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风,飘进小院,带走了春日的花香,也吹皱了杨腾心中的惆怅。三个月的时间,林复宗日日坐在那棵一人粗细的梧桐树下,除了清早时候吃一碗豆腐脑,所有的时间便都闭着眼,杨腾不知他在想什么,可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林复宗脸上的苍老,明显清晰了一些。
“时间不多了。”
杨腾回过头,在心中轻声叹息。当人每一天都清醒的数着死亡的到来,心中的悲伤会如瓮里的酒越来越浓,一如林复宗每天脸上逝去的一丝光彩,多出的那抹暗淡,这一切……杨腾明白。
可他没有任何的办法,让对方忘记那种痛苦。于是,在叹息中,杨腾也每天望着天空的白云,望着白云下的苍鹰,思索着人生,思索着死亡,思索着……平凡,想将平凡带给对方。
清晨天色微亮时候,门外传来木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伴随着“嘚嘚……”阵阵赶驴的呼声,杨腾脑海再次浮现,那个老者赶着车,去往集市的一行。老者日日如此,三个月里除了下雨,从不间断。
门外也依旧传来了小斗,送豆腐脑的稚嫩呼喊,自从那天清晨小斗来过之后,小斗不再去帮老者看摊儿,只是每天清晨,为杨腾送来一罐热乎乎的豆腐脑,他纯真的童年感动着杨腾。
时间久了,小麒麟和小金蚕也都被小斗发现,杨腾对于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娃娃,也不再隐藏,平凡人的生活似乎离他们太远。
即便杨腾努力的去学烧菜,也烧出了一口好菜,可吃起来,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味道,杨腾知道,凡尘不再菜中,之后也不再去烧菜,只是他心中依旧迷茫,凡尘……到底在何处?
他……给不了林复宗一个平凡的结束,也抹不去对方心中的悲伤!
“住的是凡尘,吃的也是凡尘,可我……却找不到凡尘在何处,我心中的悲伤已经不多,可却迷茫,我到底……身在何处?”
小斗在和小金蚕嬉闹,小麒麟时而冲上去找找乐子,只是不多时间又会,躺在杨腾旁边看着一切发呆,似乎眼中的一切都是陌生。
“小斗回家了。”门外传来王老头的喊声,小斗离开了,缭绕在耳边的欢笑也变得寂静,原来不大的院子,忽然空旷了起来。
这是杨腾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也是他第一次以一颗平静的心去看这个世界,不再寻找什么,只是静静的看。
眼前的一切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变化,盛夏里的阳光有些耀眼,树叶的绿,似乎更浓了一些,就连那吹过的风,也有了夏日里的温度。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拥有强大修为的修士,看世界的目光也渐渐消失了,作为修士时候时刻保持的谨慎。
时间继续走过他的身边,林复宗依旧闭着眼,似乎外在的一切已经没有任何能引起他的兴趣。杨腾每天不再看着白云发呆,而是去看墙角的树,园中的花,甚至是草丛内忙碌的蚂蚁,每一次的凝望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天,可能更久。
在这样的寂静中,他似乎忘掉了二十年来所发生的一切,不去想修为的事情,也不再想过去和未来。
每一天,都似乎心有所动,虽然依旧说不出凡尘在何处,但因为杨腾思想的寂静,他渐渐和周围的环境融合了,身上也几乎没有了灵气的波动。
杨腾喜欢上了隔壁饭菜的香味,喜欢上了巷子里面时不时走过的脚步声,还有远方传来的争吵,他也会竖起耳朵细细的听,这一切都让他开心。
当第一片梧桐飘悠悠的从林复宗身后的大树落下的时候,杨腾望着天空的太阳,目光更为平静了。
“秋天到了。”他低声说着,捡起了地上那片半绿半黄的梧桐叶,在阳光下叶子的脉茎十分的清晰,黄和绿交织着,已经分不清楚边界。
“这是你生命的终结吗?”杨腾喃喃自语的问着,一抬手,那片梧桐随着风儿再一次飘悠悠的飞出,越过了围墙,飞向了远方。可飞得再远,杨腾知道它的生命已经终结,即使再向往天空,也只能落向大地,因为那里是它的归宿。
天空的下起了雨,这是秋来的第一场雨。杨腾没有躲避雨水,在雨中湿透了的衣衫,传来一丝凉意,这是与夏天截然不同的感觉。
小麒麟和小金蚕今天兴致特别高,在雨中嬉戏,控制着雨水攻击对方,玩的不亦乐乎。
林复宗半年来第一次睁开了眼,看着从天而降的雨水,打落了枯黄的梧桐叶,落在了他的身上,又顺着他湿透的衣服,凝成了水线,落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洼小小的雨壑,而他所关注的那一滴雨水早已消失不见。
他望着地面上,那个雨滴落入的小水洼,许久许久……
杨腾来到了梧桐树底,在他身边坐下,沉默少许,低声问道:“前辈,你看到了什么?”
