛病很少挂水,一般都是吃药解决。”
他见杜悦脸上的笑意犹未褪却,心里有些高兴,忍不住伸手在杜悦扎针的手背上轻轻抚了两下,柔声问:“疼不疼?”
杜悦的手在他的触摸下颤动了一下,她随即闭上眼睛,淡淡地说:“没感觉。”
“你饿吗?我去买点东西给你吃。”
这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擦黑了。
杜悦感觉不到饿,但她想到许晖应该也没吃晚饭,心里有些歉然,点头道:“好的。”
她遥望了一下四周,不禁又对站起身来的许晖嘱咐了一句,“你在外面吃完了再过来吧,这里……不太干净。”
许晖笑笑,低头问她:“你想吃什么?”
杜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口依然火辣辣地疼,一点胃口都没有,便说:“我喝点粥就行了。”
等许晖捧着一罐粥重回观察室,却见杜悦把头歪在椅背上,已经迷糊了过去。
他没叫醒她,去服务台找到护士,经过一番交涉后,他又多付了几十块钱,给杜悦在观察室隔壁的病房里订了张床,可以让她睡得舒服些。
把食物和零碎物品安置在病房后,许晖又去接杜悦过来。
他的手刚搭到杜悦身上,她就醒了过来,一脸懵怔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许晖。
“我给你换了张床,就在隔壁,你可以躺着,不必这么累。”许晖解释了两句,伸手把她搀起,“走吧。”
如果不是杜悦醒来,他已经决定把她抱过去了,杜悦大约也猜出来了,绷着脸一言不发。
许晖不是个话多的人,杜悦喝粥的时候,他就在病房里四平八稳地来回踱步,或者在窗前站一站,看看外面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
“你吃过了?”她想起来问他。
“嗯。”他倚在窗边应了一声。
“吃的什么?”她有点好奇,好像他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汉堡。”他看看她说。
喝了一罐粥,杜悦感觉精神好了一些,她把粥罐子搁在床柜上,瞥了眼仍站在窗前看西洋镜的许晖,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让他先走,可是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好像也逞不了能。
等许晖踱过来给她拿纸巾的时候,她一边说了声谢谢,一边又问:“会不会很闷?”
许晖嘴角勾起一抹诙谐的笑,简约地答:“不闷。”说着,把垃圾收拾到一个袋子里,走出去扔掉。
杜悦心想,他这人本身就够闷的,多说两句话仿佛要他命似的。当下也决定不答理他,阖上眼睛闭目养神起来。
许晖扔完垃圾回来,发现杜悦又睡上了,便坐在床边的一张硬木凳子上守着她。
他没说谎,陪在她身边,他的确一点儿也不觉得闷,好像是在守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有点欣喜,又有点小心翼翼。
时间在点滴缓慢下坠的过程中流淌过去。
隔了些时,护士过来给杜悦量体温,烧退了。
“挂完这瓶你们就可以回去了,不过目前炎症只是被暂时压住,明天还得接着过来,得连挂三天才能好。”
小护士脆生生地交待着,许晖听了,神色谨然,频频点头。
回到租房,杜悦才想起来刚才看病都是许晖在掏钱,她忙把钱包翻出来,要跟他把帐算算清,却被许晖三下两下就推掉了。
“别着急,还有明后天呢,等你全好了再算也不迟。”他知道杜悦一定不肯花他的钱,所以才这样说。
杜悦想了想,事已至此,也没必要跟他矫情了,点了点头道:“那也行。”
“现在好一些了吗?”他问。
“好一多。”她仰了仰头,脱口道:“怎么有点饿了?”说完就又后悔了,直恼自己嘴快。
果然,许晖立刻站起来说:“大概是刚才的粥太少了,我再给你出去买点东西回来。”
杜悦急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去厨房看看,应该有吃的。”
许晖不放心,跟她一起进了厨房,这里跟外间一样简陋,角落里搁着个小冰箱。杜悦走过去把冰箱门打开,里面很干净,除了两枚鸡蛋,还剩一个番茄。
“我还是出去一下吧,很快的。”身后传来许晖轻轻的笑声。
杜悦有些窘,嘴硬道:“真不用了,我炖点儿粥,把番茄和鸡蛋炒一下就行了。油腻的东西我现在吃不下。”
她说着,弯腰从橱柜里取出炖粥的小锅,用手抓了几把米扔进去,迟疑了一下,礼节性地问许晖,“你要吗?”
