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雪拎着行李箱步出公寓楼电梯,迎面吹来一股冷风,令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她裹紧外套,迎着寒冷继续前行。
楼外,身着呢子大衣的长治正缩着脑袋左右观望,袁雪鼻子一酸,深吸了两口气,才把酸楚咽回去,然后朝长治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她笑吟吟地问:“龙哥没告诉你以后不需要再跟着我了?”
长治一见她,立刻挺直身子,比刚才畏寒的样子帅气多了,他挠挠头皮,神色尴尬:“是龙哥让我过来的,他让我……先送你去酒店住几天。”
“他想得可真周到。”袁雪失笑,也没客气,指指行李箱:“把这个放后面吧,我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
长治动作殷勤地将她的行李码进后备箱,袁雪已经钻进车内。
“长治,我不想去住酒店。”
“那去哪儿?”
袁雪想了想:“去你家暂住一晚可不可以?”
长治又挠了挠头皮:“只要你不嫌弃,有什么不可以的。”
“谢谢你,长治。”袁雪由衷地说,长治是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遇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长治的家里并不像他自己描述得那么不堪,小是小了点儿,六十多个平米,但还是隔成了两个房间。
“龙哥真小气。”袁雪跟他开玩笑:“替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事,还是只能住小房子。”
“不是啊!”长治忙辩解:“是我不想换房子,这间房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也算老宅,我不想随便卖掉,反正两个人住足够了。况且小安将来读大学也需要钱。”
他忙着给袁雪倒水:“你就睡小安的房间吧,她平时住校,周末才回来。”
袁雪以为小房间是小安的,拎着箱子理所当然要往里闯,被长治拦住,指指对面的大房间:“那个才是。”
袁雪愕然地笑:“你可真够宠你侄女的。”
小安的房间不像一般女孩那样用许多绒布玩具来点缀,浅色花纹的床单、被套,和差不多图案的窗帘,每样物品都收拾得干净整齐。
她脱掉外套,只穿一件奶白色的毛衣,盘起的头发也放了下来,好像给自己浑身松绑似的长长松了口气。
窗前有张比较旧的写字桌,袁雪把自己常用的几件东西放在桌面上,手表、手机、护肤品等,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
做完这些后,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了眼离自己最近的手机,从她离开龙震宇的公寓到现在,它始终很安静。
觉察到自己细微的心思,袁雪不觉自嘲地一笑,难道她还在期待龙震宇打给自己?
如果他反悔,她还会回头么?
不,不,不可能了。袁雪自己对自己摇头,她已经走得太远,该迷途知返了。
她坐进桌前的软椅里,摸摸桌上的笔盒和一摞复习资料,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拥有过这样一张哪怕是破旧的书桌,但坐在橘色小灯下看书学习的场面熟悉且温馨,勾起她心底最柔软的回忆。
长治敲门进来:“饿不饿?我买了夜宵。”
“好啊!还真有点饿了。”袁雪振作精神,扬眉笑道。
长治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住,平时他眼中所见的袁雪永远衣着光鲜,光彩照人,没想到她也有如此家常柔媚的一面。
袁雪见他怔怔的,开玩笑地问:“在这儿吃?”
“哦,不。”长治苏醒过来,局促地向后退去,不留神撞在门框上,狼狈地“哎哟”叫了一声,引得袁雪笑起来。
“出来吃吧。”长治红着脸,把袁雪往外让,有点讪讪的。
夜宵是牛肉粉和生煎,又烫又香。
“你和龙哥……就这么结束了?”长治难以启齿似的,但又实在好奇。
“嗯。”袁雪没抬头,沉浸在牛肉粉的热气中。
她这么爽快地承认,长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踌躇了半天,又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袁雪说:“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哦,售楼处的事也得辞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暂时没地方可去,住我这儿也没问题的。”
袁雪看着他笑,灯光下,长治的脸又红了起来。
“我没别的意思,咳,你跟小安反正也聊得来,而且……”
“谢谢你的好意,长治。”袁雪收敛了笑容:“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不过,如果让龙哥知道,你也许会有麻烦。”
“不至于吧。”长治嘟哝:“他也没说不准跟你来往。”
“还是小心点为好。”袁雪吹着筷子上的粉条:“我不想给你和小安惹麻烦。”
长治有点紧张:“袁雪,你是不是还想,想找陈元……”