林复宗苦涩一笑,“命运。”他声音似乎沧桑,夹着着风霜,带着岁月的寂寞,化为了山,向杨腾扑面而来。
杨腾似乎听到了他千年岁月的呐喊,被那记忆里彻骨的寒,冻结了思维,那么沉重。
“前辈到了现在你还不能放下吗?”杨腾低声问道,感受到了林复宗一生的寒,他为眼前这个即将归墟的老人,感到悲伤。
林复宗低叹,“每个人从初生那一刻,就背上了使命,这或许是天命,不论是顺从也罢,反抗也罢,最终都要为其奋斗一生,直至生命再次化为尘埃,归入大地。”
杨腾沉默着,回忆着自己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如此,那记忆里的一幕幕似乎都在指向一个责任,指向一个使命,纵使想要逃避,最终也绕不出那似乎上天画下的圈子。
“纵使没有意识的雨水,从生于天的那一刻,也背上了使命,直至它落入大地而死,而中间的过程则是它,追寻的一生!”林复宗带着明悟,缓缓说着,苦涩笑着,在脑海将记忆里的寒渐渐遗忘,留下的则是对命运的顺从。
杨腾沉默更深,林复宗用半年的时间将千年的记忆理解为了使命,最终选择了对命运的顺从,而这……就是他选择的真相,只是这样的真相,未免太冷。
可杨腾毕竟年轻气盛,虽然相信命运主宰着人生,一切似乎早已注定,不可违背,但他想试一试。
他没有反驳林复宗,虽然对方的选择充满了悲凉,可这样或许能够让他走的安详,不再去计较成败。因既然选择了天命,那么一切早已注定,未曾实现心中的执着,也在命运之中。
有了这次的明悟,林复宗果然洒脱了很多,不再执着于帮助杨腾,为天焚宗尽最后一份力量。
数天之后,一个秋风飒飒的早晨,林复宗从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站起身来,眸中那深深的追忆浮现,他向杨腾说道:“宗主我准备去葬海,寻找小时候的一些熟悉。”
杨腾知道这一次是诀别,但林复宗能够如此选择,他感到开心,如果带着千年的执念死去,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只是我不能在帮宗主了,一切小心。”林复宗感觉时间已经不多了,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赶到儿时的地方,那时的记忆很遥远,几乎忘却,可也只有那段时光,他不曾背负一切。
“前辈不是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吗?既然命运早定,生死也应该在天才对。”杨腾笑着慰劝,他相信命运,可他不屈服于命运,想抛出自己手中的刀,斩开一切的束缚,此刻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平息林复宗心中最后的羁绊而已。
林复宗走了,带着渴望,这渴望是为了自己,千年时间的执着让他早已将自己忘却。如今在生命最后的时间,他想找回自己,真正的为自己活一次,那怕只有短短数天的时间,他也要去寻找。
“林前辈,吃早茶了。”杨腾习惯性的喊了一声,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到来,这时他才想到林复宗已经离开了,望着满庭荒芜的杂草,杨腾再次感觉这座院子十分空旷了,一眼望去,心中似乎少了什么,有些空落落的。
小麒麟和小金蚕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这场凡人的生活杨腾原本计划陪着林复宗过完生命最后的三年,可大半年过去了,他依旧未曾找到想要的平凡。
林复宗走了,这场凡人的计划也该结束了,杨腾一个人坐在石桌旁,摇了摇头,端起一碗新热的豆腐脑,慢慢吃了了起来。
对于吃过了修士食物的杨腾,这碗豆腐脑的味道其实很一般,可杨腾吃的并不是它的味道,而是一份凡尘的感觉,是豆腐脑之中夹杂的那缕烟火之气,更是他童年的回忆。
杨腾准备在小院中多住上一个月的时间,在这里他感觉心很安静,没有太多的挣扎,也不去想所谓的命运,耳边是凡尘的喧嚣,心中的荒漠却生出了一片绿草。
那里的夜,又缩小了几分,剩下的一丝仇恨,只是对徐钱的不能宽恕!
