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可以试试看
兰思思2018-03-01 13:0310,610

  袁雪在家休养了好几天,直等脸上的青肿一点都看不出来了才回宏泰上班,但意志却消沉了许多,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地乱开玩笑了。

  胡颖心细,很快就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但任凭胡颖怎么威逼利诱,袁雪就是不吐口,胡颖心里跟一百只爪子在挠似的,别提多难受了。

  有天下午,午餐时间刚过,袁雪坐在电脑前默默地打表单,胡颖则心不在焉翻着一本杂志,蓦地抬头,两眼锃亮地唤了一声:“陈总!”

  袁雪心头猛跳,脸也刷得煞白,仓惶地回身望向门口。

  门关着,什么动静也没有,再扭过头来,胡颖早嘎嘎地贼笑开了。

  “神经!”袁雪嘀咕了一句,面无表情继续做事。

  胡颖逗她:“小雪,我看出来了,你爱上陈总了!”

  “你少胡说!”袁雪绷起脸。

  “什么事都别想瞒过我,姐姐我虽然现在是空窗期,恋爱也谈过不少的。你呀,自己陷进去了还不自知呢!”

  袁雪低了头,不想辩驳,眼前密密麻麻的数字晃成一片,怎么也看不清楚。

  胡颖见她不搭讪,自己调笑也没劲了,改成语重心长:“陈总那样的人物,谁不喜欢呀!聪明女孩都知道躲着点儿,闲言碎语是一方面,你说万一真爱上了,吃苦受累的还不是自己!人家有家有室的,又是那样的婚姻基础,山崩地裂都拆不开啊!也就你,傻里傻气的,我当初怎么提醒你的!”

  袁雪猛地站起来,撂下单子扭头就走。

  “你干嘛去呀!”

  “上厕所!”她头也不回。

  胡颖重重地叹息,对着她的背影干瞪眼。

  袁雪漫无目的在七层绕了一圈,七层是儿童用品,围出约四分之一的地盘做成一个儿童乐园,各种电玩、儿歌的叫唤毫无章法地交杂在一起,听得人心慌。

  总经理办公室在婴儿服饰后面,要通过一条长长的走道,相对安静。

  她傻傻地站在走道口,踯躅不敢前行,掐指算算,差不多有一星期没见到陈元了,看来他是铁了心疏远自己。

  不时有顾客打身边经过,好奇地打量她一眼,袁雪自己也觉得无趣,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至电梯口,重新返回六层的办公室。

  幸好胡颖出门办事去了,她得以耳根清静。但胡颖刚才说的那些话却明灯似的悬着,照出她心底那些幽暗的道道。

  隔了几天,胡颖见客户去了,袁雪独自在办公室整理营销资料,就在这时,她忽然接到静雯的电话。

  “袁雪,这么多天了,你怎么也不来看我?”静雯很怨念。

  再次听到她娇软的嗓音,袁雪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烦恼,很多东西都在无形中发生了变化。

  她清清嗓子,问:“静雯姐,你在哪儿?”

  “家里,昨天晚上刚回来。”

  “龙先生没骂你吧?”

  “没有。”静雯却并不高兴:“可是我以后再想偷偷出去可就难了。”

  袁雪也不好随便接茬:“你先把身体养好吧。”

  “对了袁雪,你身上的伤没事吧?”静雯显得很歉疚:“本来早该打电话给你,可我哥把我手机拿走了,天天找人盯着我,好像我还会跑似的。”

  “我没事。”袁雪安慰她:“一点皮外伤而已,已经上班好几天了。”

  “真的!那你能来看我吗?”静雯很高兴:“几天不见,我都想你了。”

  袁雪抿唇沉默了会儿,直白地说:“龙先生不会同意的。”

  “关我哥什么事!”话虽这样说,静雯还是解释道:“我都跟他说了,那天晚上的事都是我的主意,是我非拉你出去不可,你是被我逼的……”

  袁雪一听,就明白两人的话穿帮了,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她笑了笑:“他一定觉得咱俩凑一块儿容易惹事,所以就……”

  “不用管他!”经过夜总会的事,静雯胆子似乎大了不少:“我现在都回家了,他也不能老看着我,你乘他不在,偷偷来就是了,我让小雅给你开门。”

  “但是……”

  “袁雪,我们是不是朋友?”

