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月却正明。
霭霭厚重的层云,叆叇浓密,一层层翻滚如浪,时不时将高高悬在空中的皎皎明月遮隐住,令赏月的人不得见皓月。
大海涛涛,海浪滚滚,一望无垠,无边无际。
一行大船,约莫十来艘,巨航东行,不知年岁。
这一行,浩渺江波无限程,茫茫归期问无踪。
秦龙剑登上的一艘,只是这其中最为普通的一艘,纵使浩大如平生仅见,但也只是这十几艘大船巨轮中平平凡凡的一轮,一眼望去根本找寻不得。
巨轮脚下,一片惊涛骇浪,哗哗作响,大风起兮云飞扬,伴我路程助我行,借着大浪大风,便做着乘风破浪的慷慨壮举,人生豪迈,当不过如此。
在另一艘不知名的巨轮之上,有佳人一对,俏立船头。
月色洒落,如同银月,照耀离人,愿逐月华流照君。
俊男悄女站立在高耸的船头。
大风扬扬,吹动衣衫猎猎作响,飘摇间似乎能将人送走。
像这般大海,十有八九会发生十二级的大狂风,即便是一如往常普通平凡的今夜,那大风已然猛烈。
浩渺海面上的狂风,不似冰天雪地三九严寒般刮骨剔肉,让人感觉生命之悲觉,但是这里轰轰烈烈浩浩荡荡的大风,当真一个狂字,常令感受者懊悔不已。
海风是天下间所有的风中,最为狂暴,尤其是裹挟着海腥味,让人难受十足。
但是船头两人,看似皆是柔弱之辈,却不见丝毫的怯弱。
男子像是一书生,但却不是,温润如玉,丰神俊朗,言谈举止间,吐露出一丝丝似有还无的高贵之感,青衫磊落,俊朗的面孔,总让见者过目不忘。
他身边的女子,一如他这般气质出尘,着一身淡色白衣,衬着里面的红底子,白皙如玉的肌肤,顾盼流芳的秋瞳,一双丹凤眸子,一抹唇上嫣红,不似仙子,胜似仙子。
这一对来去无踪飘忽不定的绝资男女,正是登船来到的那一对。
男子怅望大海,神色中,有一丝摇曳,立在船头,仿佛与这一方天地融为一体,我即万物,万物即我。
身边女子一直都在他身边,就这样静静的陪着他,不曾说话,不需说话,不必说话,一切都显得极其寻常。
男子称女子诗柔,女子称男子龙游。
静默良久,女子开口,眼波如烟波,嫣然说道:“龙游,此去东之沧溟,万里长途,茫茫无尽,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你猜一猜大概多长时间?”
女子轻轻一笑,笑容恬淡,一瞬间风情洋溢,但是表现出来的却十分自然,显然,这种不俗的气质,让尘世的女子逊色十分,望而却步。
男子闻言,缓缓回头,认真道:“应该几个月吧,快则两三个月,慢则半年,路上是否顺畅,就要看老天爷准不准顺风顺水了。”
“哦。”
女子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静静立在那里一会后,像是又想到什么,说道:“那咱们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居无定所?”
男子若有所思,怔了片刻,带着些许叹息的气味,说道:“可能是吧,毕竟我们是偷偷上船,不能正大光明的示与众人。”
言罢,女子的神色有些黯然,不过旋即一扫而光,抬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如此吧。”
“诗柔,让你受苦了,”这名叫出诗柔的俊美男子,缓缓走向女子身边,用手轻轻一搂,眼前的佳人便入了他的怀中,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她能感受得到他胸腔的起伏,他也能感受到她的温度,男子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女子乌黑亮丽的细柔发梢,说道:“这一路,让你受苦,我心中着实煎熬,无可奈何,早知便自己造一艘船了,只奈何匆匆而来,准备不全。”
“可不许你这样说,”女子身子一紧,将耳朵放在男子胸前,十分清晰的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然后一手摸着自己的胸口,似乎在感受是不是同时跳动,过了良久,银牙一咬丹唇,流芳飘荡,柔声道:“你这样做,都是为了我,如此辛苦,让你舟车劳顿疲于奔波,我已经十分的愧怍了,你可断不能再这样想。”
男子本来就纤白若女子的手,顺着女子背后青丝轻轻划落,到了发梢与指尖的地方,向上微微一扬,神情恬淡,不起波澜,关切道:“傻瓜,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
闻言,女子紧紧贴在女子胸前的柔弱身子,忽而一颤,脸色在这一瞬间,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憔悴,深情说道:“龙游,你这样做,真的令我不知该作何,明明牺牲最大的是你,却总是在为我着想,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外面的风吹雨打。”
“呵,男人的臂膀,应当专属于女人。”男子轻轻呵出一口气,说道:“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这时候,女子的身躯更为颤抖,眼中已经微微发红,纤柔的春葱玉指,自己掐了自己一下,留下一个长长红线痕迹。
她知道男子的心中有何种想法,也正式与因为这样,才让她觉得对不起男子,对不起这个口中的龙游。
她更知道,这般抉择,到底要背负怎样的骂名,要承担怎样的后果,要迎接后世不知多少人的口诛笔伐。
汉人的奸细叫做汉奸,那人类的奸细是不是叫做人奸?
