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雪身着一袭婚纱站在镜子面前,胡颖从镜子里盯着她,由衷赞叹:“小雪,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袁雪对殷勤伺候在身旁的店员点点头:“就这件吧。”
“好的,袁小姐!”
胡颖偷偷看了下价目牌,对袁雪一吐舌头,伸出手掌:“真贵!这个数!”
“男人的钱,不花白不花。”
胡颖见她一副淡然的神色,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袁雪对舒展的不屑是显而易见的,就连挑选结婚礼服,她也宁愿找胡颖陪,而不要舒展跟着。
“走!我们去挑伴娘的礼服!”袁雪揽住她:“你不喜欢婚纱类型的,那就去专柜看看晚礼服,包你挑到满意为止!”
两人在商场里慢悠悠地兜转,胡颖的心思却不在选衣服上。
“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什么?”
“嫁给舒展呀!”
“还能有假?”袁雪笑起来。
胡颖叹了口气:“你走之后,宏泰发生了不少事。”
“我知道,吴天走了,你也升职了。”袁雪有点心不在焉。
“不光这些。”胡颖瞥她一眼:“我觉得陈总也变了好多。”
袁雪挑拣衣服的手顿一下,很快又恢复自如:“他能怎么变?”
“最近有个消息闹得很凶,宏泰上上下下都在议论。”胡颖试探性地看向她:“是关于陈太太……和龙先生的。”
“小道消息而已,应该影响不了陈总。”
“但是话说得很难听,还有人议论,说陈总也有外遇……”
袁雪扭头看了眼胡颖的神色就什么都明白了,微微一笑:“我?”
“你还笑得出来!”
“这有什么,很多明星还求着媒体给自己制造新闻点呢!”
“你又不是明星。”胡颖皱起眉,“袁雪,我真的很担心你。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袁雪把一件紫色的曳地长裙塞进她怀里,“这件漂亮,跟你的气质也吻合,快去试试!”
胡颖不动,仍拿带点儿气恼和责备的眼神盯着她。
“好啦!我不是都跟你解释过了,这次是真结婚!不会像上次那样耍你了!”
“可我老觉得你嫁给那个舒展不靠谱,他可是混……”
“姐姐!”袁雪笑着截住她:“你这调调说好多遍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只求静水深流,平平淡淡过日子?再说,舒展就算有多不好,可他至少是真心喜欢我的,他在想些什么,我也能把握得住。”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荡开去,又很快收回,笑道:“总之你别多想了,老老实实等着做我的伴娘吧。”
胡颖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一咬唇,放低声音:“陈总托我转告你……他想见你。”
袁雪微怔,“见我干什么?”
“他没告诉我,只说想和你谈谈。”胡颖掂量她的神色:“看得出来,他也很担心你。”
袁雪倏地一个转身,把礼服放回架子上,有点心烦意乱,“你告诉他,我不想见他。”
“小雪,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什么这样。”胡颖神色严肃起来:“可我能肯定你心里一定有事。不管是你以前接受龙震宇,还是现在打算和舒展结婚,你都是有目的的,对不对?”
袁雪的神色飘忽起来。
“如果你嫁给舒展只是为了让他帮你,为什么不试试和陈总谈谈呢?也许舒展能做到的,他也能呢?况且陈总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他不会害你,至于那个舒展……”
“这些都是陈元让你说的?”
“不是,我自己猜的。”胡颖见她不为所动,有点儿泄气,“究竟是什么大事,让你非把自己陷进去不可呢?”