袁雪沉吟了片刻,仰头看他,脸色庄重了许多:“长治,我很高兴认识你,还有小安,真的,如果我有一个稳定的家,用不着像现在这样飘来飘去,我会很乐意跟你们做朋友,但是……”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长治的神色里忽然有种豁出去的味道。
袁雪摇头:“不,不需要。长治,你要做的是对小安好一点,给她一个好的生活环境,不要让她为你担心。有时候,我很羡慕小安。”
长治的心猛烈一跳,再看向袁雪时,却发现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她在思考的,必定是他完全无法想像和理解的东西。
长治心里不知怎么地刮过一阵沮丧,他常会感觉和袁雪之间有一段很大的距离,他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她要什么,尽管她总说信任自己。
一个晚上安然无恙地渡过,第二天是周末,袁雪去售楼处办理离职手续,想必上面已经有人打过招呼了,手续办得非常顺利,她走前,没有多少同事过来道别,人人都井然有序地各忙各的,袁雪悄然远去的背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再一次体会到世间的世故和炎凉。
不过她没在意,这样的境遇她不是第一次遇上,世间事大概都是如此。
她没有立刻离开夕城,她还有事情没完成,花了两天时间,总算在城北找到一间出租房,装修很简单,但因为租期短,价格还是偏贵,长治嫌房子不好,建议她再多看几家,但袁雪不想再等,没怎么计较就租了下来。
袁雪看房都是长治开车送她去的,一开始袁雪不让,但他很坚持,她也就由他了。
签完租房合同后,长治又陪她去银行提钱交定金,无意中看到她卡上的剩余金额,大概也就两万多块,是袁雪大半年打工积攒下来的。
办完手续回去的路上,长治从自己包里掏出一张卡给袁雪:“这卡你还是收着吧,将来也许用得上。”
袁雪瞥了一眼,没接。
她离开龙震宇时,把她用他的钱买的所有物品都留下了,包括两张金卡,但第二天长治就把其中的一张带过来给她,说是龙哥让他转交的。
“分手费?”袁雪笑笑,没收,让长治原封不动还回去,没想到他还留着。
袁雪当然还是不会收,想了想说:“我不收是为他好,龙震宇应该不会希望自己曾经想娶的女人是个见钱眼开的贪财鬼吧。”
长治无奈地笑起来,点点头,终于把卡收了回去。
袁雪的行李还在长治家放着,她原打算取了行李就去新租房,没想到小安从学校回来,见了袁雪,怎么也不肯放她走。
“小雪姐姐,你吃了晚饭再回去嘛!我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长治在一旁打击精神抖擞的小安:“牛皮都吹到天上去了,除了番茄炒鸡蛋,你还会做别的菜吗?”
小安厚着脸皮笑:“我不会做你会啊!”又扭头对袁雪说:“长叔做的糖醋排骨可好吃了,他每次想让我回家,就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做糖醋排骨了,我一准儿丢下同学扑回来,是吧,长叔!”
袁雪看着长治笑,他不好意思地拿食指摸摸鼻梁:“行了,我给你们做糖醋排骨,可以了吧?”
结果晚餐都是长治做的,小安一个手指头都没动,尽陪着袁雪聊天了。
长治去房间喊她们吃饭时,袁雪正在帮小安粘贴植物标本,两人有说有笑的,长治也纳闷怎么她俩总有说不完的话。
吃着饭,长治问小安刚才和袁雪在聊什么。
“哦,小雪姐姐教我怎么做标本呢!”
袁雪说:“我小时候也有这么一本,里面品种可多了,可惜后来弄丢了。”神色无限惋惜。
小安跑进屋,很快又拿着那本标本出来,大方地递给袁雪:“这个送给你吧,反正我自己还可以再收集!”
袁雪错愕了片刻,眼里蓄满感动:“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我拿了也没用。”
长治也撇撇嘴:“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小安有点受伤,正要返身离开,袁雪一把夺过来,笑道:“那就给我吧,留个纪念也好,这可是,小安送给我的礼物!”
小安的心情立刻又转阴为晴。
三个人开心地边吃饭边闲聊,小安的话最多,讲了很多学校发生的趣事,长治偶尔也逗她几句,但每次都被小安占上风。
袁雪最喜欢听这叔侄二人逗嘴,有种浓浓的家庭氛围,而她就像在看一幕温馨的电视剧,剧里演得再热闹,也跟自己无关。
“长叔,你别以为你了不起,如果来我们班,不见得能斗得过那几个男生,他们很厉害的!”
小安一脸崇拜的神色刺激了长治:“不就几个小毛孩嘛!他们敢惹我试试!看我不一个个给放倒……”
长治正酸溜溜地放言,小安忽然捅捅他的胳膊,又指指袁雪,他转头,发现袁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哭了。
“袁雪,你,你怎么了?”长治呆住。
袁雪本是默默地流泪,被他们识破后,反而改成有声的抽泣,且一发不可收拾,让叔侄二人手足无措。
小安逗人有一套,可要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劝解别人,着实是难事,只会围在袁雪身边团团转,长治也束手无策,一会儿倒杯水过来,一会儿拿条热毛巾过来。
他隐约能猜出袁雪为什么伤心,但又不敢明说,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袁雪终于哭痛快了,对小安和长治分别笑了笑:“我没事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然后,她起身去洗手间清理。
长治和小安面面相觑,小安轻声问:“她到底怎么了?”
