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并不大,可张宓像是僵住了一般,许久才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皇上是不希望我留在宫中么?可是……”
她不再多言,只是将自己的目光投向自己微隆的小腹,面上又多了一份苦涩。
南宫彦到现在只有一个女儿,虽说陆惟山曾多次暗示过祁官尔与皇子晓的存在,可他是怎么也拉不下脸去接他们母子两个的。
何况陆惟山也打听过了,祁官尔并不想回来,比之于留在皇宫,她更愿意留在清冷的皇陵之中,这样的认知叫南宫彦暗自恼怒。
索性,他就将祁官尔和那个孩子尽数抛在脑后,他不相信,祁官尔一个女子究竟能在皇陵撑多久,甚至他觉得祁官尔总有一天会来求自己的。
这是皇帝的颜面,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嫔妃而降低了身份。
他终究还是年少气盛的,到后来,他曾无数次暗恼过自己当时的这种实在有幼稚至极。
“宓儿,你不后悔么?”
南宫彦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有些变了,似乎不是最初他见到的那种模样,连眉眼之间都多了几分强撑起的不符合年龄的端庄。
宓儿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了的呢?南宫彦这样想着,可是他一点点都不记得了,直到现在,他才忽然明白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身边的女子,包括张宓,包括别人。
就连她们什么时候变化了的,他都丝毫没有查觉到。
南宫彦霍然起身,觉得有些惶恐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张宓被南宫彦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起身扶住了他,关切询问,“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起来,南宫彦觉得脚下有些软绵绵的,再去看张宓的脸时,竟是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他奋力摇了摇头,往后踉跄了几步退到了门边。
这是怎么回事?
张宓又迎了上来,可她的声音仍旧是模糊不清楚的,像是从远方山谷而来,阵阵回响。南宫彦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他挥手大力将张宓挥开,自己也随之摔倒了。
外头的陆惟山听见里面的动静,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就推门进来了。
甫一开门,清冷的夜风便随之吹了进来,南宫彦瞬间便清醒了过来。他目光如炬,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
张宓一见立即便慌了神,几个呼吸间她便有了主意。
她捂住自己的肚子痛呼出声,“皇上,我的肚子疼,救救我。”
她这一喊,南宫彦方才所有的疑惑都抛到了脑后,他连忙吩咐了陆惟山去找太医,几步上前将张宓抱了起来就往内室冲去。
“宓儿,别怕,太医马上就到。”
无论自己多不想要这个孩子,他终究是一条生命,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南宫彦紧张到手都在颤抖。
怪自己太冲动,怎么就让张宓摔倒了呢。
他懊恼的呻吟,紧紧握住张宓的手,剑眉紧锁。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张宓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个男人即便是将自己看做是别人的替身,即便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可终究还是担心着自己与自己的孩子,而不是白雪鸢或者别人。
她心小,只要稍微得到一点甜头就会很满足的。
就像现在一样。
她伸手抚上南宫彦的脸,静静的摩挲,像是抚摸着自己爱人的脸一般。
“皇上,谢谢你。”
她的谢谢来得莫名其妙,可南宫彦还是点了点头。
“宓儿,是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像是低沉的古琴之声,充满了悲伤与懊恼。张宓的心口不觉一缩。
这个男人,为什么突然这样叫自己这样心疼。
就在等着太医来的间隙,张宓忽然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南宫彦,“皇上,你这一生,最求而不得的是什么呢?”
似乎很久没有人跟自己说这种话题了,就连南宫彦自己都楞了一下。
他是皇帝啊,为什么会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呢。
这个回答才要说出口,南宫彦却突然黯然了下去,像是身后背着千斤重的大山,生生的将他挺直的脊背压弯。
“就只有那么一样,可我现在是不可能再得到她了。”
他们都清楚南宫彦口中的“她”究竟是谁,早就知道的事,张宓从他口中听出来的感觉仍旧是不一样的。
“那为什么在她在的时候,不去珍惜她呢。”
也许,他当初选择了珍惜她,就不会有自己的事,自己现在就不会有这样强烈的叫自己喘不过气来的负罪感。
说到此,就连南宫彦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他只能木讷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是啊,为什么不去珍惜她呢。”
张宓忽然倾身吻了吻他的唇边,极为虔诚的,就连眼睛都闪着亮晶晶的光泽,“那现在,把我当做是她可好?”