袁雪想了想,说:“请你转告陈总,好意心领了。他确实曾经可以帮到我,但现在……太晚了。”
司机送胡颖回家后,又把袁雪送至寓所,临近小区大门,车速放缓,她偶然向外张望了一眼,竟在门口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一向习惯在小区门外下车,然后步行进去,但这次,她让司机直接把自己送进大门。
进了寓所,她踢掉脚上的鞋子,光脚跑到阳台上往下看,陈元还在保安室门外徘徊,显然不知道她已到家。
天气转寒,他却依然只穿一件薄薄的呢子大衣,和周围早早裹上棉袄和羽绒服的行人比起来,显得风流倜傥,可袁雪却从他的背影里分辨出浓厚的颓丧之气。
有个保安从四面是玻璃的房间里走出,和他攀谈了几句,又回到房间。
她远远望着陈元,思索他想和自己谈些什么,这并不难猜。
闭路电话冷不丁响起,与此同时,陈元的目光朝她这边投过来,她急忙闪进客厅,随即哑然失笑,离得这么远,他不可能看清二十楼上的自己。
不出所料,电话是保安打来的,听见是她本人接,很高兴地告诉她,有位姓陈的先生一直在等她。
“我不认识这个人,请你让他赶紧走。还有,以后再这样随随便便告诉外人我的寓所号码,出了事我要你们负责!”
她严厉地说完,把话机狠狠扣上,想必接电话的保安一时半会儿是回不过神来的。
慢条斯理把煮面的水烧上,袁雪又去阳台察看,正好捕捉到陈元怏怏远去的背影,有个保安在他身后,愤然似的盯着他。
陈元并未因这次拜访失利而死心,此后,他又拨过几次袁雪的手机号,她一看来显就掐了,他也曾用公用电话试图打给她,而袁雪对于陌生号码从来不接。
她封死了一切通道,因为不想再听他无谓的劝说和废话。
婚礼前的第三天晚上,舒展送她回家,在小区门口再次碰见陈元。
袁雪想瞒混过去,却被舒展逮了个正着,车子停在小区门外,他拉袁雪一起下车。
陈元先看见袁雪,双眸一亮,正要朝她走过来,袁雪的身影立刻被舒展高大的身躯遮住。
“这不是宏泰的陈总经理嘛!”舒展拿腔拿调地笑:“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陈元看清是他,脸色黯淡下来,同时又有点不屑,“我找袁雪。”
“你找她?那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舒展不可一世地逼过去:“知不知道她现在是我未婚妻?你堂堂一个大公司的总经理,偷偷摸摸来看我老婆,你安的什么心?”
在路人奇怪的注视下,陈元脸色铁青,直视袁雪:“袁雪,我想跟你谈谈。”
舒展气得暴跳如雷:“我说的话你听不见?别以为有龙震宇罩着你就可以乱来!有什么话,跟我说!”
袁雪扯住目露凶光的舒展:“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上楼吧!”
舒展拿手点着陈元,恶狠狠道:“你小心点!”
“袁雪——”陈元绝望地叫。
袁雪脚步没有一丝停顿,拥着舒展快步走进门内。
一踏入电梯,舒展就嘿嘿冷笑:“你真够可以的,勾搭的男人左一个右一个,都快结婚了!还有男人找上门来!”
袁雪拉下脸:“你觉得不痛快,我们随时可以解除合作关系!”
舒展砰地把她按在电梯壁上,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凶狠:“解不解除我说了算!你别拿这副冷面孔来对我,我受够了!”
没等袁雪反驳,他已经强行吻了上去,陌生的气息一下子将她包围,令她觉得晕眩、恶心,她拼命挣扎、反抗,但力量并不足以抵抗舒展的侵袭。
幸亏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响,楼层到了,舒展松开她,用手指在嘴边抹了下,有一丝血痕,他低头看到,邪恶地笑了笑:“今天晚上我哪儿也不去。”
袁雪站在门口不肯踏足进去:“你答应过我……”
“我忘了!”舒展无耻地一摊手,拨开她的身子,摸出备用钥匙从容开了门,又把她推进去。
他舒坦地陷进沙发,心满意足地陶醉了会儿,才开始数落袁雪。
“你知不知道男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这种事早一天跟晚一天有什么区别,你非要……”
他忽然卡壳,看到袁雪手上多了把水果刀,她正拿那把刀子顶在自己白皙的脖子上:“舒展,请你遵守你的承诺。”
舒展怔忡地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袁雪表情决绝,神色中流露出一抹狠劲。
良久,舒展终于慢吞吞站起来:“我几乎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想跟我结婚。”
“只要你照我们的约定做,我答应过你的事都会兑现。”
舒展不死心,试探地朝她走近,袁雪向后退一步,刀尖用力,立刻刺入雪白的肌肤,一缕鲜血缓慢地从脖子里淌下来,触目惊心。
舒展止住脚步,有点泄气地低声咒骂了一句。
“你这个女人,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行,我走!”