  “……嗯。”

  “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你都不来看我!”

  袁雪轻轻笑起来,心里的疙瘩在龙静雯趾高气昂的谴责下慢慢抚平,她不再多想,心一横,说:“好吧,人家都能为朋友两肋插刀,我去看看你又何妨!”

  “这才对嘛!”静雯兴奋道:“那你什么时候过来,我让小雅留意着。”

  袁雪看了眼时间,离下班也就一个小时了:“我现在就过去吧,先跟主任去打声招呼。”

  袁雪顺利请到假,收拾好东西在公司门口拦了辆车直奔龙家别墅。

  一路上,陈元为难的面色和龙震宇阴冷的脸庞交织在一起,在袁雪脑海里此起彼伏,她用力甩了甩脑袋,把那两张脸都抛向脑后。

  已经看到松山别墅群若隐若现的红色屋顶时,一辆黑色别克商务车从后面飞速追上来,很快拦在袁雪的车子前面。

  的哥骂了声娘,猛踩刹车停在路中央。他正要推门下车,别克车两边的门同时打开,下来两名穿西装的壮汉,袁雪一看那架势,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陈缜走到出租车后座边,把门打开,彬彬有礼:“袁小姐,请下车!”

  的哥见状,不敢出大声,小声嘟哝:“怎么回事啊!”

  袁雪迅速作了番计较,笑笑说:“行,我先把车费跟师傅结了。”

  她从包里掏出皮夹付钱,陈缜和池源克制地等着。

  结完账,袁雪下车,陈缜把门推上,朝的哥挥挥手:“赶紧走!”

  车子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源在商务车边开门候着袁雪,她朝远处的别墅群张望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钻入车内。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龙先生要见你。”陈缜回答她:“他想跟你谈谈。”

  陈缜等人把袁雪带回中宇,乘龙震宇的专属电梯直达28层。

  和三名彪形大汉同站在电梯里,袁雪想起第一次乘这部电梯时的情景,止不住要笑,好容易忍住了,池源缓慢转动头颅,用怪异的眼神扫了她一眼,大概觉得她脑瓜有问题。

  上了28楼,陈缜独自带袁雪去龙震宇办公室。

  房门虚掩着,陈缜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便推开:“龙哥,袁小姐来了。”

  他说完,示意袁雪进去,自己则在她身后把门关上。

  这是袁雪第一次进龙震宇的办公室。

  时近黄昏,室内没开灯,光线昏暗。龙震宇独自站在窗边抽一根拇指粗的雪茄。

  半明半昧的暮色里,袁雪只能看到他侧身的剪影以及缭绕的烟雾,雪茄独有的刺鼻气味在鼻息间若有似无地漂浮。

  “袁小姐胆子果然大,被强请到这儿来,还这么淡定。”龙震宇扭头,朝着她的方向徐徐喷出一口烟。

  袁雪逆光看向他迷雾一样的脸:“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求饶?表示愤怒?”

  “你就一点都不怕我会对你动手?”

  袁雪轻笑:“我好像没得罪你到要死的程度吧?再说,如果你存心想我死,我就是求饶也没用。”

  她显得很轻松:“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无牵无挂,真要死了也就死了,没人会为我掉眼泪。”

  这番话让龙震宇许久没吭声,最后,他似乎对抽雪茄厌倦了,把还剩一半的雪茄揿灭在烟缸中,仍然回到窗边,在椅子里坐下,并示意袁雪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落座,依旧一个逆光,一个背光。室外强弩之末般的光亮和室内浓重的昏暗夹击袁雪,让她感到不舒服,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你把死亡看得很轻。”龙震宇语速缓慢。

  “不,我和你一样珍惜生命。但如果死不可避免,发生就发生了,害怕和逃避都于事无补,不如从容一点。”

  龙震宇细细玩味她话中的涵义,半晌方道:“这就是你向静雯传达的观念?”他的身子微微向她倾斜,那姿势犹如一只危险的豹子:“知不知道,你的想法可能会害她送命。”

  “只是偶尔聊起,你不用这么紧张。”袁雪稍稍挺直腰板。

  龙震宇冷不丁把两本书摔到她面前:“这是她正在看的书,听说你是她老师。你是不是等着她哪天跳楼了,你再给她陪葬?”

