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蒋蕴生陪着陈敏敏和刘贺农买好了东西,和在供销社的另外几个人会和,再次回转,往理发部方向走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从理发部传来的哭声。
蒋蕴生控制了好久,才控制好面部表情,先一步进入了理发部。
果然,就见到贾敏香一手压住刘海一手捂着后脑,抱着头蹲在理发部角落的地方,声嘶力竭地哭着!刘利香蹲在她的旁边,正轻声地哄着她,莫红梅正同那个理发的女同志理论。
“你这里把人的头给剪坏了,肯定要负责的,我们也没有别的要求,能不能请个手艺手的大师傅来?重新把头发给修一修。”莫红梅也有些头疼,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位理发师傅的手艺竟然这么差。
贾敏香本身又是个挑剔性子,原本只是想剪一下刘海,可一进来见这位女师傅的头发特别好看,顿时也想试试这种齐耳短发,还特意选得特极,结果……这师傅的技术实在是不行,剪得不如意便一直让她再修一修,结果修着修着……刘海都修没了不说,后面更是狗啃了似的!
“现在都是这样剪的,哪里不好!我还没说她要求怎么能那么多呢!别人都没意见,怎么就这位女同志闹这么大的情绪呢,我这是革命的剪刀,专剪资本主义小辫子的,说到底主要还是这位女同志的思想有问题。”
拿着剪手和梳子站在一边的是个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半点也不心虚地说着。
身上穿着普通的劳动布服装,系着一条白色的围裙,围裙有些脏,上面还沾了许多黑色的发茬,她自己倒是顶了一头剪得极好的齐卫短发,长着就有些不尽人意了,三角眼,大龅牙,唇色是天生的乌色,脸上的皮肤油油的,还有许多红色的青春痘。
这个时候,‘美’这个字眼是万万不能提的,是属于资产阶级的,爱美更是成了一种罪过,做为无产阶级接班人,心里稍微起了这一点念头,就应该“狠斗私心一念闪”。
而她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哪个不爱美,哪个不希望自己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人前,但现在也只能在刘海、头绳、卡子、衣服这些方面下下工夫,还要不露痕迹,不要让人抓住把柄。
蒋蕴生知道和这个女理发师傅讲不清,憋着笑走上前拉住莫红梅。“算了,咱们赶紧把她哄回去吧,别闹大了。”
前世,她因为这事和这个女师傅闹起来,最后闹到团里还差点受了处分呢!
这位女部的师傅其实就是个半调子,统共进理发部当学徒没几天,连剪刀都没有摸上手呢,结果因为老师傅说了她两句,心怀不岔。
竟然带着贴老师傅的大字报,举报老师傅作风问题,直接把原先手艺好的老师傅给批斗没了,由革委会直接任命为新的大师傅,根本就不会剪头发。
这些事也是蒋蕴生后来才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这位女师傅可不得了,她的生父原先是本地农场里造反夺权的头头,现在是县革委会的主任,后台硬实着呢,轻易最好不要得罪她。
后来若不是当时赵指导员给她说了几句好句,一次大过是妥妥的,说不定还要被立作典型被批斗。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不能这么算了!你赔我头发,赔我头发!”贾敏香哭得厉害,但也没有错过她们的对话,立马就不干了。
刘利香为难地看了看众人,摊了摊手,表示她也没有办法。刚刚进到这里知道二级剪发只要五毛钱的时候,她还动过心思想修一修的,现在是半点心里也不敢起。
她本就长得没有贾敏香好看,额头大得很,要是没有点刘海遮住,她也不要见人了,只是想到县里就这一家理发店,她又有些发愁,总不能一直不剪头发吧!
“我告诉你,你今天要不给我个交待,我……我就把你这店给拆了!”贾敏香顿时也不哭了,撸干了眼泪,就冲上前来,同那女师傅面对面地站着。
打量了她一会,才讽笑着道。“哼!我看你就是嫉妒,嫉妒我比你长得好,才想着把我的头发给毁掉,对不对!”
贾敏香的手放了下来,蒋蕴生才看清她的头发被剪得什么样儿,这一看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是莫红梅也耸着肩膀背过身去。
天啦!她以为贾敏香就是剪剪刘海,没想到后面的两条大辫子都没了,头发都快短得和男青年一个长度。
“你!你们!”贾敏香愤愤地瞪了她们一眼,忙抬起左手捂住头发,刚刚太激愤,结果给忘了。
炮口还是对准了女师傅,伸手扯了扯女师傅围裙下面的碎花衬衣。“啧啧,还穿花衬衣呢,我告诉你,我这刘海是为了革命事业才留的,你这一剪,剪的可不是资本主义的小辫子!是我对党的一片红心!”
