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颜赤那将血流了一身的白小鹿紧紧拥在怀中,银眸挟着一丝血红,冷冷笑道:“如果命运注定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魂飞魄散,那么即便是血洗草原,遭受天谴,甚至是被腾格里遗弃,我也无所畏惧。即然连她都守护不住,草原的生死于我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所以,即便是永世无法超生,我也要拉‘他’一起陪葬!”
如此绝绝的一席话,如冰雪碎片注入所有人的心底。那拉娜仁托雅震惊地看着他,脸色惨白,喉间发不出一丝声音。
再没有任何犹豫,乞颜赤那倏的翻身上马,猛然提缰大喝一声,座下通体如墨的骏马扬蹄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冲出,眨眼便没入漫天昏黄的沙尘之中。十抹银色的身影紧随其后,绝尘而去。
“王爷……王爷……”那拉娜仁托雅突然如梦初醒一般拔腿追喊。
“苍狼……”
那一声声绝望骇然的呐喊最终被鬼哭狼嚎般的风沙吞没。
那拉娜仁托雅跪坐在地上,望着漫天沙尘中乞颜赤那一行人消失的方向,满心悲凉。难道这是天意么?千年的轮回,命运终究还是逃脱不了魔鬼的诅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她茫然抬头望见了一张粗犷却温柔的脸庞。
“女巫大人……”托罗其格其满脸担忧之色,眼神中难掩关切之情,轻轻地唤着她。
不远处,少年嘎必雅图头缠着白色的纱布,蹲在昏迷不醒的捏古斯巴日身边,一副焦急的神色。
她怔怔地看着眉头越蹙越紧的托罗其格其,看着他的嘴唇翕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他眼中那灼热焦急的目光令她悲凉的心底生出一丝淡淡的温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说句啊,到底怎么了?”托罗其格其急切地唤着她,情急之下竟唤出了她的名字:“说句话啊,娜仁托雅……”
娜仁托雅!第一次,他终于唤出了她的名字,这个曾在他心底默念过无数次,尊贵而神圣的名字。
许久,她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飘渺如丝般轻细:“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他愕然地看着她,脸色愈渐不安。
“什么来不及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王爷去哪儿了?小鹿郡主……”
“守护了一千年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么?”她喃喃地低语打断了他急切的问话。
“一千年了啊……命运的轮回却仍未能摆脱诅咒的宿命……腾格里啊……永恒的腾格里啊,救救您最爱的孩子吧,救救草原……”她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最后已然泣不成声,泪水沿着苍白绝美的轮廓滚滚落下。
“求求您……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草原……”
托罗其格其呆住了,看着面前的女子闭着眼像个孩子一般伤心欲绝,无助落泪的模样令他的喉间仿佛被什么哽住了。那样高高在上的萨满女巫,如女神一般尊贵圣洁的女子,第一次在人前流露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而且是在他的面前。
他紧握的双手垂在身侧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久久暗藏在心底的情感忽然汹涌翻腾如绝堤的洪水般漫天覆地袭卷而来。
“娜仁托雅……”他沙哑地唤出她的名字,颤抖着伸出手,终于鼓起勇气将哭得如泪人般的她拥入了怀中。
“站住!”一声冷厉的喝叱惊动托罗其格其。
他抬头望去,只见方才守在捏古斯巴日身边的嘎必雅图不知何时抓住了一直未曾吭声的陶如格。
“放开我,放开我……”陶如格脸上布满血污,头发散乱,一边挣扎着一边嘶声喊叫,疯子一般。
“不要杀我的族人,不要杀我……放开我,放开我……”
嘎必雅图略感吃力地拽着她拼命挥舞的双手,一向面无表情的漠然脸上竟现少有的凌厉之色。
“摄图在哪儿?”