女子眼中憔悴之色愈发浓厚,深深抽了抽有些发酸的鼻尖,已经有了垂泪的迹象,但是经过一番挣扎,却硬生生将泪珠逼回原处,良久之后都不能平息,欲语还休。
这时候,男子已然察觉女子的凄然,当即一拍她披着淡然白衣的娇嫩后背,一改口吻,有些活泼的姿态,说道:“这一路劳累奔波,疲倦了吧,来,让我给你露一手。”
男子话音甫一落地,只见腰间细长却不起眼的剑倏然出鞘。
如同一道游丝,浮游天地,然后迅速潜入大海,无隐无踪,几个呼吸的时间,这把剑复归船上。
这把沾了灵气的剑,已经穿好了一条海鱼。
然后男子打了一个响指,一缕划破黑夜的火焰迅速在鱼身蔓延,男子持剑持鱼,笑道:“用这些你教的手法,着实班门弄斧了些。”
片刻,肉香四溢,男子递给女子,道:“饿了吧,都听见你肚子咕咕叫了,只管吃。”
女子心头一阵暖热,银牙轻轻一咬,丹唇处便留下被贝齿挤压所形成的印记,一手接过男子手中的烧鱼,轻轻抽动。
似是哽咽,似是抽泣,又似是呜咽,手里的烧鱼在她颤抖的右手之下,不断地摇动,霎时,肉香愈发浓郁。
呵护有加、细心温柔的男子,旋即一笑,伸出双手缓缓擦拭女子眼中不断打滚的滢滢水珠,一手一边,样子憨态可掬。
就像是一个父亲或者说大哥哥对一个小妹妹的细心呵护。
一边擦拭,一边凑在她耳边呢喃:“快吃吧,都凉了,不然可就不好吃了。”
“嗯。”
女子重重一点头,拿起散发着阵阵香味令饥饿者不能自拔的烧鱼,就要放在口中,嫣红丹唇、银色贝齿皆已经张开,忽而停止。
男子一滞,见到女子这番举动,狐疑不决,微微一簇俊朗的眉宇,问道:“诗柔,怎么了?”
被亲切称作诗柔的女子,忽而将手中的烧鱼递给男子,嘴唇一扯,瞪大了眼睛:“喏,你先吃。”
顿时,男子哭笑不得。
男子想到了过往,想到了如烟往事,想到了历历在目的回忆,眼神有些湿润,暖意洋洋地展颜一笑,道:“这还是我那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吗?完全掉价了啊。”
“噗嗤”
女子破涕为笑,一手掩着吃吃笑着的嘴角,递出烧鱼,带有一丝命令性的口吻,佯嗔道:“那本千金要下命令了。”
她身边的男子忽而脸色一凛,一本正经。
女子大义凛然的瞥了一眼烧鱼,然后向男子一横眼,下令道:“先开始时,本公主命令你,立刻吃一口!”
“草民秦龙游遵命。”自称为秦龙游的男子顿时义正言辞的说着,然后相当肃穆相当正经相当严厉的接过了女子递过来的烧鱼,用力闻了闻散在烧鱼身上的香味,又看见附在上面的香嫩肉汁,道:“这一口下去,可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公主当真不后悔?”