  袁雪瞥了眼书名,都是和死亡哲学有关的,她曾经向静雯推荐过,她没动手去翻书,保持沉默。

  “陈元一定告诉过你静雯得的是什么病了吧,你觉得她看这种书对治疗抑郁症有帮助?”

  “我觉得你对她过于小心了。”袁雪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你以为你处处提防,不让她碰触你所谓危险的东西就是为她好,其实你是在禁锢她。她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大哥和一个丈夫,她的病不会有大的好转,只会越来越封闭……”

  “够了!”龙震宇低喝一声,打断她。

  袁雪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龙震宇抓着胳膊压到墙上,现在她终于看清他的脸色了,和墙壁的颜色一样白,一样冰冷。

  “陈元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地计划?”他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简直就像只是在喉咙里滚了一下似的,但字字句句都被袁雪捕捉清楚。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袁雪没有反抗,任由他把自己像面团一样挤在墙壁和他之间。

  龙震宇笑得很冷:“我就这一个妹妹,我最关心的就是她的幸福。你那些伎俩肤浅得我看着都寒碜——告诉我,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袁雪露出无奈的笑:“是不是只要你认定的事,就没办法改变?”

  “我十七岁出来混,十九岁坐牢,二十五岁管一个帮会,我看人很少走过眼。”

  好一阵沉默。

  “这么说,我不承认你是不会放过我了?”袁雪笑道:“好吧,我承认,我喜欢陈元。”

  龙震宇眼里有光一闪,但挟持袁雪的手明显松懈下来。

  “喜欢他什么?”他颇有耐心地追问。

  袁雪想了想,开始列举陈元的优点:“他对人温和友善,长得又帅,又有钱,有这些条件,足够一个女人喜欢上他了吧。”

  龙震宇盯着她:“如果是那样,你该勾引我才是。他能给你的,我都给得起,说不定更多。”

  袁雪有些诧异地看向他,龙震宇勾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意,这一回笑得还算有点人味儿,她确信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这个混蛋找乐似乎从来不挑时候。

  袁雪不打算怵他,也绽开笑颜,勇敢地回了一句:“你难度太大。”

  “不试怎么知道?”

  “你在挑逗我?”

  “你觉得呢?”

  袁雪开始觉得不好玩了:“别这样,我会乱了方寸。”

  龙震宇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握了会儿,说:“脉搏跳动平静,看来我吸引不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袁雪心烦意乱:“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我?”

  袁雪和他眼神较量了会儿,笑道:“因为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你要什么?”

  他的执着点燃了袁雪的怒火,她仰起脸,挑衅似的迎视龙震宇:“我要陈元的爱。”

  龙震宇沉声笑起来。他放开她,踱回窗边,像在玩某个游戏:“这可真是个难题,陈元的爱已经给我妹妹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劳您操心。”

  龙震宇返身,走回她面前,站定:“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也许,你的确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天不怕地不怕。”

  他看着她,眼神仿佛无奈,笑了笑道:“我以前也的确没遇到过比你难缠的女人,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应该知道我曾经是干什么的。”

  他低首,气息在她耳边擦过,语气格外温和:“别人管我们叫流氓。”

  袁雪咬着牙,咯咯地笑,眉宇间有股不输给他的狠劲儿。

  龙震宇盯着她的笑脸研究了数秒,才缓声问:“你笑什么?”

  “很多江湖草包都会这么恐吓人。”

  出人意料,龙震宇没有被惹到,他低头笑了笑:“你说得对,我以前很少这么干……大概是老了。”

  他沉吟地望着袁雪,似乎在犹豫究竟要用何种方式向她下最后通牒:“如果你还想继续待在这座城市,那么,别耍花样,别在我妹夫身上下功夫。”

  “否则呢?”