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袁雪还维持原来的姿势站着。
“我走了,你把刀放下吧。”舒展又指指自己的脖子,叹了口气:“这里,记得处理一下。”
门被重重阖上后,袁雪握刀的手才缓缓垂下,脖子里痒痒的,她用手抹了一下,都是血。
她去卫生间,对着镜子做简单处理时,发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
几天前,她还自信地告诉胡颖自己能控制舒展,可转瞬间就发现她的自信幼稚荒唐得可笑。
她反问自己,这样坚持的意义在哪里?
她答不上来,只是面无表情地撕开一枚创可贴,照着伤口贴下,又用毛巾狠狠擦拭被舒展吻过的唇,可是不管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时间不紧不慢地移动,直至婚礼前夜。
袁雪独自坐在阳台里,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冰冷刺骨,但她需要这样寒凉的温度来缓解无法平静的心情。
明天的婚礼上会发生些什么,她不能完全预料,但能猜到不会顺利,这不正是她希冀的么?她觉得自己应该为此庆贺一下。
她点燃一根雪茄,烟雾袅袅升起时,她把雪茄伸向天空,对着隐没在无形中的某个人微笑:“Cheers!”
没有人回应她,她把雪茄放到嘴边,用力抽了一口,辛辣的滋味大肆侵袭她的喉咙乃至整个肺部,她难受地咳嗽起来,直到有眼泪流出。
她咯咯地笑着,混合着泪水和烟雾的笑脸在惨淡的冬日暮色中有种令人不忍目睹的凄凉,幸而她只需要面对自己。
“都快结束了。”她喃喃地说给那个人听,更是说给自己听:“真的,再坚持一下就好。”
一切都变得恍惚,从前和现在,她感觉自己正漂浮在回忆的海面上,往事如一幕幕影片在眼前迅速回放……
屋里的手机铃声又把她扯回现实。
但她懒得去接,有点后悔回来前为什么没直接关机,今晚她需要安静。
但铃声不停地响,让她头疼,她掐灭才燃了四分之一的雪茄,返回客厅。
陈元的号码再次显现在屏幕上,袁雪已经无力嘲讽他可笑的执着,在她给他机会的时候,他不断退缩,想把自己隐身在她看不见、触不到的范围。而现在,她决意放弃他了,他却突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本该像之前那样掐掉他的来电,却在鬼使神差间接通,那一瞬间的心念陡转连她自己都没弄清怎么回事,仿佛冥冥中有神灵指引。
“喂——”她懒散地发出声音。
陈元深深吸了口气,“你终于愿意听我说话了。”
袁雪重新步入阳台,单手打亮火机,把雪茄再次点燃,即使不抽,光看看它散播的烟雾也是件有趣的事。
“我想跟你见个面。”
“这不可能。”
陈元静默了几秒,“袁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情了?”
袁雪长舒了口气,“不是我无情,是我走不出去,寓所外面有很多人看着!”