长治只是摇头。
袁雪从洗手间出来时,脸上干净多了,也恢复了光彩:“我该走了。”
叔侄二人一起送她去租房。
到了目的地,袁雪取了行李,坚决不要他们再送:“楼上什么都没有,我就不请你们上去了,早些回吧。”
两下里告别后,袁雪独自上楼,小安举头望望破败的房屋外墙,苏醒过来似的问:“长叔,她是不是不跟龙哥在一起了?”
“嗯。”
小安长长叹了口气,恍然大悟:“小雪姐姐真可怜。”
长治扭头瞥她一眼:“谁不可怜!活着的人都可怜!”
“我觉得我就不可怜!”
“凭什么呀!”
“因为有长叔罩着我!”
“马屁精!”长治说着,还是很高兴地笑了。
“长叔,以后我们经常来看看她吧。”
“好。”
袁雪的租房,长治前后去过四次,但不是每次都能遇着她,也不清楚她究竟在干什么,只是觉得她很忙。
最后一次登门,给他开门的是个男的,很陌生的面孔,问长治找谁。
长治愣了会儿问:“我找袁小姐。”
“这儿没有袁小姐。”
“她以前住这儿。”
男人露出了然的神色:“哦,那肯定是搬了,我才来这儿两天。”
长治谢过对方,又去找房东问袁雪的去向,房东也说不知道。
“上个礼拜她过来退房,我问她是不是找到别的房子了,她说话含含糊糊的,没肯告诉我,然后跟我结算完费用就走了。”
长治只得满怀郁闷地离开。
过了几天,龙震宇找他,让他去中宇的办公室。
“听说你想自己开个修车行?”龙震宇开门见山。
“是啊!龙哥,我觉得成天这么混来混去也不是个事儿。”长治坦承道。
龙震宇淡淡一笑:“不考虑先成个家?”
“呵呵,龙哥别开玩笑了,谁能看上我这种人啊!”
龙震宇起身,走到窗前:“开车行,钱有着落了么?”
“还差不少呢,打算找个朋友合开。”
“差多少,从我这儿拿吧。”龙震宇淡然道:“合伙这种事还是少沾为妙,搞不好连朋友都没得做,我还没见过合伙做生意到最后不翻脸拆伙的。”
“那就谢谢龙哥了!”
龙震宇笑了笑:“别谢我,你跟我五年,我扶你一把是应该的。修车行做好了,进项也不少,就是辛苦一点,好好干吧。”
两人聊了会儿闲天,一句话也没扯到袁雪,长治心里有点犯嘀咕,他不信龙震宇已经把袁雪抛到脑后了,否则,那天他把金卡还给龙震宇时,他不会怔怔地发呆。
“龙哥,有件事……”
“有什么事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袁雪把租房退了,现在下落不明。”
长治说着,密切留意龙震宇的反应,后者站在窗前,目眺远处,根本没什么反应。
长治略带失望地又加了句:“我是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她没出事。”龙震宇嗓音有些低沉:“她跟舒展在一起。”
长治惊愕地瞪着他的背影:“她,她想干什么?”
袁雪的一颦一笑还在他眼前晃荡,可长治觉得她越来越像一团迷雾,他怎么使劲都看不清。
“她想干什么?”龙震宇喃喃重复了一句,这个问题,他在初遇袁雪后不久就反复问过自己。
他曾经试图把袁雪拉到自己身边来,可最终失败了,他不得不放手,他几乎能预知放手的后果,却无能为力,此后只能看着她在水中沉浮。
人生的无奈往往在于你只能选择一样,非此即彼,无法逃避。
他当然不可能把这些思绪和长治分享,转过身来时,脸上起伏的线条早已抚平。
“长治,你不必再管她,袁雪……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长治张着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窗明几净的客厅里,袁雪盘着腿席地而坐,正低垂脑袋仔细阅读一份打印出来的文稿,伴坐在她身旁的舒展,目光与她同样专注,只不过他盯着的不是文稿,而是袁雪的脸蛋。
当袁雪的视线从文稿上移开时,舒展才把痴迷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到稿纸上:“怎么样?这么写行不行?”
袁雪没有表态,沉思了几秒方问:“你找的那家报社可靠吗?”
舒展打了个响指:“绝对可靠!办这报纸那小子当年欠我个大人情,一直惦记着要还——不过,这份报的发行量不大。”
他面露一丝难色:“你也知道,稍微有头有脸点儿的媒体都跟龙震宇有点关系,谁也不愿意得罪他,这几年,他没少在面子工程上下功夫!”
袁雪瞥了眼一脸遗恨的舒展,淡淡一笑:“发行量多少没关系,关键是能登得出来。这种抓人眼球的新闻,只要一见天光,就不怕没人帮着传播。”
舒展连连点头,歪过脑袋,目光停留在醒目的标题上,发出一连串幸灾乐祸的笑声,又忍不住问:“哎,袁雪,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公布出来,龙震宇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就会成为笑柄。”袁雪面无表情:“大众历来宁可信其有,而且,事后龙震宇的反应越激烈,大家就越相信。”
舒展想像着龙震宇读报的表情,兴奋难耐:“奶奶的,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我早说了,龙震宇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不过——”
他口气一转:“袁雪,我发现你这个女人也很可怕啊!”