“……好啊!”许晖说着,忽然上来夺过她手上的锅,“你去躺着,我来吧。”
“你会?”杜悦不相信地瞥他一眼。
“小姐,我也是吃米长大的。”许晖对她如此看轻自己感到无奈。
乘着许晖在厨房里忙碌,杜悦回房拣了几件干净衣服去卫生间冲澡,特意还谨慎地上了栓,心里打着鼓,也不清楚是不相信许晖还是不相信自己。
她还是浑身乏力,没敢洗得太仔细,潦草冲去了汗意,就匆匆出来了。
厨房里传来油烟机轰轰的响声,但仍有一股煎鸡蛋的香味飘溢出来,还夹着一缕淡淡的怪味,好像什么东西被燃着了似的,引得她紧张地走过去。
许晖一手持煎锅,一手却夹了根烟,蹙眉专注地盯着锅里的鸡蛋,仿佛在思考该把它煎到几分熟。
杜悦站在门口,刚好看到他的侧面,不得不承认,他这副既家常又认真的表情很有蛊惑力。
她以前没仔细打量过许晖的相貌,先是没在意,只是笼统觉得他挺有味道的,那时候她眼里只看得见齐正磊一人;后来跟他有过那荒唐的一夜后,依然没能看清他的模样,因为不敢,远远看见他出现,她就避之不及了。
他的皮肤不白,五官也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分开来看,几乎没一样能跟英俊沾边,但合在一起后却有种奇妙的效果,或许是他眉宇间那股浑然天成的沉静给他整个人的形象增色不少的缘故。
油烟机的声音太大,象有好几个马达同时开启似的隆隆作响,许晖没留意到杜悦的脚步声,当他关了煤气转过身来把鸡蛋装盘时才发现她一声不吭地站在厨房门口。
她显然已经洗过澡了,换了件粉色睡裙,显得更加娇小玲珑,长裙过膝,露出白皙笔挺的小腿。
许晖不敢多看,猝然收回目光,用夹着烟的那只手在油烟机的风口处点了点,掩饰着道:“这个机器真厉害。”
杜悦也笑起来,油烟机是房东装的,好多年前的低档品牌,平时她们都不怎么用,即使用也纯粹是当作心理安慰。
“你在厨房抽烟,就不怕把房子点着?”她心情好了不少,也开起他玩笑来。
许晖挑了下眉:“我点之前算过了,掌握好距离就不会有问题。”
原来他也会幽默。
他炖的粥果然还不错,但杜悦预想中的番茄炒蛋却分成了两道菜:煎蛋和番茄色拉。
许晖不无歉意地说:“我没试过把西红柿和鸡蛋放一起炒,怕搞砸了今晚你就什么菜都没得吃了。”
他显然经常煎蛋,蛋皮圆整,蛋黄是流质的,吃在嘴里既肥且糯。
见杜悦吃得香,许晖露出欣悦的神色。
相对于煎蛋,番茄色拉就很牵强了,因为缺乏好几道调料,做得有点四不像,不过幸好许晖只放了少许作料,保持了番茄的原味,吃起来更象是拌番茄,酸甜爽口。
两人各自喝了碗粥,许晖又坚持让杜悦把两个煎蛋都吃下去,“你在生病,需要多补充营养。”
一顿“夜宵”吃完,又消耗了半个多小时,杜悦洗了碗出来,见许晖坐在沙发里,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又不便直接下逐客令,纠结了会儿,才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许晖看看她脸色,缓缓一笑,“你不会是,想现在就赶我走吧?”
杜悦被他点破,脸顿时有点红,暗暗思忖,不愧是笑面虎,居然懂读心术。
“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她只得笑着说了句。
许晖抬手瞟了眼腕表,“我一般十一点睡觉,现在才九点,再呆一个小时吧。”
他的目光仿似无意地掠过她的面庞,“早回去了也没事可干。”
杜悦本来一直有个疑惑埋藏在心底,此时听他这样讲,不知怎么,心里居然有点别扭起来。
许晖见她神色不定,又道:“你去睡吧,我在这坐一会,你不用管我。”他抽了张隔夜报纸在手上瞧着,俨然一副主人的架式。
杜悦又不能硬轰,刚吃完人家的劳动成果,没奈何,只得撂下他回房了。
虽然头脑昏昏沉沉,却没能马上睡着,听着外面有轻微的动静,时而在客厅,时而在厨房,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杜悦也懒得爬起来去查看,胡思乱想了一番,终于敌不住困倦,被睡意攥住了意识,蒙胧了过去……
一觉醒来,屋里一片漆黑,许晖已经走了。
她想上厕所,抬手吃力地拧开床头灯,刚爬起身来,就被床边柜上摆着的几样东西搞得愣了好一会儿神。
在床灯的最右手,搁着一个装满水的冷水壶,旁边是一只洗得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面同样装满了水。她的手机被放在床灯的左手,离她很近,触手可及。手机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
“好好休息,多喝水,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明天中午我过来带你去医院——许晖。”
底下一排数字应该是他的手机号码。
他的字比大多数外籍华人要好,骨骼清俊,力透纸背。
杜悦把那张纸捏在手里读了好几遍,心里忽然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