  龙震宇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在她面庞上缓慢游走,眼里似有惋惜之意流露,片刻后又松开,口气轻描淡写:“你可以试试。”

  袁雪笑得无所畏惧。

  龙震宇不再与她废话,按响了桌上的电话,朝着不知道是谁的对方吩咐:“送袁小姐回去。”

  夜已深,整座城市像陷入无边的黑暗,绝望地闪着微弱的光芒。

  袁雪就在这样的幽暗中来回徘徊,从逼仄的房间到狭小的阳台,反反复复。掌心的手机被捂得几近发烫,她依然没有下定决心拨电话。

  终于,她走回房间,把手机抛到床上,又在暗旧的书桌前坐下,拧亮台灯,铺开白纸,提笔书写。

  她的字清俊有力,然而思维却多有停滞,写了几笔便顿住,把纸张揉成一团,又展开一张,重新再来。久而久之,桌角的废纸团越来越多,她颓然搁笔,托腮凝神思索。

  良久之后,她再度握笔,郑重地在纸上写下“辞职申请”四个字。

  这一次,她明白自己走对了棋,思绪一下子流畅,没多久便写完。她又仔细默念了一遍措词,意思圆满,这才小心地把纸折好,找了个信封塞进去。

  躺在床上,龙震宇的警告言犹在耳,如果他听说自己要离开宏泰,会不会很得意?

  袁雪对着虚空发出微笑,她相信,她选择离开,并不是妥协退让,只不过是另一个开始。

  袁雪把辞职信递交给吴天后,不出半日,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胡颖第一个表示惊讶:“太突然了,怎么说走就走?”略略凑近袁雪,压低嗓音:“是不是……呃……有人说了什么?”

  袁雪笑而不答,胡颖一副恍然的模样,欲言又止,只顾摇头叹息。

  她桌上的电话铃难得响个不停,无非是些来打听消息的同仁。

  不少人都觉得袁雪的辞职很诡异,但没人会像胡颖那样把惊讶放在脸上,大多是无关痛痒地提一句,然后说些恭祝前程的贺词。袁雪也不纠正,一概含糊地敷衍着,心思有些飘摇。

  当听筒里终于传出陈元柔和的声音时,袁雪久悬的心仿佛倏然坠地,踏实下来。

  “听说你要走?”他的语气和平时殊无二致,但还是隐含了一丝担忧。

  “嗯。”

  “能告诉我真实的理由吗?”

  袁雪在电话这头嫣然一笑:“你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

  陈元没有笑,沉默片刻,似在认真思考,最后说:“好吧,晚上我请。”

  “我开玩笑的。”

  “我说真的。就当是……给你饯行。”

  袁雪心头无端一酸,原来他早就等着自己离开了。

  “那就说定了。”她保持欢快的语调,但嗓音里的空洞很明显。

  晚上,她故意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到约定的名仕娱乐会所。

  名仕大堂里,一对石狮子左右相对,守在人造喷泉的两边,哗哗的水流声合着钢琴优雅的伴奏声,试图给客人营造出赏心悦目的氛围来。

  袁雪目不斜视地往包厢方向走,很快就被服务人员拦住,礼貌地问她有没有预约,又请教她预约者姓名。

  “陈元,陈先生。”她清脆地报出名字,引得坐在大堂角落的一人仰起脸来看她。

  袁雪并未留意,跟着频频婷婷的迎宾女郎往餐饮包厢的方向走。

  陈元早就等候在包厢里,正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杂志,袁雪唤他一声,刻意在脸上堆满轻松愉悦的笑容。

  “来啦!”陈元抛掉杂志,迎了过来。

  “这里环境真不错。”

  袁雪环顾金碧辉煌的室内,四人座的餐桌摆在靠窗位置,放眼望出去便是繁华的街景。

  “来,看看喜欢吃什么。”陈元把菜单递给她。

  袁雪没接,摆手笑道:“还是你来点吧,我最怕点菜了,反正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陈元点菜时,袁雪就走到窗边看外面,远处街灯如昼,车流不息。底下的停车场里也是车来车往,随着夜幕愈深,客人也越来越多。

  一辆子弹头商务车出现在袁雪视野,司机停车不似别的小车那样犹犹豫豫,哧溜一下就滑入车位,也不怕蹭到别的车子。

  车刚停好,里面一下子出来七八个人,为首那个板寸头,走路昂首挺胸,不可一世的样子,袁雪觉得有几分眼熟。

  “在看什么?”陈元的声音近在耳畔。

  “没什么。”袁雪转过身来,和他开玩笑:““来这个地方的都是名仕?”