袁雪轻蔑地笑笑:“怎么,你害怕了?我们随时可以终止合作。”
“哪儿的话!”舒展拔高嗓门:“老子活到这把年纪,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再说,跟你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合作,我求都求不来呢!”
言毕,他立刻涎着脸凑过去,想乘势索吻,被袁雪一把推开,她绷脸站起身:“我们不是说好了,得等婚礼以后你才能碰我。”
舒展又尴尬又懊恼地清了清嗓门:“行行,你说了算!”
已经走到房间门口的袁雪又扭过头来对他妩媚地笑了笑:“舒哥,我希望你对我是真心的,不会像龙震宇那样忽悠我。”
她这一笑,对舒展而言,有种摄人心魄的魅力,他立刻赌咒发誓:“我要敢对你有二心,让我全家不得好死!”
袁雪咯咯直乐:“你全家不就剩你一个人了吗?好了,别说这么丧气的话,我相信你——早点休息,晚安!”
舒展还坐在地板上,呆呆盯着那扇已经阖上的房门,心里仿佛有一百只手在挠,痒得不行。
他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难搞的女人,每天在一起朝夕相处,却从不曾得过手,就连抱一下都要视对方的心情好坏,一句话说得不好,随时有可能翻脸。
可就是这样的脾气,偏偏对他胃口,他时刻陪着小心,袁雪一个简简单单的微笑就能让他心花怒放,要不怎么说男人都是贱骨头呢。
舒展低头,对着那几张稿纸呵呵地傻笑,半个月前再见袁雪的情景浮现在了眼前。
那天晚上,他和几个兄弟吃饱喝足后走出饭馆,正准备找个场子去做做按摩,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他纳着闷接起,一个清越的女声传递过来:“舒哥你好,我是袁雪。”
简简单单的开场白却让舒展精神一振,但他还是装糊涂:“哪个袁雪啊?”
袁雪轻笑:“我们就不要绕圈子了吧,舒哥。我想和你见个面,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她自信的口气让舒展有点不舒服,一时没有作声。
袁雪却不给他矜持的机会,干脆利索地道:“既然你不方便就算了。”说着就要挂电话。
舒展一急,气势顿失:“我没说不方便啊!在哪里?”
袁雪讲了个茶室的名字,两人约好一小时后见。
通完电话舒展才醒过神来,不知道袁雪此番和他见面是代表她自己,还是代表龙震宇,他为自己一时的心慌意乱感到懊恼。
从安全的角度考虑,他应该带几个弟兄一起去,但又担心袁雪如果只是一个人约见自己,他这么大张旗鼓带一群人显得自己心怯,那就太丢份了,所以最终他选择单刀赴会。
一进包厢,他顿时松了口气,暗自庆幸没带人来,因为房间里只有袁雪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就要当新娘的人了,还敢这么出来乱跑!”他故意开着玩笑走过去。
“我和龙震宇分手了。”
袁雪漂亮的眼眸幽深宁静,而这句话却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舒展心里引起一串串涟漪。
“找我什么事?”舒展的语气情不自禁温柔下来。
“想跟你合作。”
“哦,合作什么?”他来了兴趣。
“对付龙震宇。”袁雪口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舒展先是惊讶,继而了然,笑道:“这么说,是他抛弃了你?”
袁雪没有否认。
“你们要结婚的消息可是传得沸沸扬扬,这么快就黄了?龙震宇又有新欢了?好像没听说啊!”
“具体原因,我暂时不想说。”袁雪笑了笑:“不过你早晚会知道,这会是我们合作中的一件利器。”
舒展舒服地靠在椅垫上:“我可没答应跟你合作。”
袁雪把视线投向他,漆黑的双眸深邃无波,舒展只跟她对视了一眼就转开目光,不知为何,他总是不习惯坦然面对她的眼睛,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如此,唯恐被她左右了似的。
“别告诉我你对龙震宇已经心无芥蒂。这么多年,他虽然人不在江湖,却依然暗中操控着许多事,把你们这些原本是兄弟的人来了个大洗牌,他自己倒是洗得挺白,成了体面的成功人士,却把你洗进了监狱。”
舒展的表情不自然起来。
袁雪继续说:“你以为你出来后可以跟他平起平坐,他的生意你不说做一半,至少可以分一杯羹,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舒展发出难听的笑声:“你这个女人可真够狠的,被男人抛弃了,就想拉个垫背的出来替你报仇。”
袁雪冷然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别人欠我的,我当然要拿回来,生存法则历来如此。你不报仇不代表你大度,只能说明你没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像看笑话一样在看你么?”
舒展的脸色青了会儿,倒又恢复过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喝着。
“这事要搁在七八年前,你说前面那段话时我就操刀子上了!可现在不行了,世道变了,打打杀杀早就吃不开,什么都讲个钱字,还有,得这儿有料才行。”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又自嘲地摇头:“你以为我真的放下恩怨了?屁!只要一想起来,我这儿还跟火烤似的。”
他狠命敲了一下自己心脏的部位,然后看向袁雪:“你来找我,不会是两手空空来的吧?”