按照当地习俗,新郎和新娘婚礼前夜不能见面,但舒展怕出意外,派了好几个人手在她寓所外面守护,同时也可以监视她的行踪。
“有什么话,就在电话里说吧。不过如果你又想劝我放弃,就请省省吧。”
“你捅了那么大篓子,让龙震宇颜面无存,还有静雯,她还是看到了那份报纸,当时就……”
袁雪笑笑打断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龙震宇不会让你们结成婚的。”陈元的口气里充满焦虑:“虽然具体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他在布置人手,明天的婚礼上会出什么事,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要闹就让他闹吧。”袁雪完全不在乎:“何况,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离开舒展就可以没事。”
“是吗?”袁雪摇头笑,这真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可我为什么要离开他?我马上就要成为他的新娘了。”
“你以为你夹在舒展和龙震宇之间会有太平日子过?谁都知道你和龙震宇以前的关系,现在你二话不说又和他的仇人好上了,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他现在不是个体面的商人么?”袁雪轻松地反驳:“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的。”
“就算不为你,他和舒展之间迟早会有一场恶斗,你又何必作牺牲品!还是你其实一直都希望他们两个会打起来?袁雪,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袁雪咯咯地笑:“陈元,别再用这种悲天悯人的口吻和我说话,你得记住,明天的婚礼上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意外,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她忽然收敛了笑,咬着牙,一字一顿:“是你的懦弱和逃避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陈元愣住,嗓音渐渐颤抖起来:“袁雪,你太疯狂了,你和静雯,其实没什么分别……不,你比她更疯狂,你正在搅起一场可怕的战争。”
“你高看我了。”袁雪尖锐的笑声里含着凉飕飕的寒意:“这本来就是个疯狂的世界,不同的是,你在忍受,而我想做的是把它砸碎。”
笑声渐止,袁雪长吁了口气,觉得有点累了:“不管怎么样,接下来的故事已经与你无关。你继续守着龙静雯过你的日子吧,我忽然发现,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归宿。如果没别的事,就这样吧……”
“等等!”陈元扬声阻止,嗓子忽然变得粗重起来,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艰难却是坚定地说:“我跟你一起离开这里,结束这一切!”
袁雪微怔:“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跟你走吗?现在,我答应你,今晚我们就离开这儿……希望还不算太晚。”
袁雪有点惊诧地挑眉,继而轻笑:“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鼓起了勇气?“
陈元咬牙道:“既然你说一切因我而起,现在就由我来结束吧。”
袁雪咂嘴:“你真伟大!为了这么多人的安危,宁愿牺牲自己!怎么,你不再怕龙震宇报复你了?”
“他从没说过会因此报复我。”陈元郁郁道:“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伟大,而是——我不想看着你死。”
袁雪脸上的笑容僵滞,心底深处,还是有个地方猛烈抽动了一下,以至于眉头微蹙,幸好陈元看不见。
“我死不死对你就这么重要?”她终于不再讽刺和放肆地笑。
陈元沙哑地说:“不管你是谁,想干什么,我都不想你死,更不想你因我而死。”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陈元轻轻地叫:“袁雪,你还在听吗?”
“……在。”
“我们一起走,就今晚,好不好?”他用温柔的语气央求。
袁雪不知为何眼眶湿润起来,她仰头,夜幕早已笼罩下来,漆黑的夜空一颗星都没有,一瞬间,她看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可她明白她不能停下来,前面的路再黑暗也必须走下去,她已没有退路。
终于,她对着手机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陈元的心凉了大半截。
袁雪接下来的话却又带给他峰回路转的希望:“今晚不行。我哪儿也去不了。”
陈元控制住心跳,咽了口唾沫:“那么我们……”
“你今晚先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那个冷静的袁雪又回来了:“明天婚礼的间隙,我会去化妆室补妆,到时候我们就在那里碰面,我只能保证身边没有监视的人,其他的安排都得靠你。”
陈元一一记住:“没问题,交给我。”
袁雪想了想,又补充:“你可以找胡颖,她是我的伴娘,会一直在我身边,不过你跟她联络起来要小心,别让舒展或者龙震宇的人发现。”
“好。”
袁雪深吸了口气:“那么,我们明天婚礼上见。”
挂了电话,四周再次陷入沉寂,袁雪低头,发现雪茄已在不知不觉中燃光,她用手指捣碎还保持圆柱形的烟灰,心里升上来一缕缥缈的茫然。
她的计划一变再变,即使到最后关头,变数依然如影随形,陈元和舒展,究竟哪个更能帮到自己?