  陈元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笑笑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有张这里的贵宾卡,不过不常来。”

  袁雪走回座位,服务生领单离开时,已经为他们斟上了两杯茶水。她拾杯啜了两口,清甜的滋味,甘洌可口。

  “我的辞职申请还没批下来,”她主动提起这个话茬:“吴主任说要等你签字。”

  陈元也在她对面坐下。

  “为什么要走,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袁雪对他笑笑:“你不会不知道吧?”

  陈元沉默了几秒:“是不是龙先生跟你说过什么?”

  袁雪不置可否:“陈总,其实那天在医院,你跟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我就明白自己非走不可了。”

  “我没那个意思。”陈元为自己辩解着,但眉宇间难掩黯然。

  袁雪摇头:“我知道你不会赶我,但我现在的处境很尴尬。我以为我可以和你,还有静雯姐好好相处,但是……这只能证明我过去的想法太简单。”

  “我和静雯……我们都觉得和你相处很愉快。”

  “是吗?”袁雪露出欣慰的笑意,但神色很快又陷入莫测:“可我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目的单纯。”

  陈元眉心一跳,倏然看向她,袁雪眼眸里流露出来的眷恋像火一样烫了他一下,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局促地调开眼眸。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袁雪低头盯着茶杯,声线有点控制不住的颤抖:“我没有办法再坦然面对静雯姐,也没有办法……坦然面对你。”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凝固。

  良久,陈元想说些什么:“袁雪,我……”仅仅张口唤了一声,却再没有下文,他徒然紧张着。

  袁雪不看他,自顾自往下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确定以后是否还有这样的表白机会。

  “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从你留下我那次开始,也许更早,我在电梯口看见你第一面的时候……”

  陈元既想阻止袁雪说下去,内心似乎又渴望能听全她的心里话,就这样彷徨犹豫着,袁雪略带伤感的声音在包厢里穿来梭去,令他的心和脑子越来越混乱。

  “你在医院守着静雯姐的场景那么恩爱,我在门口都看见了,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自己很妒嫉她。”

  “袁雪……”

  “不不,你什么也别说。”袁雪惧怕似的猛烈摇头:“我发现我……爱上了你,这让我感到非常罪恶,可又没办法控制。除了走,我想不出来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眼泪顺着面颊滑下,袁雪哭了,分不清是绝望还是羞愧。

  一张纸巾悄然递进袁雪眼帘。

  陈元心乱如麻:“对不起,袁雪,是我误导了你。”

  面对一颗滚烫年轻的心,他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辩白都显得虚伪无力。

  袁雪拭干泪水,抬眸看向陈元,他发现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晶亮,晃得他心慌。

  “陈总……真的是误导吗?”

  袁雪轻柔的反问犹如一个焦雷,在陈元耳边炸开,他眼神恍惚,却不再敢与袁雪对视。

  “陈总,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陈元被动地看她。

  “你爱静雯姐吗?”

  “……当然。”他觉得口干舌燥。

  “可我不这么认为。”

  “……”

  沮丧早已从袁雪脸上退去,图穷匕现,她冷不丁的亮剑令陈元措手不及。

  “你跟静雯姐只是表面美满,实际上,你们并不像一对寻常夫妻。”

  袁雪吸气,吐气,在陈元震惊的眼眸里找到冷静的自己。

  “你并不爱她,至于她,不过是借着富贵强行霸占住你而已,龙静雯她,”袁雪漆黑的眼眸里沉淀着令陈元惧怕的坚定,而他根本没有能力还击,只能听她一字一句陈述完毕:“她根本没有爱你的能力。”

  服务生有节奏地敲门,然后端着菜盘子进来,打断了他们惊心动魄的谈话。两人漠然看着服务生把精致如画的菜肴煞费心思地摆出好看的形状,然后满意地退开。

  陈元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嗓音嘶哑,用冷淡压制着烦乱。

  袁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语气没什么起伏:“因为你们根本不住在一起。”

  陈元持筷的手微微一颤,他颓然搁下筷子,半晌,低声问:“静雯告诉你的?”