袁雪露出一抹笑:“钱我虽然没有,但脑子还是有一点的。”
舒展也咧嘴乐:“你打算怎么干?”
“龙震宇不是好面子么,那我们就把他的面子撕掉。钱财上奈何不了他,但做点给他堵心窝子,让他犯恶心的事还是很容易的。总之,不能让他觉得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了。”
舒展眼睛一亮,很快又收敛了光芒,眯起眼睛来看袁雪:“如果我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和我一起对付共同的敌人,难道这个不算最大的好处?”
“远远不够。”
袁雪迎视他有点色迷迷的目光:“那么,你还想要什么?”
“你曾经是龙震宇的女人,我喊他一声龙哥,按理不该动前嫂子,不过——”他慢慢把身体靠近过来。
袁雪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幕,下巴略微昂起,浅浅一笑:“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是十年前的江湖,你用不着顾忌什么。”
舒展本是试探性质,闻言不觉一愣,身子又缩了回去:“你为了报仇,倒是什么都舍得。”
“我没贱到这种地步。”袁雪笑着反驳:“我不是没条件的。”
“还有条件?”舒展一挑眉:“说来听听。”
“和我结婚。”
短暂的愣神过后,舒展放声大笑,仿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在他放肆的笑声中,袁雪神色未变,似乎她早就料到舒展会是如此反应,而“结婚”也只是她用来拒绝对方的借口。
等他笑够了,袁雪才又道:“合作的好处跟条件我都交待得够清楚了,接不接受,或者接受其中哪些部分得由你自己决定。”
她平静的口吻和完全如谈生意般的态度刺激到舒展:“如果我不跟你合作,你是不是会找别人?”
袁雪笑而不语,低头啜茶水。
舒展盯着她:“包括出卖你自己?”
“这些都跟你没关系。”袁雪放下茶杯,拎起自己的手袋:“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如果你没有联络我,我就当你是拒绝了。”
她把茶钱压在杯垫下面,对舒展笑笑,起身告辞。
还没走到门口,舒展就沉不住气地叫住她:“你回来!”
袁雪仅仅顿住脚步,没有回身。
“结婚是吧?”舒展混不在意的口气里有丝难掩的挫败:“结就结!什么大事儿啊!”
袁雪嘴角勾起微笑,这才轻盈地转过身来:“那么,合作愉快!”
龙震宇正和下属在办公室开早会,陈缜气急败坏地闯进来,手上还拿着一摞报纸:“龙哥!”
陈缜的这副表情通常出现在火烧眉毛的时候,龙震宇瞥了他一眼,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什么事?”他双手交叉相握搁在台面上,气定神闲的表情和陈缜刚好相反。
陈缜跨步上前,急不可耐地把报纸摊开在龙震宇面前,财经版头条赫然标着:“著名企业家与亲妹妹的不伦恋”,底下是密密麻麻的一篇报道,说明详尽。
龙震宇粗粗扫了几眼,脸上没有明显的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笑了起来:“可真敢写啊!”
“今天早上刚发现的,肯定是有人在搞鬼,事先连个通气的人都没有!”
陈缜见龙震宇没多大反应,有点着急:“我已经让人去各个报亭回收了,报社那边也派了人,找出是谁下的黑手,拼着坐牢我也得把他干掉!”
“不用找,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龙震宇往椅背上一靠,仰起脸来。
“舒展?”
龙震宇缓缓摇了摇头。
“难道是……袁小姐?”