白天与黑夜的交替,让杨腾感受到了时间的存在,天天看着月落日升,杨腾体内的法力似乎也随着起起伏伏,最终隐藏到了无踪之处。
这天夜里,临安城唯一的筑基修士降临杨腾这所宅院,对方已经看不到杨腾的修为,在他的眼中,杨腾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了。
那人仔细看了杨腾片刻,在确定杨腾身上没有灵力的波动时,抬手就像趴在杨腾脚下的麒麟抓去。
小麒麟懒懒的晃了一下脑袋,看向那人的眸中闪过了一丝讥讽,似乎从引起对方注意的那一刻,一切都在它的计算中。
“阁下这么不发一言,便要夺取他人灵宠,好像有些过分吧。”杨腾头也未回淡淡说着,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现在根本不足以让他正眼看上一眼。
那人蓦地一呆,手停留在了空中,额头微微有些冷汗。眸光转动中,将快要抓到小麒麟的手收了回来,又仔细的打量了杨腾片刻,甚至展开了灵目之类的一些功法,在仍然未曾发现杨腾身上有丝毫法力的波动后,淡漠的说道:“本尊是这座城市的守护,我怀疑你这麟角宠物就是前段时间将我天马兽吃掉的凶兽,现在要将它抓回去核查,还请配合。”
杨腾心中无奈一笑,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同时心中也有些疑惑,瞥了小麒麟一眼,难道这货真的将人家的天马兽吃掉了?
就在这时,小麒麟忽然站起来怒骂道:“你奶奶的,你爷爷什么时候吃你的天马兽了?天马兽那种低级玩意儿配当爷爷的口粮吗?爷爷可是伟大的麒麟神兽,睁大了你看狗眼看好了!”
小麒麟怒骂一通之后,脑袋一使劲儿,额头的犄角冒出了两朵小火苗来,只一息时间就扑哧一声熄灭了。小麒麟也累的爬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气,还不忘高傲的斜睨那筑基修士,道:“看清楚了没?爷爷一发火,全身都是通红的。”
筑基修士有些傻眼,“这就是麒麟神兽的象征?”他原来听到小麒麟会说话,心中还有些震惊,可现在,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不过明显看出这只灵宠很不一般,而实力却并不怎么强大,心中不仅贪婪了起来。
那筑基修士望着杨腾,眼中闪过一丝阴厉的笑容,“哼,不管你是不是麒麟神兽,都要配合我接受调查,不然在整个大周帝国,没有你容身之处!”
“你……你……你气死爷爷了,爷爷是最贵的麒麟神兽,怎么会偷吃你的天马兽?”小麒麟说着,眼光竟然不自觉的瞥了杨腾一眼,似乎有些心虚的。
这是小金蚕却飞了出来,在小麒麟前面咿咿呀呀的叫个不停。小麒麟这段时间已经能和小金蚕正常沟通,看到小金蚕出卖自己,马上一挥小蹄子向小金蚕打去,狠狠的说道:“小虫子你这是污蔑,是污蔑知道吗?”
小金蚕马上飞到了杨腾身边,绕着圈圈,点着肥肥的小肚子,咿咿呀呀的叫着。杨腾理解的它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向那名筑基修士淡淡说道:“你也算有眼色没有直接动手,现在趁我还没有发火之前,你离开吧。”
“阁下不露一手,华某又如何去的甘心呢?”那名筑基修士自认身份特殊,只要在大周帝国境内,应该还没有那个筑基修士敢杀他。如果对方金丹修士那样只能算是倒霉,但金丹修士又岂会出现在这种凡人城市?如此一想,华姓之人淡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