  “不是,我猜的。”袁雪不打算跟他玩迷藏:“她的卧室里没有任何你的东西。”

  陈元起身,在包房里略带烦躁地踱步:“这并不表示我跟静雯不相爱。”他解释得勉强,且带有一丝倦怠。

  “袁雪,不管我的婚姻是什么样的,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和旁人无关。”

  “对,你们的事和旁人无关。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也根本不会在乎你过得是不是幸福。”袁雪也站起来,走向他。

  陈元再次一震,眸中的冰冷褪却了大半。

  袁雪停在他身旁,怅然道:“如果你的生活很幸福,刚才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宁愿烂在肚子里。可你不是。”

  陈元怔怔地望着她,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为什么你会心安理得地守着这样一份形同虚设的婚姻?”她低声呢喃:“是为了那个叫柳诗的女孩吧?”

  陈元脸颊的肌肉微微一抖。

  袁雪眼中流露出心疼:“你一定很爱她吧?而且现在也还爱着她。”

  陈元双眸泛潮,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处,他忘乎所以地抓住袁雪的手,紧贴在自己脸上,这个女孩,为何总能钻透他内心,他几近干涸枯竭的内心因为她的存在而重新湿润。

  久远的记忆从枯井里泛滥而出,陈元的心忽然觉得痛不可抑,然而,一切都无可挽回。

  当意识复苏时,他发现自己正紧紧拥着袁雪,她鲜润的唇就在他眼皮底下,触手可及。

  “你一直把我当成她的替身,对不对?”袁雪仰脸看他:“我不在乎,真的……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从来没有过。”

  陈元忽然痉挛似的猛推开袁雪:“不!我不能害了你!”

  袁雪不甘心:“我什么也不怕!如果你愿意抛掉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愿意抛开那些束缚住你的富贵,我可以跟你一起走,永远不离开你!”

  陈元听得惊呆了,喃喃地摇头:“这不可能,太不现实了。”

  袁雪眼神热烈:“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你下决心,我们一起走!”

  “你不懂!”陈元痛苦地低下头:“事情没这么简单,袁雪……你太天真了。”

  袁雪的双手还紧紧揪在他胸前,仿佛只要维持这样的姿势,一切就都有希望,可渐渐地,在陈元沮丧的神色中,她感觉虚幻的能量正在急速消退,她的心也跟着变凉。

  她呆呆地站着,松开陈元,失望的泪水从眼眶中滚落。

  “袁雪……”陈元眉心抽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给她拭泪,被袁雪果断地挡住。

  良久,她脸上还带着泪痕,却硬是挤出一丝笑容:“我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重新归位后,袁雪抓起红酒瓶,往两只杯子里各注满一杯:“你不是说要为我饯行吗?”

  “来!”她举杯:“我想不出为了什么干杯,但我们还是得干这一杯!”

  陈元被动地持杯与她碰了一下,袁雪一扬脖,酒杯立刻见底。她喝得太急,酒液又微微涩口,放下杯子时不断咳嗽,脸也通红。

  陈元把酒杯置于唇边,先小口啜,很快也仰脖喝了个精光。

  酒精很好地缓解了沉闷窒息的气氛,袁雪忽然咯咯笑起来,陈元泛红的面庞上也逐渐浮起笑意,两人存心要在绝境中找乐似的。

  “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在五楼电梯口?”

  “嗯。”袁雪点头,掰着手指掐算:“四、五、六……原来我们才认识三个月而已。”

  她表情怅然:“我以为我们认识很久了呢!”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既如释重负,又替她担心。

  “还没想好。”袁雪托着腮:“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历来都是这样过的。”

  怜惜之色再次出现在陈元眼眸里:“会……离开这里吗?”

  袁雪笑笑:“暂时没这个打算。”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尽管说。”

  袁雪瞥他一眼,重重地笑:“好!”

  两人又干了一杯,这次饮下去比刚才舒润多了,陈元不记得话题怎么又会扯到柳诗身上,而他的倾诉欲前所未有的强烈。

  “那时我刚进证券公司,她是我们部门新招的短期工,打杂的。没文凭,但长得漂亮,人又勤快,大家都很喜欢她。”

  “原来你们一开始算同事。”袁雪插嘴:“是谁追的谁?”