龙震宇没吭声,站起身来,背剪双手踱到窗前。
“听说,她要跟舒展结婚了。”他望着窗外幽然道。
陈缜觉得憋闷:“龙哥,你当时就不该放她走。”
“没用的,”龙震宇嗓音低沉:“你应该明白,她的野心大得很,不管是留还是放,都不可能束缚住她。除非……”
他没有说完整,但陈缜已了然,静默了片刻,问:“需要……我去处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小心翼翼注视着龙震宇的背影,但那背影纹丝不动,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陈缜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去报亭收报纸的兄弟们打来的,这次派出去的人手多,动作也迅速,短短半个小时,已经把七成以上的报纸都截留住了。
“龙哥,那些报纸怎么处理?”陈缜手持话机问。
“统统烧掉。”四个字像从龙震宇的牙齿缝里挤出来一样。
陈缜立刻把指令传达下去。
“报社方面,正式员工还没开始上班,”陈缜接着汇报:“幸亏这份报纸的发行量很小,我们回收及时,影响应该不大。”
龙震宇没说话,他明白,哪怕只流出去几十份报纸,也够自己闹心一阵子的,更何况,他相信袁雪手上一定还留了不少备份,相关人士根本不必买,自有人会送上门,而对于这篇可读性极强的文章,任何人都会不吝花几分钟欣赏一遍。
“龙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太被动了。”陈缜握着拳头,忧心忡忡。
“是啊!”龙震宇仰起头,望向远处灰濛濛的天空,自言自语似的说:“是到了该有个了断的时候了。”
陈缜闻言,浑身一振,看着龙震宇缓缓朝自己回过身来。
中宇大楼28层的走廊上,陈元抓着一份报纸也急匆匆赶过来,手上的报纸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令他一刻也捏不住,他必须尽早找龙震宇商量。
龙震宇的办公室门虚掩着,他抬手欲敲,听到里面传出忽高忽低的说话声。
“那……袁小姐怎么办?”是陈缜的声音。
听到他提起袁雪,陈元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只伸出去打算推门的手本能地顿住。
心头突突地跳,四年前的噩梦再次向他扑来,一瞬间脑子里轰轰作响。
门没有关实,与门框间有一条细微的缝隙,里面的交谈就是从这道细缝中渗漏出来的,如果他存心要偷听,只需把耳朵凑在缝隙间,屏息凝神就能听到。但和四年前一样,他仍然缺乏勇气。
他直起腰来,面色惨白地往后退了几步,连来干什么都忘了,一转身,踉跄着原道返回。
其实他根本用不着偷听就能预知结果,而这一次,他不想再重演了。
办公室里,陈缜正准备告辞离开,忽然又想到什么:“龙哥,今天晚上乔叔的饭局,你还去吗?”
乔叔就是把龙震宇扶持上老大位置的前帮会大哥,也是舒展的舅舅。
龙震宇并未忘记此事:“去,乔叔的面子,不能不给。”
退休后的乔叔为避免麻烦缠身,随女儿移民去了瑞士,从此不问江湖事。最近,他忽然思乡心切,跟女儿女婿告了假,打算回国住上一阵,回来之前也给龙震宇打过电话,说是想和几个过去的兄弟以及小辈们聚聚。
乔叔的饭局设在他以前常住的那条旧巷子里,餐馆很普通,但气氛热闹,整个大厅都被乔叔包了下来,开了足有十来桌,如同办喜事一样。
同辈的兄弟已经不剩几个了,小辈倒是来了不少,以舒展的人居多,龙震宇仅带了陈缜、池源等几个亲信来捧场。
“阿宇!你比从前还要神气啦!”乔叔拍着龙震宇的肩膀由衷赞叹:“我听说你干得不赖!”
“还不是乔叔您教得好!”龙震宇适时地捧他,惹乔叔哈哈大笑。
多年不见,乔叔也老了许多,当年的意气早已荡然无存,两鬓斑白,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江湖大哥。
“老喽!”乔叔感慨:“人老了就该干老了时候的事,我现在天天在家抱外孙和外孙女,呵呵!年轻那会儿哪能想到还有这么一天啊!”
乔叔比常人高明的地方在于,他善于把握大局,且懂得进退,所以能够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后安然退出,贻享晚年。当然,他不是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大哥,继他之后,还有龙震宇。
跟乔叔打过招呼,龙震宇在角落找到同样不爱凑热闹的武叔。
“阿宇,最近怎么样?”武叔笑呵呵的,但看着他的目光里还是多了一份别样的意味。龙震宇便明白,他一定也欣赏过那份报纸了。
这种事,不管真假,只要有人提出来,就会在听者心上留下影子,且抹都抹不去。
龙震宇克制住自己,谈笑风生地拉着家常,但仍能感觉到来自四周的异样目光。他止不住有些心烦。
门口忽然起了不小的喧哗,舒展和袁雪手挽手,亲热地走进来,乔叔一见,立刻咧开嘴迎了上去:“好你个臭小子,架子摆得比我都大!让那么多叔叔伯伯等你!”
话虽这么说,乔叔脸上却是布满笑容的。
舒展在长辈跟前显得驯良乖顺了许多:“我去接袁雪,路上堵车嘛!”又扭头对袁雪说:“快叫舅舅!”
“舅舅!”
袁雪甜甜地叫唤把乔叔乐得合不拢嘴:“好好,我这最不省心的外甥终于也有人管了,哈哈!”
龙震宇冷眼看着乔叔把舒展和袁雪迎到正桌,待两个年轻人坐下后,他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大厅里立刻鸦雀无声。
“我这次回来的目的,一是跟老朋友们叙叙旧,看见你们不管老的小的都过得不错,我老乔比什么都高兴!二来呢,有个好消息要向大家宣布——我这外甥舒展,马上就要结婚了!”