她的话就像是平地一声惊雷,南宫彦抖了抖唇,不知该说什么。
显然的,他是拒绝的。
可张宓也不恼,甚至说是相当平静的:“皇上以前不就是这样做的么?”
南宫彦猛然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虽说只有一瞬便变成了释然,原来他以为的完美演技,早就被人看透了啊。
“好不好?”她又问了一遍,似乎是一定要等到答案才肯罢休。
张宓不知自己究竟在固执些什么,她似乎也是失心散闻多了,已经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南宫彦当做是白雪鸢的替身,她想与南宫彦感同身受,想帮南宫彦分担痛苦。
分明知晓这个人不会喜欢自己,可张宓却还是陷了进去,而自己无法控制。
南宫彦不知自己究竟该说什么,只能将目光撇过去,“宓儿,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么?”
张宓顿了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可是我现在喜欢的是你啊?”
话音未落,太医便推门进来了。
张宓明显的感觉到南宫彦长舒了一口气,她心中暗暗好笑,等着太医走近。
自然的,她的孩子是没有大碍的,太医探了脉后开了些安神的药便退下了。房中再次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感觉到张宓灼灼如炬的目光,南宫彦轻咳了一声,“你好生休息。”说罢,他便步履匆匆的离去了。
听见门沉重的关起,张宓窝在被中笑出声来,她以前一直觉得南宫彦是个死板冷淡的男人,怎么没有发现南宫彦这样有趣。
正笑着,外头的锦瑟推门进来了,见张宓笑做一团,不由的蹙眉。
“皇后娘娘,虽说是在自己宫中,可还是要注意些形象的。”她不由的提点,口吻老成不容拒绝。
就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张宓从被中露出头来看向了锦瑟,撇了撇嘴。
“我让你进来了吗?”
锦瑟将自己手中的药碗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对张宓的话置若罔闻,坐了下来,“奴婢方才听说皇上将主子推倒了,主子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张宓也不看她,闷闷应了一声,“无妨,这药你倒了便是。”
那厢忽然沉默了下来,听不见回应,张宓一转头,就看见锦瑟手中拿着一个小瓶子,那瓶子是张宓再清楚不过的。
她大惊失色,起身想将那瓶子夺回来不料被锦瑟躲开。
“皇后娘娘可知,这‘失心散’是禁药,若是被发现了是要受罚的?”锦瑟口吻平淡,可她说的每一字在张宓听来都像是威胁。
“我知道又如何,我不会再用了,你快还给我。”张宓愤愤然,十分不满锦瑟对自己的威胁。
就在此时,张宓看见锦瑟的唇边溢出一个阴冷的笑容,“为何不用?”
她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看着锦瑟,“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这弑君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锦瑟丝毫不在意的模样,“竟然皇后娘娘已经用过了便用下去吧,我们要的本来不就是太后的位置不是么?皇位上坐得究竟是谁,想来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自己的心思从锦瑟口中说出来,张宓觉得有些慌张了起来,“我不会再用了,太冒险了。”
锦瑟看着张宓,想要将她看透一般,她忽然想起方才张宓的模样,脸色越发冷了起来,“想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张宓越发紧张了起来,“你在胡说什么?皇上已经察觉了,若是再用下去定是会被皇上怀疑的,这样冒险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说罢,她看向了锦瑟,希望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相信,可对方仍旧是一副怀疑的模样。
张宓终究还是个心智不够成熟的女孩,而锦瑟是跟了太后许久的老人,看什么都是极为通透的,一双眼睛盯得张宓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只好将目光看向别处,她看见窗外的阳光倾泻在蒙了纹了梅花的纸的窗格上,看见地上印出一个又一个梅花的纹样,看见细微的灰尘在空中飘荡。
一副岁月悠然静好的模样。
可锦瑟的质问就这样打破了宁静。
“皇后娘娘可还记得,太后临终前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