不过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不论明天的婚礼如何,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点燃了舒展和龙震宇之间的战火。
那么,就让她和陈元一起走吧,这本就是她的初衷,能以此收尾,她认为称得上圆满。
迷惘只是一瞬的事,袁雪站起身来时,力量又重回心田,她该为明天的婚礼,以及逃亡做些准备。
夜晚,华宫娱乐会所内温暖似春,灯火如昼,舒展和袁雪的婚礼即将在这里进行。
大厅里摆了足有八十几桌酒宴,客人如织,绝大多数是舒展道上的长辈和兄弟,龙震宇和陈元夫妇都来了,被邀坐入贵宾席。
三个人的到场特别吸引眼球,从进门到落座,窃窃私语、指指戳戳始终伴随着他们。
乔叔领着舒展和袁雪热情洋溢地迎上去寒暄,才算勉强压住私下议论。
龙静雯的脸色始终苍白,一刻不离地握着陈元的手,脸上挂着勉强挤出来的微笑。陈元的形象依然完美得无可挑剔,除了在与袁雪对视时眼里划过一丝紧张外。
袁雪知道,以往这种场合,龙静雯是死也不肯出来的,这次大概龙震宇花了很大的力气说服她,目的应该是为了以实际行动辟谣吧。
相形之下,龙震宇就沉稳大方得多,他一反常态没有戴墨镜,鼻梁上架了一副角质框架眼镜,刚好遮住眉骨上的那个伤疤,还为他频添了几分斯文气。
他主动与舒展和袁雪握手,朗朗笑着祝福两位新人能够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无论言语和神情,看不出一丝异常,只是在与袁雪握手之际,她感觉到他用的力量格外重,但也仅仅是两三秒的煎熬。
当袁雪的目光与他撞上时,她露出一丝骄慢的微笑,而后者,一如既往地发出温润的笑意,眼里所有的光芒都敛去,显得驯良、无害,像所有寄希望于和气生财的商人。
事实证明,龙震宇的策略卓有功效,此番携家人自然走台,不少原本想看好戏的眼睛里都流露出了困惑和怀疑。这一次,不光是武叔,其他几个有点身份的兄弟也都主动过来与他聊天寒暄。
婚礼如同一场预先彩排好的娱乐节目,在司仪巧舌如簧的主持下,引来一场场欢乐的笑声。
袁雪的心思却不在婚礼的任何一个环节上,她站在台上,带着微笑任人摆布,目光却不露声色地扫视着台下。
在光线稍弱的一些区域,她看见有些不和谐的身影在晃动,仿佛密谋着什么,她不太能分清那究竟是龙震宇的人还是舒展的布置,她相信舒展对龙震宇不会没有防备。
而他俩此刻,一个在台上咧着嘴,显出特别幸福的笑容,一个则在台下,仰面和善地望着台上的表演,似乎那黑暗中酝酿的暗流与他们完全无关。
讲话、表白、倒香槟、切蛋糕,一个个环节如水一样飞快地流过,袁雪终于得以走下台来。
她穿着跟极高的红鞋,在舞台狭窄的楼梯上一时失衡,身子晃了一下,舒展在后面及时扶住她。
“你怎么样?”他体贴地问。
“还好。”袁雪笑道:“我去换身衣服出来。”
“我陪你去。”
“不用了,有胡颖陪着就可以。”袁雪用下巴示意贵宾席上坐着的两名权贵,“过去跟他们好好聊聊,别尽让你舅舅帮你兜着。”
两位贵宾此时正和乔叔谈着什么,龙震宇偶尔也插上一两句,气氛很不错的样子。舒展一见又有点不舒服,立刻松开了袁雪朝那几人走去。
袁雪朝陈元的方向飞快扫了一眼,他接收到了,神色有点不自在,借着给龙静雯倒饮料掩饰。
一出大厅,胡颖扶着袁雪往化妆室的方向飞奔。边走,还边在袁雪耳畔低语。