  陈元笑了:“我追的她。”他望望窗外,思绪仿佛沉淀进回忆:“她很善良,对我也格外照顾,那时我刚毕业不久,工作压力又大,很想有个人可以说说话。我们经常是办公室里留得最晚的两个人,久而久之,话也越来越多。她22岁生日那天,我带她去我租的房子为她庆祝生日,希望她能做我的女朋友。她流着眼泪答应了。”

  袁雪默然片刻,轻笑:“她一定也很爱你吧,一个前途无量的金融精英。”

  陈元自嘲地摇头:“我算什么精英,一没敏锐度二没胆识。不过你说得对,那时候我们很相爱。”

  他无意识地拨弄桌上的瓶塞:“我们在一起后我就没让她继续打工,我虽然没发财,不过养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我打算等赚够了钱就跟她结婚。”

  他没继续讲下去,拨弄瓶塞的手却在加速。

  “后来呢?”袁雪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专注。

  陈元的表情黯淡下去:“后来,我在证券公司遇到一点麻烦,赔了不少钱……她离开了我。”

  “她去哪儿了?”

  瓶塞失控,滚落下桌子,陈元没有弯腰去拾,对着袁雪身后的墙画无力地笑了笑:“跟别人走了。”

  袁雪神色凝重地沉默着。

  “我不怪她。”陈元眼神虚空:“柳诗一直没有安全感……她也是个孤儿。”

  袁雪扫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彼此都像被这段过去淹没。

  一瓶酒很快喝光,在袁雪的央求下,陈元又要了一瓶,很快又被两人像饮料一样分着喝掉了。

  结账时,陈元除了脸红外,脑子是清醒的,袁雪则彻底醉了,走路脚步打跌,如果没有陈元扶着,她根本走不出去。

  “不管怎么说,”袁雪吊在陈元脖子里,口齿不清地表达:“我,我还是很高兴……很高兴认识你,陈元……我一点都不后悔……”

  陈元尽量让她走得像样一点,他无心和她搭讪,只想尽快走出公众视线。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能如愿避人耳目。

  龙震宇和舒展从某个包厢里谈笑风生地走出来,一眼就瞥见陈元和袁雪相拥远去的背影。他的眼眸在金色的灯光下暗了一暗,但脸上的笑容没走样。

  “龙哥,有你今天这句话,小弟我就踏实了。那谁不是说了嘛,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用咱们身上挺合适啊,哈哈!”

  龙震宇附和着笑了两声,舒展的车已经停在阶前,他对龙震宇一拱手:“那就这么说,回头我让人去江湾,先把活儿接起来!”

  “没问题。”龙震宇颔首,看着舒展呼呼赫赫驱车扬长而去,这才和随从往停车场走。

  “舒展这小子越来越张狂了!”向荣不满地嘟哝:“这么排场,根本没把龙哥放眼里!”

  池源也蹙眉:“龙哥,咱们真要跟他做生意吗?且不说他的为人,我可是听说他偷偷摸摸沾着毒品哪,万一和我们扯上关系,麻烦不是大了去了!”

  龙震宇朝停车场四下里环顾一圈,没有他要找的人,陈缜正把车往这边开。

  “江湾那一带如今鱼龙混杂,越来越不清白,我早就想脱手,既然舒展感兴趣,就让给他去做咯。至于其他,我好像没答应他什么吧。”

  池源释然:“那就好,呵呵!好不容易跟这混蛋脱了关系,现在再要黏一块儿,我比吞苍蝇还恶心!”

  “不早了,都回去吧。”龙震宇吩咐完,钻进车内,池源等人答应着,目送他离开后,才各自上车。

  龙震宇端坐在后座上,闭上眼睛,问:“知道去哪儿了么?”

  陈缜说:“他走的长乐路,应该是送袁小姐回去,我看她醉得厉害——龙哥,我们上哪儿?”

  “长乐路。”龙震宇轻吁了口气:“慢点儿开,给他留着点面子。”

继续阅读:第七章 这真是……太荒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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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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