“啊?”挣扎中的陶如格仿佛突然被雷击中般倏地僵住了,瞪大双眸惊恐地看着他。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决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托罗其格其感觉到怀中的那拉娜仁托雅忽然一僵,下一秒她便猛然挣开他,一阵风般冲到嘎必雅图面前,神情激动莫明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嘎必雅图惊讶地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愣了一下说道:“昨天夜里,我悄悄跟随小鹿郡主离开营地,欲暗中保护她。未料,才刚行至城北不远处便被突然窜出来的一抹黑影击中头部。那抹黑影很小,速度极快,晕倒前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他,却不小心扯下了这个……”他说着自怀中掏出了一根断开的金链子,那是一根很普通的金项链,然而挂在链子上的一只金狼坠子却意义不凡,那是突厥王室的象征。
那拉娜仁托雅接过那条金链子,颤抖着将那只金狼坠子翻转过来,两个篆刻在坠子背面的突厥文赫然映入眼底——摄图!
天!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那个年仅不过五岁的孩子!
“啊!”陶如格忽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倏地挣脱嘎必雅图对她的钳制,尖叫着逃开,转眼便没入漫天的沙尘之中。
“你们不能杀他,不能杀他,我不能让你们杀他……”
疯子般的尖叫自沙尘中飘来。嘎必雅图欲追上去的身形被那拉娜仁托雅拉住。
“不要管她了,我们要赶紧去找王爷!”她一把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痕,重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捏古斯王爷先交给你了!”
她转身捡起七星金剑,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看向托罗其格其,微点了点头说道:“出发了,托罗将军!”
天空昏黄,沙石飞舞。草原仿佛被一层浓浓的黄雾笼罩。
迅速召急起来的孛尔贴赤那族的将士们列队、持剑,无声地聚集在乞颜赤那和十名银狼禁卫的身后。四下里纷乱一片,各部族的人们都在往山谷外移动,人声马嘶不断。肃然沉凝的军队犹如一只潜伏在暗处的野兽,冷眼看着惊慌无知的猎物,随时准备侍机而动,给予致命的一击。
乞颜赤那俯下头,温柔地亲吻着白小鹿越来越冰凉的脸颊,银眸中深浓的眷念和隐忍的悲伤渐渐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雾气,深深地凝望着那张被鲜血衬得惨白惊心的脆弱容颜。他紧搂着她身体的手微微地在发抖,分不清究竟是因为愤怒,恐惧,还是绝望……
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冷,可是她的血却那般温暖,缓缓流动的血液鲜红夺目,那样温柔而又残酷地淌过他的手心。那些自她身体里流出来的红色液体仿佛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她每流失一滴血,他就觉得他的灵魂也被带走了一丝,她的血若流尽,他的灵魂也将随之死去。没有了灵魂,徒留下一具没有任何感觉的躯体又有何价值呢?
“不要怕……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决不让你一个人害怕……我会守护着你……生生世世……”他轻吻着她的脸颊,在她耳畔喃喃低语,仿佛是在对甜睡中的情人诉说着缠绵的情话,生怕惊醒了她。
最后,他在她没有血色的唇上落下深情的一吻。抬起头,冷眼看向风沙中慌乱奔走的人群,他倏然举刀,雪亮寒芒令全军将士齐震。
“杀!”
残酷冰冷的地一声令下,数万将士呼喊着举剑冲向毫无所觉的人群,黑压压的军队如潮水漫散而去,阵阵马蹄震得草原都在颤抖。
眨眼之间,呼啸的风沙之中充斥满无数令人心惊的声音——金属冰冷的碰撞,骨肉碎裂的闷响,热血喷溅的声音,惊恐的尖叫、哭喊,惨烈的哀号……无数的声音如滚烫的岩浆喷洒在广袤的草原之上,昏黄迷眼的沙尘之中,血色凝结成一层淡红的薄雾,分外妖异。
这突来的血腥屠杀令人措手不及,惊恐失色。那些被孛尔贴赤那族将士隔开的其他部族的人们,远远地站在风沙之中呆愕地看着眼前对突厥部族的屠杀。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何原因,刚刚才为突厥汗国立下定国之功的乞颜赤那会突然操刀反目?不论是突厥部族的将士亦或平常百姓,不论男子亦或老弱妇孺,孛尔贴赤那族的军队见人就杀,犹如地狱来的魔鬼,凶狠残忍。