“陈总已经把车开到后门,一会儿你走化妆室左手的货运电梯下去,可以直接上车,后门的人陈总已经买通了。”
袁雪感激地捏了捏她的手。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吃了一惊,回眸看,原来是两名化妆师急急忙忙跟过来。
胡颖转身阻止她们:“先别忙,等新娘子把礼服换好再来。”
她给她们指定了一个空房间,里面电视、空调都开着,桌上还有各种小零食。
“你们在这儿等着,这个新娘子很挑剔,换衣服还得好半天呢!”她随手从一名化妆师的包里挑出一板腮红和唇膏,笑道:“这个我拿上,先给她补补妆试试,不行再找你们。你们今天也辛苦得很,在这歇会儿吧。”
两个女孩乐得有人代劳,自是感激不尽,打着哈欠陷入沙发。
胡颖跑回化妆室时,袁雪已经换好了她事先藏在里面的一套男装,裤子和外套都有点大,幸亏是冬天,穿着本来就臃肿,还不算太显眼,胡颖又帮她把帽子扣上,眼镜戴好,看看时间,立刻催促道:“赶紧走吧,陈总应该已经在车里了。”
她陪袁雪一起坐电梯下楼,袁雪盯着她,突然不放心起来:“你真的会没事?”
胡颖朝她扬了扬手上的药:“我一上去就把药吃了,在化妆间睡着等人来救。”又对她眨眨眼睛:“你害的哦!”
袁雪也笑了,胡颖拿的是两粒安眠药,吃下去顶多睡一觉而已。
“你以前老说我现实,不敢冒险,这次我就胆大一次给你看看!”
袁雪苦笑了一下,忽然扑过去,紧紧抱住胡颖:“好姐姐,等这件事过去,我一定找机会报答你。”
电梯门开了,库房特有的臭烘烘的味道扑面袭来,胡颖用力推她:“快走!”
袁雪点点头:“你也保重!”
她压低帽檐,匆忙穿过库房走了出去,一辆银灰色的小车正停在十米开外的墙边,昏暗的光线中,显得灰头土脸,很不起眼。
袁雪尽量放松紧绷绷的姿态,漫不经心似的朝车子走去,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站住!”
声音很熟悉,她假作没听见,依然往前走。
“站住!说你呢!听见没有!”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袁雪闭了下眼睛,丧气地停下脚步,正准备回身,胡颖热情得近乎变调的嗓音忽然撞入耳膜。
“陈缜,你不在楼上喝酒,怎么跑下面来了?”
陈缜扭头见是她,神色木讷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楼上太闷,我下来透透气。”
明显是谎话,但陈缜没有戳穿她:“你回楼上去吧,今天没什么事,最好不要出来。”
他客气地朝胡颖说完,又向袁雪走去,胡颖一不做二不休追上去,没头没脑地搂住他。
“你……”陈缜被动地拥着她,紧张到喉咙发干。
“陈缜,我们找个地方聊几句好不好?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你?”胡颖变得羞涩起来。
“呃?我……”陈缜被她热切的态度搅得心慌意乱,无力地瞥了一下不远处的袁雪,还想挣扎,“今晚不行。”
“为什么不行?”胡颖哀怨:“龙先生在楼上喝喜酒,你难道不是应该在楼上保护他的吗?难道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我下来走走看看……”
“那看也看完了,可以进去了吧?我没多少时间,一会儿还要跟新娘子一起去敬酒呢!”胡颖不由分说拖着他进门,“快跟我来!”