“你别动手动脚的!”女师傅退后一步,皱着眉头看向贾敏香,随贾红梅能说出朵花来,她也不怕,还革命事业呢,她也不怕闪着舌头!“行呀,咱们各有各的理,不如去你们团部说道说道!”
“你……”贾敏香瞪着眼睛被蒋蕴生拉住。
“行了,走吧,大家都在外头等着呢!”蒋蕴生把她拉到一边,“咱们斗不过她的,你赶紧消停点吧。”
贾敏香也知道她的头发是救不回来了,可她就是气啊!她都想和这女的打一架,才能出尽心中那口恶气!不过她一说要去团部,贾敏香自己就先萎了,何况还有蒋蕴生拉着她。
理发部的门口,已经围了一堆的女知青,贾敏香忙背过身,撅着嘴委屈地小声道,刚刚抹干的眼泪,又开始哗哗往下掉,“可是,我这怎么见人呀?肯定丑死啦,呜呜……”
“怎么回事?”理发部里位置不大,陈敏敏挤进来问道,贾敏香把手松了一点点给她看,又飞快地捂住。
陈敏敏噗嗤一笑,贾敏香马上泪眼朦胧地瞪了过来,她忙摆手笑着。“对不住,我没忍住,不过,给钱了吗?”
“先收费再剪!!特级一块四!”贾敏香咬牙切齿地看着已经开始收拾现场的女师傅道。
几人又是忍不住一乐,忍笑忍得特别辛苦。
就连背对着她们收东西的女师傅的肩膀也可疑地耸动了两下,贾敏香见了,眼睛都要气得喷火了。
“好了好了,咱们赶紧走吧,别到时候赶不上机务排的拖拉机。”莫红梅忙拉住她,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这里离照这相馆近,咱们去找陶大姐借一顶帽子先遮一遮。”
贾敏香被说动了,狠狠地瞪了眼那女师傅,才捂着额头出了屋。
屋外很快响起一片询问声,笑声还有贾敏香气急败坏的说话声。
“你怎么还不走?”女师傅正扫着地,扫了一半就见蒋蕴生还站在屋子中间。
蒋蕴生打量了一个屋里的排设,还和从前一样,简单得很,杂物特别多,到处都落了灰,一看就是极少收拾打扫的样子,蒋蕴生试探着问“薛玲玲?”
“你是谁?”薛玲玲皱着眉头看着蒋蕴生,这位女同志她从来没有见过,怎么会知道她从前的名字,转身继续收拾台面上的东西,虽然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我不是薛玲玲!”
“看来我没有认错人嘛。”蒋蕴生笑着道,看向镜子里的薛玲玲,柔声道。“我战友这次的事情,希望你能放在心里,不要到外边乱说才好,不然薛主任和赵寡妇的事……”
“啪嗒!”一只梳子从台面上掉到桌下,薛玲玲没有去捡,抬起头来,和蒋蕴生在镜子里对视,三角眼里眼神阴狠,带着几分决绝。
蒋蕴生静静地看着她,半点也不示弱。
薛玲玲突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垂下眼去静默了几秒,蹲下身去把梳子捡了起来,手指拨弄着梳子的齿冷笑着道。“陈年旧事……我明白了,你走吧。”
蒋蕴生笑了笑,看了她几秒后,才大跨步地转身离开。
回到照相馆的时候,还有最后一班男知青在里面照相,贾敏香正拉着陶大妈的手在诉苦,还好已经不流眼泪了,头发戴着一顶解放帽,后面的头发应该是陶大妈帮忙修过了,前面露出光洁的额头,照样挺漂亮的。
“行了,傻闺女,你还好没有同那薛红闹起来,你们是不知道咧,那可是个心狠的狼崽子,哎哟我可不能和你们多说,反正啊,你们没有闹起来才是对的。”陶大妈拍着贾敏香的手背道。“看看,这不还是个挺俊的姑娘吗!”
“大姐,我心里难受!我觉得我这样特别难看,特别丑!”贾敏香是真的不习惯,总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额头。
“不丑不丑,等过段时间就长齐整了啊,不难看!”
……
贾敏香从理发部出来后,就像一只被斗败了的傲娇小公鸡,半点精神也提不起来,就是从陶大妈那里得了不少安慰也提不起精神,尤其是女七班的几个都不时捂着嘴背对着她偷笑,更是让她又气又急。
回程的路上,也是难得地话都没有多说几句。
有了贾敏香的前车之鉴,新兵连的女知青们都知道县里的那家理发店是万万去不得的,还有从别人嘴里听说的,下车前还特意跑到贾敏香的面前打量几眼,看得贾敏香羞愤不已,却也只能站在那里,任大家打量。
心里别提多憋屈了,一回宿舍就趴到炕上不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