这消息不用他说,在座的基本都已知道,但经过乔叔的嘴巴公布出来,大部分人还是要给面子地鼓掌道贺的。
龙震宇没有随众人那样拍手起哄,始终面带微笑目视站在视野中心的乔叔。但渐渐地,他感觉有两道目光正在悄悄注视自己,回头捕捉,与武叔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曾经带袁雪去见过武叔,刚才袁雪一进来,武叔就认出来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此时,他看出来龙震宇镇定的表情下那一丝淡淡的不自在,遂轻轻一笑,低声说:“阿宇,世道变了。”
龙震宇笑笑,没有回应。
“我这外甥父母走得早,结婚这么大的事,没有长辈主持不行,我这作舅舅的自然义不容辞!”乔叔还在慷慨陈词:“舒展从小没少吃苦,他能有今天,我替他高兴,也替九泉下的姐姐姐夫高兴!”
乔叔的眼圈居然有点红,显然是动情了,但没有感动多少人,尤其是舒展,觉得很尴尬,偷偷拉了拉乔叔的衣服下摆,示意他少说两句。
乔叔呵呵笑了笑:“好了,我要说的话就这么多!下个月初一,舒展的婚礼,在座的可都要来!到时候乔叔还要做证婚人呢!”
酒宴一开始,大厅里就热闹得不像话,大声聊天、拼酒、笑闹此起彼伏,袁雪只觉得耳朵边闹哄哄的,搅得她一点食欲都没有,吃了几口菜后,她说要出去透透气。
舒展正跟人聊天,见状想陪她去,被袁雪拦住:“你好好陪陪舅舅吧。”
舒展看着她走出去,目光收回来时,又朝龙震宇的方向扫了一眼,见他也心无旁羁地与武叔说话,这才放下心来。
餐馆外是一片宽阔的空地,横七竖八停了许多辆车,间或露出几株老树。灰色的围墙上垂下枯黄的爬山虎藤。
袁雪往围墙外走去,她知道出去即是那条老巷,两边的民居都很低矮,不超过三层楼。
这里是夕城最老的新村之一,曾经有过辉煌的繁华期,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和摩登时尚的市中心比起来,这里仿佛是一个人老珠黄遭人遗弃的名伶。
她刚踏出围墙的门,一个胳膊上纹着青龙的年轻男子就将她拦住,口气还算和蔼:“舒哥说你不能随便乱走。”
袁雪心生愠意:“为什么?”
“对不起,舒哥就是这么交待我们的。”
袁雪想出去走一走的兴致立刻被搅散,冷哼一声,扭头走回餐馆,心里却充满了深深的厌恶。
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网将她牢牢套住,令她透不过气来,但她明白,她没法怪任何人,因为最大的那张网,是她自己给自己套上的。
她不想立刻回席位,在餐馆门口打了个圈就朝左手边走去,那里有块背阴的空地,两排葱茏的香樟树下摆着几块石墩,像是要做成某种假山造型,后来不知何故又放弃了,被孤零零地遗弃在这里。
袁雪选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墩坐上去,裹紧外衣,这里靠近餐馆后面,大厅里觥筹交错的欢闹声连墙壁都挡不住,一阵阵还能传进她的耳朵。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呼气,暗暗祈祷,正在进行的这一切能够尽快结束。
似乎有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等她睁开眼睛时,龙震宇已经站在她面前。
他穿着单薄的西装,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
袁雪一点都不意外,她知道他们之间的这场谈话是免不了的,原来她以为龙震宇会打电话给自己,但最终他以实际行动证明,他比她想像得还要淡定。
“你就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他平淡的口吻仿佛在和她商量晚饭吃什么。
袁雪没看他:“我想要一个婚礼,既然有人肯给,我为什么不要?”
“如果你想做贤妻良母,嫁给舒展不是个好选择。”
袁雪轻笑:“我跟你一样,可选择的余地也不大。”
“但也不是完全没得选。”他走得离她更近一些,但没坐下来,依然居高临下俯视她:“我以前说过的条件仍然有效。”
“去国外?” 袁雪嗤笑:“我说过了,我不会等任何人——也没人值得我等。”
好一阵沉默。
龙震宇又道:“我们怎么说也算熟人,有些话不妨摆到台面上来讲。”
袁雪好整以暇看着他。
“要怎么样,你才能放过静雯?”
袁雪扑哧一笑:“你这话讲得多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跟她有仇了?”
“我今天早上看到一份奇怪的报纸。”
“里面讲的什么?”
望着她无辜且好奇的眼神,龙震宇忽然觉得自己很傻,低头笑笑:“没什么,是些无聊的东西。”
袁雪随着他笑:“是不是有关静雯的……负面消息?”
龙震宇没吭声。
袁雪轻松地劝解:“她有你这个好哥哥在,怕什么!”
龙震宇慢慢看向她:“我以前答应过你,你一天在我身边,我就保你一天安全,但现在的状况……”他轻叹一声,把目光投向远方,缓缓摇了摇头:“你知道吗,我很为难。”
袁雪凑近他,明媚的笑容晃得龙震宇有些恍惚。
“我走那天给你炖了鱼片粥,炖得很用心,因为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煮东西给你吃。最后的晚餐你都吃过了,何必再说这种虚伪的话呢!你明白最后的晚餐是什么意思吗?”