袁雪缓慢地朝前挪动了两步,没有人再出声阻拦她,身后寂静一片。
她加快速度来到车边,用力拉门,车果然没锁,她一头钻了进去。
陈元果然已经在驾驶座上猫着,什么话都没说,只等车门关上就立刻发动车子,利索地朝紧闭的后门驶去。
后门只有一个巡逻保安,此刻正紧张地东张西望,看见陈元的车开过来,他慌忙返回岗亭。
陈元放缓车速,焦急地等保安把门启开。
从婚礼台上下来到上车,前后不超过十分钟,一切顺利,袁雪长吐了一口气。
陈缜也卷进来了,他即便没立刻认出自己,事后也不难猜出原委,看来胡颖只能把他一起收买了,要付出的代价估计不小,搞不好会是一辈子。
袁雪想笑,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她躺倒在后座上,闭起眼睛。
陈元却猛然间踩下刹车,她差点从座位上滚落下去。
“怎么回事?!”
陈元没有回答她,当她爬起来时,发现他脸色惨白地瞪着正前方,袁雪心里一紧,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只见身形单薄的龙静雯就站在岗亭外面,正对着他们的车。
又一个人卷了进来。
时间不容他们无限期僵持下去,袁雪推推陈元:“你下去跟她谈谈——你不下我下!”
陈元赶忙拦住她:“我去。”
他下了车,走到静雯面前。
静雯仰起头,脸上还带着一点笑意:“你要去哪儿?”
“出去。”
静雯歪着脑袋想了想:“你出去了还回来吗?”
“……”
袁雪在车里看得冒火,也推门下去,静雯的目光一瞬不转盯住她,然后笑起来:“袁雪?”
“是。”袁雪没有笑,也没有理会陈元惊悸的眼神:“我想和陈元一起走。”
“你们这算不算私奔?”
“随你怎么说吧。”袁雪冷哼:“我走了,你也可以放心了。过两天,你们还可以把新闻倒回来写,你跟你哥是清白的,是你的郎君为了他的情妇放出的无耻烟雾弹。反正你想怎么写都成!”
静雯的脸不规则地红了起来,有种病态的妩媚:“你就不怕我告诉哥哥,你们两个谁也走不了?”
“那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袁雪冷冷盯着她:“你不是一直希望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现在这样,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静雯摇头:“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
陈元踏前一步:“静雯……”
袁雪不耐烦起来:“我们没时间了,如果你跟她有话要说,那对不起,我现在就上楼,一切还来得及变回去。”
陈元拽住她,又望向静雯:“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但现在这样的局面不是我愿意见到的,我不想你受到伤害,同样也不希望袁雪……”
静雯的脸色忽然白得像纸:“你们走吧。”
陈元嘎然而止,错愕地瞪着她。
“赶紧走!”静雯给他们让开道来:“记住,别走永祥路,也别往西边走,我哥在那里都安排了人。往北走吧,出去后一刻不要停,等出了北门就没事了。”
陈元双眸雪亮,而袁雪则狐疑地看静雯,不确定她是真的给他们指路还是在给他们下套:“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静雯的目光始终避免和她对视:“就像你说的,我不希望再看见你。你走得越远越好!”
“走吧,没时间了!”陈元拉着她返回车内。
后门终于缓缓启开,陈元望了一眼后视镜里静雯的身影,一咬牙,足下使劲踩油门,车子风驰电掣般飞驰出去。
飞奔出后门的刹那,袁雪朝身后又望了一眼,铁门在徐徐阖上,铁门内的龙静雯已经转身往酒楼方向走,稀疏的灯影下,她的身影单薄得像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很多难以解释的心绪涌上心头,充斥着袁雪本就复杂的脑海。
“我们去哪儿?”
“北门汽车站,我查过,那里有车子直达湖山。”
湖山是个陌生的小县城,袁雪皱眉:“为什么去那儿?”
“那里是旅游热地,游客多,不容易被发现。”
“那你这车怎么办?”
“我租的,出了北门后,我找个停车场把它存掉,然后我们步行去车站,走过去不远。”
“如果误了点,或者买不到去湖山的票怎么办?”