自称公主的女子大手一挥,颇为豪迈的道:“赏你了,只不过,你有罪,可知否?”
“何罪之有?”
“连罪都不知,当真糊涂如斯!”
“草民诚惶诚恐,但求公主告知。”
“称呼有误。”
“哪里有误?”
“称呼!”
“称呼何错?”
“错不知何处,给本公主掌嘴!”
“嘶,公主何意?”
“愚,愚不可及!”
“这……”
“你笨啊,还草民草民的,让本公主我情何以堪?”
“那该称如何?”
“明知故问……”
“哈哈。”
“……”
随着一番打情骂俏,你来我往,男子女子悄悄进入了正题。
良辰美景,才郎女貌,当之如何?
花前月下。
无花,无酒,无诗,有月,有风,有食。
女子螓首轻轻侧在被她唤作秦龙游的男子肩膀,风月细细,男子微闭双目,感受大自然的赐予。
这一夜,或者说以后的许多天,直到到达东之沧溟之前,都是这样,用一个“风餐露宿”形容,相当的恰当,可见二人可怜如斯。
渐渐地,秦龙游有些享受海风吹拂的感觉,闭上眼似在徜徉徘徊。
身边的诗柔,轻轻一笑,对此不表示评论,只是向前一望。
茫茫大海无边无际,接下来的时间,是不是相当的漫长?相当的枯燥无聊?
以一种正常人的智商来理解,似乎是的。
当然无聊,这样都不无聊那怎样叫做无聊,只有两人,困于大船的船屋之上,还要躲避着人,万一被发现,可有可能被拘捕,虽然二人从不为此担心,对自己的身手有着绝对的自信,但是纵然有实力傍身,哪也不能胡作非为,要不是楼转巨硕,足以在船身上搭建不下小型宫殿大小的屋林,就更操蛋了。
诗柔深深喟叹,接下来的漫长岁月,该如何是好?
何以解忧?无酒无诗。
但是,为了那个计划,不得不如此,忍得了艰难苦恨,才有吃得起香辣肉汤。
五大魂骨,缚魔大阵,九龙魔渊,每一个词,都激励着她前行。
而她身边,幸好还有他。
秦龙游,这个名字似乎某人有所念过,还为之牵肠挂肚。
望向茫茫无际大海的诗柔,忽而展颜一笑。
她记起了十几年前,如烟往事历历在目,挥之不去愈发浓厚。
秦龙游忽而与诗柔一般记起了当年。
那年已经记不得是春天还是秋天,迷迷茫茫的少年,不知为何,在游玩之时走丢了,当时他只有十岁出头。
“诗柔,我记起当年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男子款款转头,望向女子,轻轻一笑,不过神色中,却带有一丝令人难以猜测的沧桑之感。
一晃十年,这十年,究竟是怎样度过的,除了他,以及她,时人不知,世人亦不知。
“我也是。”诗柔心有灵犀的轻轻点头,似乎想起了那年那天那时,那副画面越发清晰。
但是两人初次见面,却不是两两相对。
秦龙游神往道:“当时,稀里糊涂走丢了,进入一个峡谷,呵,我还记得当时我差点吓哭了,哪里阴森森的,荒无人烟。”
女子静静听他说着,心中同样是感慨万千,弹指十余年,莅临人世,十年之久了,魔父归来之时,又该是几年?
“当时我在魔茧中见到你,正是吓坏了,心想见鬼了不成,一个比鸵鸟蛋都大好几倍的东西包裹着你,紫中发黑,还以为见鬼了,当时就撒脚丫子跑了,结果晕晕乎乎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你身边,最后在我试探之下,最终不小心将你释放出来,当时把我吓得,现在想想,还真是有趣,里面出来的不是什么吃人害人的妖魔鬼怪,却是一个大美人。”
秦龙游追忆往事,到这时,已经有些沉湎。
一旁的诗柔,听闻至此,不禁有些羞赧。
因为她记得,当时她出来的时候,寸缕不挂。
“哈哈,当时你可是娇艳欲滴。”秦龙游摸了摸后脑勺,嘿嘿说道。
诗柔微微眯缝起眼睛,委屈十足,刹那间香艳雪腮染上了温热嫣红,道:“再说,就推你下去!”
一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