她用不着龙震宇回答。
“那意思是说,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了。”她的笑颜忽然变得有些冷。
她的决绝没有让龙震宇拂袖而去,他反而在她身旁坐下来。餐馆里的喧嚣一阵高过一阵,好多声嘶力竭的吼叫和放肆的大笑,仿佛整个世界都不放在他们眼里。
“你听见没有,里面的声音?”龙震宇的表情变得莫测起来:“这些人不是你可以随意驱使的,一旦哪天发现你在利用他们,他们会反过来吞了你。”
妩媚的笑容又重现在袁雪面庞上,遮掩住她过分强硬的表情,“我什么时候怕过死?”
龙震宇失笑:“对,我忘了,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要命的女人。”
袁雪想了想,道:“你以前说,我们是一样的人。如果换作你是我,会因为旁人的几句危言耸听的话就改变主意吗?”
龙震宇再次发出笑声,这一次,轻松了许多:“那么,我只能祝你——新婚愉快!”
“谢谢!”袁雪矜持而自信地回应,然后站起身来:“我该进去了。”
龙震宇望着她优雅离去的背影,笑容从脸上淡去。
很多话像堵在喉咙口,想说却说不出来。
和袁雪相处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但他却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这是个不懂得回头的女人,一旦下了决心,哪怕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也会没有半分犹豫地跳下去。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如果有一天,他跟她不得不狭路相逢,他会不会像她那样决绝地出掌,把对方推下悬崖也在所不惜?
心沉甸甸的,而他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晚上回到寓所,门一关,舒展就粗鲁地拥住袁雪:“今天跟龙震宇都说了些什么?”
袁雪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他问我关于报纸的事,我当然说不知道了。”
舒展松开她,痛快地一撸头皮:“哈哈!好啊!也让他尝尝憋着的滋味!”
他兴奋地双手叉腰:“你看见没有,除了武叔那老东西,今天都没什么人跟他说话!操!有钱又怎么样!有钱也得守江湖道义!你搞谁不好,搞自己妹妹!嘿嘿!最后只能搞臭自己!”
袁雪瞧着他满脸的得意和自大,心里涌起厌恶,使劲压了压,才道:“一直想问你,当初……你为什么要让龙静雯去吸毒?”
舒展立刻叫起冤来:“龙震宇这么跟你说的?他妈的!他还真会往人头上扣屎盆子——我什么时候让龙静雯吸毒了?!是她自己被人骗去吸上了瘾,又没钱买,跑来找我要!一开始我没肯给,后来看她实在难受,就给她弄了点儿,不然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说的话她又不听!谁知道这么个破事儿让龙震宇跟我结了仇,一出来就砸我!”
袁雪淡然道:“即使没这件事,你跟龙震宇也会因为别的事闹翻,一山难容二虎。”
舒展听她把自己跟龙震宇比作两虎,心里居然很舒畅,笑嘻嘻地坐下来,复又搂住她:“老婆,将来跟着我,咱们好好干,把姓龙的给整趴下,这几年他压在我头上拉屎撒尿我都受够了!”
袁雪不露声色挣开他的怀抱:“别指望我,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你太谦虚了!我现在才发现,你厉害着呢!脑子绝对比我好使!”舒展又黏上来,嬉皮笑脸:“只要那些歪点子别往我身上使就成!”
他越缠越急,控制不住似的央求:“今晚就让我住这儿吧,就一晚,好不好?反正婚礼也没几天了。”
袁雪推开他:“别闹!说正经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李部长?”
“急什么,有我舅舅在呢!他会直接跟姓李的谈,你知道我最烦见那些官员了!”
舒展说着,还想缠上来,袁雪冰起脸,往单椅里一坐:“这种事怎么能自己不出面,交给你舅舅去办呢!他出国这么多年,现在国内什么形势都不清楚了……”
“你也太小瞧我舅舅了!”舒展不满地打断她:“虽然他人不在国内,可我们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当年龙震宇出卖你,你舅舅怎么也不出面帮你一把?”
一句话刺痛舒展,他愤然道:“谁说他没帮!要不是舅舅,我说不定早给一枪崩了!他也没想到龙震宇会忘恩负义!”
往事让舒展不痛快,连求欢的心也不知不觉转移了。
袁雪瞥了眼他的面色,淡淡笑道:“以前的事就不提了。总之,如果你想把龙震宇手上那些好处都夺过来,就得事事上心,别光指望别人。尤其在对待官员的事情上,你原来底子就不好,再想偷懒,别说成不了,让龙震宇觉察了,他会反过来把你制得死死的。”
舒展坐在沙发里,绷着脸沉思。袁雪走过去,递给他一张手写的纸。
“这些是和龙震宇联系密切的要人名单,你得多留意,看看哪几个是可以马上突破的。不过他这些年花了不少功夫,根基可深着呢!”
“你哪儿弄来的?”舒展看看内容,又看袁雪,目露倾佩。
“只要有心,什么信息弄不到?”袁雪说着,脸上流露出倦怠,“你先回去吧,我累了,想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