“那只能换个地方,能去哪里就去哪里。”
袁雪挺起腰:“不如包一辆黑车过去更加方便快捷,也不容易被追踪到。对了,你带了多少现金?”
“三万。”
袁雪笑:“那足够了。”
半个小时后,两人已经坐进一辆黑车,行驶在去湖山的路上了。
“不知道婚礼现在成什么样了?”袁雪恶作剧地笑着。
陈元的心情比她沉重,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陈元,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
“你爱龙静雯吗?”
陈元显得有点尴尬。
“刚才看你们在门口难分难舍的样子,我差点以为你爱上她了。”
忧郁再度浮现在陈元脸上:“静雯是个好女孩。”
“是吗?”袁雪夸张地笑。
陈元不理她的嘲讽,兀自说下去:“她有心结,但她从没危害过谁。她……很无辜。”
“无辜?”袁雪冷笑:“比她无辜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未必人人都能像她那样有个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的哥哥。”
“我们能不能别谈这些了?”陈元蹙眉。
袁雪耸肩,闭上嘴巴。
陈元递给她一片面包:“吃点儿吧。”刚才在车站的小卖部买的。
嚼着干巴巴的面包,袁雪陷入沉默,夜越发深了,这一晚,他们将全部耗费在赶路上。
天亮时分,他们顺利抵达湖山县,由陈元出面,找了家小旅馆,办入住手续时,旅馆方要求他出示身份证,陈元解释在旅途中丢失了,登记的人也没说什么,把他提供的假名写在了簿子上。
袁雪逃亡时,没有带上手机等随身物品,唯恐被追踪到,陈元用的也是一只从黑市新购的手机,查不到本人信息的,不过带在身边暂时也没用,纯粹只是备着。
进了房间,袁雪先去洗澡,换回陈元给他准备好的女装,她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陈元已经外出买了一堆吃的回来。
“很累吧?”他体贴地分着食物:“吃了东西先补个觉,你多吃点儿。”
尽管没什么胃口,袁雪还是坐下吃了起来。
陈元看着她吃,眼里似有欣慰流露,而袁雪总觉得他每次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时,好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袁雪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脸期待望着陈元。
陈元沉思了片刻,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两叠现金,砖头似的厚厚两摞,他把它们统统推到袁雪面前:“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
袁雪握着烧饼伸到嘴边的手蓦地停住,然后放下来:“你的意思是,你不管我了?”
陈元没有否认:“你可以在这儿待一到两天,龙震宇的人一时半会儿追不到这里。至于舒展,他一定以为是龙震宇搞的鬼,而我跟静雯都是帮凶。”
他顿了一下,看看袁雪:“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了。你拿着钱,去你想去的地方,不要再回来。”
“那你呢?”
“我……我也不会再回去。”他低下头:“有件事,压在我心上很久了,现在终于有机会去做。”
“是什么?我能不能帮你?”
陈元摇头:“不,没人能帮得了我,我也不需要。”
他的视线停留在袁雪脸上:“我知道我让你很失望,但我现在庆幸,我终于把你从那个泥坑里拽了出来。”
袁雪狐疑地盯住他:“你究竟想去干什么?”
陈元在她如炬的目光中,终于缓缓吐口:“……找人,找一个失踪了四年的人。”
“……柳诗?”
陈元虚弱地笑了笑:“你猜到了?没错,就是她……柳诗,我曾经的……爱人。”他的语气忽然变得痛苦。
袁雪瞥了眼桌上的钱,镇定地擦干净手,没有去动。
“你说她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跟人跑了,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为什么还要去找她?”
陈元倾下身,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用力揉搓面庞,发出惨淡的笑声:“那是我骗你的,不,确切地说,是骗我自己。我告诉我自己,是她对不起我,是她抛弃了我,这样我才能心安,可是真相……”
他把整张脸埋进手掌:“是我对不起她,我为了自救……抛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